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宫门深几许》洳苡

65、第六十三章 萧萧暗雨浥茜窗

　　我似受了惊吓的小鹿依在他怀里，直直看着雕花窗外的夜风漱漱地吹，吹起了一宵灯火阑珊里宫人匆匆的脚步，吹落了一夜浓绿丛中的落英缤纷。
　　太医们在传召后疾步而来，整个屋子充盈着“咕咕”作响的浓药味，我轻忍针入肌肤的刺痛，又被喂入一勺又一勺的苦涩汤剂。
　　不知过了多久，在我正昏昏沉沉间，隐约瞥见帐外一抹玫瑰紫的身影。她声音极低，与皇上说着什么，见我缓缓睁眼，她便在床边那张梨花木椅上坐下，并不掀开帐子，轻声道：“洛婕妤可醒了，让皇上与本宫好生担心。”
　　我定神一看，帐外的原是贤妃。我双手隔着轻薄的衣衫抚着自己的小腹，只觉得伤心欲绝，也顾不得在他们面前，便转过头去哽咽起来。
　　他见我如此，更是心疼不已，忙拨开纱帐，轻轻转过我身子道：“不要哭，当心伤了身子。”
　　我哭得愈加厉害：“孩子都没有了，还要这身子做什么呢？”
　　他听了又好气又好笑，道：“孩子好好地在你肚里，可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噙着眼泪一怔，道：“皇上没哄我？”
　　他拉过我的手摩挲着道：“君无戏言，朕又怎会骗你。”
　　我喜极而泣，一旁的贤妃沉默看着我与他，不过一瞬便转而轻声笑道：“妹妹不必忧心，太医们都是极尽全力保全妹妹与皇嗣，又怎会让皇嗣出事呢。倒是妹妹真是糊涂，有了身孕竟也不知。”
　　我垂下头道：“娘娘说的是，是臣妾疏忽了。”
　　他沉沉道：“只要母子平安便好。”
　　贤妃温婉道：“皇上说的极是，婕妤经验浅，没有察觉也是可能的。倒是今夜这样一闹，宫里又添了一桩喜事。这本该是即刻便告知太后的，只是不出几个时辰天便亮了，皇上看如何办才好？”
　　他道：“就先等太后起了之后再传报吧，免得打扰了她老人家休息。”
　　贤妃答了句：“是”，沉吟了一声，笑语如铃道：“皇上高兴得糊涂了，今日妹妹大喜呢！”
　　他亦是掌不住笑：“贤妃说的是，朕实在是忘性大。”招来了一旁的魏公公，道：“柔佳宫婕妤林氏温惠宅心，端良淑德，今晋为贵嫔，授轶辅六宫之权，昭告合宫。”
　　屋内的宫人纷纷跪地叩拜，恭敬道：“恭喜贵嫔娘娘新晋之喜，贵嫔娘娘万福金安。”
　　贤妃欣然浅笑：“恭喜妹妹，如今已是一宫之主了。”
　　我如饮甘泉，心中自是喜悦，但在贤妃面前仍是谦卑：“多谢皇上厚爱。”
　　他心里也是欢喜，但仍顾虑着我的身子，便道：“折腾了一夜洛贵嫔也是疲惫，不若贤妃早早回宫，朕再陪洛贵嫔一会儿也该上早朝了。”
　　贤妃怎会不识趣，起身问了安，便道：“弘元合该醒了，臣妾是要早些回去照看。洛贵嫔也要自己保养身子，臣妾先行告退了。”
　　见了贤妃走远，宫女们亦退至门外，只留音沐在殿内照应。
　　他扶起我靠在他身上，又恐我受凉，抱了条薄薄丝被覆着我，道：“是朕大意了，叫你担惊受怕。”
　　这原不是他的错，而他却一应揽在自己身上，我又何尝不知他是体恤我，这样说好叫我不再自责，于是便顺着他的意，不再作声。方才下得有些急的雨势慢慢缓和下来，雨滴轻轻弹在茜窗栏杆上，一滴滴“啪啪”作响。
　　我抬头看他一眼，缓缓道了一句：“雨就要停了。”
　　这日清晨，我有孕的消息传遍后宫六院，夹带着昨夜几欲小产的传言，无胫而走在宫人们的闲言碎语中。众人在连连登门贺喜之后各自揣着心思，只暗地打听着我身子的近况，期望着忽有一夜我身体又有异样。
