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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二章 萧萧暗雨浥茜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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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闷闷地思索着,竟是不觉在凉亭中已坐了许久,一个抬眸,偏巧看见敬事房的徐公公经过。
我开口唤住他:“公公走得好急,可是从哪里来?”
他闻见我出声才止步,脸上堆着笑道:“原是洛小主,给小主请安,奴才正要去皇上那儿。”
闻他如是说我心中自是明白,只见他不动声色将一物往袖中拢了拢。我只作未见,继而道:“公公好走,我也不留公公说话了。”
待他走远我方笑道:“见他吃了蜜似的便知道,想必是哪位小主娘娘为讨好他赏了他些好东西,这事可不是得偷偷的么。”
一些不得宠或是为固宠的妃嫔自是常孝敬敬事房公公,只为他能将自己的绿头牌摆在显眼处,或是在圣上面前说几句话,多得些宠幸的机会。
婼水淡淡道:“瞧这情形徐公公仿佛从惠嫔那里来呢。虽说贤妃的瑶瑟宫也在那处,但贤妃娘娘是何等身份,自然不会做这等暗地里的勾当。”
我微微蹙眉,这惠嫔城府却也太深了,原本皇上对她的宠爱便浓厚,只因我的身孕少去了她那里几回,如今竟是想方设法求宠,愈发要越过我的势头去了。
婼水轻道:“今岁进宫的几位小主,除去二小姐不说,这惠嫔自是最得宠的,硬生生地把符萧乔常四位美人给比下去了。”她低了低声,又道:“奴婢听底下人私语,这符常在竟未曾侍过寝。若说皇上内宠太多也就罢了,偏偏掖庭美眷也就二三十。听闻有几次皇上翻了符常在的牌子,却几番被惠嫔截下了,符常在人微言弱,也不敢说什么,也就这么任由着惠嫔去了。”
依稀记得符常在是个生得极秀气的可人儿,我随手折了片叶子在指尖转着,自语道:“宫中出了这等事,贤妃竟也不管束着?”
不待我细想,婼水答:“惠嫔何等乖巧,自是处处讨好着贤妃。”
是了,在惠嫔初入宫时,正逢瑜卿早产沅妃遭疑,她仿若无知地道是沅妃提出的赏梅,却是让沅妃受了好大的冤屈。沅妃背景若如贤妃一样尊贵,她是否仍会说那些话?在与她的几次照面中,她对我亦是十分客气,甚至有些谦卑,然对于符氏人等,自然是另一副面孔了。
正这样想着,远远见小印子领着数名内监抬着步辇来了。
“现在何时辰了?”
“已经过了午时,小主也该回宫用膳了,饿着可要伤身。”
我微微一笑:“去御书房。”
穿过一林修竹,幽径深处有鸟声喁喁,脚下台阶皆用白玉砌成,暗暗生凉。为了顾着我的身子,他早已吩咐过侍卫我可随意出入御书房,因而入室时侍卫并未阻拦。远远见徐公公在殿前服侍,一班内监在后待召。
只听徐公公道:“可惜符小主身子抱恙,今夜不方便侍寝,还请皇上另择一位小主,倒是惠嫔今日……”
我悄悄拾裙,只将脚步声压低,绕至徐公公身后,皇上正执笔写公文,故徐公公只在一旁听他的意思。我一瞧,符常在右边摆的正是惠嫔的绿头牌,便不动声色身子一歪,轻推了他一把。他始料未及,话音未落绿头牌便纷纷坠地,零零落落散在四周。
皇上和徐公公皆是一惊,未料我在殿内,他将笔随手一搁,三步并两步只迎过来扶住我细问:“苡薇,怎么样,摔着了么?怎么进来也不叫人通传一声?”
我只作委屈,依依起身,微微凝眉,嗔道:“人家原也想偷偷看一眼皇上在做什么,您这样怪我却是我的不是了!”
他忙哄道:“朕怎会怪你,来,给朕瞧瞧有没有伤着。”待他看我无恙后方才松口气道:“真是吓着朕了,徐公公,你可越发糊涂了,怎可无端端撞了小主。要是小主有何闪失,朕拿你是问。”
徐公公一脸委屈与茫然,见他动了气吓得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皇上恕罪。”
我拉了他衣袖:“您别怪他,是臣妾自己踩着裙摆摔着了,幸亏徐公公挡了一把,否则只怕要摔伤了。”又转向徐公公道:“徐公公,真真是不好意思,竟将绿头牌子给弄翻了。”
徐公公听我如此说大气也不敢出,忙行礼:“是奴才的不是,奴才手没拿稳才弄翻了牌子惊扰到皇上。”说着一边使眼色让身旁的内监收拾。
我由皇上扶着在一张梨花木椅坐下,道:“臣妾仿佛听徐公公道,符常在身子不妥么?”