　　我心有余悸，托词身子未愈，只叫音沐在宫外收礼答谢，自己躲在寝殿安养，这一躲便是七日。到了第八日，苡姿来柔佳宫探望，此时腹中胎儿已是安稳，又是近四个月了，于是便邀了她在后院刺绣。苡姿近日不太走动，闲时在宫里以刺绣打发时间，因而今日给我带了些绣花样子来。又因两人都怀着子嗣，也好作伴，互相交流经验。
　　音沐与婼水执着团扇为我俩扇去暑意，潋月近近的摆了几株香气馨雅的茉莉，又奉上些许果子，以解渴生津。
　　我捡了湖绿的丝线对着帕子比着颜色，又挑出根嫩绿荧线，含着笑道：“本想躲懒不动手的，今日你送来了这些绣花样子，我倒是跃跃欲试了。”
　　苡姿温婉一笑，道：“别人绣的总不及自己绣的称心，再怎么说自己动手针脚也细点。”
　　“知道你心思都系着肚子里的那位，自己也要当心着身子，别光顾着针线活把眼睛熬坏了。”我放下手中的线道：“不知家里近来好不好。”
　　她微微沉吟：“我也是有些日子未闻家中之事了，现下家里只有哥哥在，我们终究不能长伴爹娘身边尽孝道了。不过……”她抿嘴而笑：“不出几个月待要临产时，若是皇上给个恩典，也可与爹娘见上几面。”
　　正说话间，门外传报太后身边的安真姑姑来了，我与苡姿忙起身迎了安真进来。前几日太后已遣人送了许多首饰锦衣之类与我，因她老人家身子微恙，故叫我在宫里安胎，不必特意去叩谢。
　　安真见了我俩，微微一福道：“贵嫔娘娘、婉仪小主吉祥。”
　　我早已一手扶起她，笑道：“姑姑好生客气，我怎担得起。太后多日居于宫中未出，不知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了么？”
　　安真含笑颌首，道：“奴婢正是为此事来呢，太后凤体已愈，特昭贵嫔娘娘去禧安宫小坐。婉仪小主既然也在，也同去吧。”
　　于是备了轿辇，与苡姿去了禧安宫，不过一盏茶功夫，轿辇稳稳在殿前落下，安真掀起软帘，伸手扶住我，道：“娘娘，禧安宫到了。”
　　进了殿，只见太后正端坐在一张黄花梨木椅上，一旁的福寿纹青花果盘里搁了几只石榴，露出红盈盈宝石似的籽儿，煞是好看。
　　我同苡姿在她跟前盈盈拜下：“臣妾参见太后，愿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放下剥了一半的石榴，宫女们服侍她净了手方笑道：“起来吧，赐座。”
　　我俩依言坐下，此时苡姿月份稍大，小腹突突隆起，我亦显怀，宫女们奉上两盏温热的核桃露便隐隐退去。
　　太后浅浅笑道：“近来你们姊妹俩身子可好？听闻前些日子洛贵嫔有恙，眼下可大好了？”
　　我恭敬答：“多谢太后关怀，托太后洪福，已是好了。”
　　她摸着玛瑙手串上的红艳珠子边道：“这便好。今岁皇上得了皇长子，如今你们姐妹亦有了，皇上不知怎个高兴法，哀家心里更是欢喜。只是这些日子要辛苦你们，有了身子不比旁日，要多保养休息。”她原是絮絮说着素日里安胎所要注意谨慎的，渐渐一顿，话锋一转，道：“听闻皇上给了洛贵嫔轶辅六宫之权？”
　　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欢喜还是生气。
　　我急忙起身屈膝道：“臣妾入宫时日尚短，是太后皇上抬爱臣妾。”
　　她缓缓道：“皇上他既宠爱你，先历练着也非不可，只是确实年纪轻了些。协理后宫并非易事，你现下怀着龙嗣，凡事也应以龙嗣为重。”
　　我隐约能听出她话中的深意，谦卑道：“臣妾明白，请太后放心。”
　　说道此刻她方笑着让人搀我起身坐下，道：“洛贵嫔无须如此，坐下说话吧。前些日进贡的石榴倒是不错，先皇后过世后好不容易添了这桩喜事，这些石榴也是好彩头，不如你们去的时候带几个回宫把赏玩儿。”
　　苡姿素日爱石榴，不似我嫌它吃着麻烦，闻此莞尔：“多谢太后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