他在另一张椅上坐下了,笑了笑道:“说是有几声咳嗽,朕正要赏些雪梨给她。”
我故作不解,自语道:“臣妾今早在瑶瑟宫看到她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这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就咳起来了?徐公公,这其中仿佛是有缘故啊,派人传了符常在的贴身侍婢来,问问究竟是怎么个情形。”
徐公公语塞,转而很快地边说边笑:“瞧老奴这记性,真真是越发不如了,是乔美人身子不济,四位小主原住一处,奴才竟是记差了,真是罪该万死。”
他轻轻一笑,手一挥,只道:“去罢。”
此意自是叫去,徐公公人等便行礼躬身离开。
他眼底尽是笑意,轻捏了我的下颚柔声道:“巴巴地跑来做场戏给朕看,朕还以为你想朕了呢。下次可不许这样胡闹,伤着了咱们的孩子可怎么好?”
我见他已看穿我的小伎俩也不恼,便似笑非笑的看他:“谁说臣妾不想皇上了,臣妾只是替符妹妹不值罢了。”
他将我的手托在他掌中比着,笑着轻声道:“现下可是更不值了,符常在越发没机会了。”
我低头轻轻捋平衣裙,眨了下眼看他道:“皇上知道我原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提徐公公和惠嫔之间的缘故,只道:“有人心思也太过活络了。”
他注目想了想,道:“苡薇不喜欢黎氏?”
我似是而非的含着笑,只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流光浸过茜纱,殿内更是静谧起来。良久,他搂过我道:“苡薇不喜欢朕便冷她一阵子吧。”
我含笑起身,眼光略过殿中多宝格上的奇珍异宝,指尖拂去新插百枝莲上的一颗露珠子,便凝神看起了盛着花束的广口瓷瓶。瓶上绘的是一幅仕女图,细看有几分“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淡薄萧瑟。瓷瓶光洁如镜,只倒影出瓶身上隐隐掠过的一抹黑影,回头一望,便倏尔不见了。
我顿起疑心,只问他:“可是有人在外头?”见他不觉,便连声唤了魏公公进来。
等魏公公匆匆赶来,我忙问:“方才谁在屋外鬼祟?”
魏公公茫然,道:“皇上吩咐了奴才远远守着,奴才也是不知。不过之前敬事房那边的人跟着徐公公出去了,其余人奴才也没瞧见。”
我心中隐隐不快,只担心刚才的话被旁人听去,他见我不悦不免赔笑道:“怕是你多虑了,魏公公你先出去守着,只别让闲人惊扰了朕。”
闻他这样说我亦不好再疑心,只得莞尔道:“劳烦公公了。”
是夜下了场淅淅沥沥的濛濛细雨,仿佛斩不断理还乱的愁思,阴霾在初夏的繁花似锦里。宫里女眷养着的猫却在今夜叫唤得格外哀凉,一阵阵直叫人心里起栗。
我浅浅睡着并不踏实,辗转反侧间迷迷糊糊梦见一个极小的裹着绫罗襁褓的婴孩,眸子清亮地看着我。我试着探出手触碰他柔软的身体,却摸到一片温软的血迹。待我再想抱他,他却放声哭了起来,只是那血迹渐渐浸漫开来,将我一袭鹅黄衣衫染成了橘色。
“孩子,孩子!”我胡乱喊着“腾”地一声撑起身子。
他本还在睡梦中,听到我的梦呓亦被我惊醒,忙安抚道:“苡薇,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寝殿的一扇窗不知何时被风吹了开来,空气里弥漫着温温热热的湿气,轻薄的纱帐扇起如蝶,吹拂在我腻着一身冷汗的身上。
我并未觉醒,只沉浸在方才的梦境里,连连哭喊:“孩子没了,孩子没了……”
他从身后紧紧拥着我,低语:“苡薇,没事了,你只是做了噩梦,有朕陪在你身边,朕不会让你有事。”
门外守夜的音沐闻见殿内动静,试探着问:“皇上?”
我一听她的声音,更是止不住唤:“音沐!音沐!”
她匆忙进来行了礼只扶住我道:“小主,奴婢在。”又抽出丝绢拭了拭我额头,“没事了小主,奴婢备着凝神汤,这就给您端来。”
我连连摇头,口中嘤嘤,轻得连我自己也听不清。音沐为我拢了拢锦被,不过一瞬,她的手轻轻一滞,掀开细看,竟是见红了。
她大惊,忙道:“小主不好了,皇上,要赶紧请太医。”
他大惊失色,立刻道:“快去请宋太医!”
音沐急道:“宋太医今夜未在宫中当值,只怕漏夜去请要耽误时辰,反而误了小主的身子,这孕事恐怕是再瞒不下去了。”
“那就把宫中当值的太医都给朕叫来!要快!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