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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终于酒阑人散,思澜便找迎春,玉茜说她刚走不久,思澜怔了怔道:“怎么也不等我一起。”玉茜道:“今天真是辛苦她了。”思澜笑道:“应该的。”玉茜嘴角一抿,“不过我看你比她还要辛苦。”思澜笑道:“我也是为了兄嫂撑场面,勉为其难。”玉茜笑道:“倒是我没体谅你这一番苦心。”
      思澜回到自己屋子里,见迎春坐在床前,正开着壁灯看书。思澜知道她最近在跟蕴萍学英文和算术,便笑道:“也不用这么用功吧。”走到跟前去揽她肩膀,迎春轻轻一让,将书合起来,上了床翻身向里躺着。
      思澜也脱了衣服躺下,没多久便侧起身子去吻她耳朵,迎春用手拨开道:“别闹了。”思澜只是不理,迎春就拿着枕头放在脚下,掉头去睡。思澜怔了一下,也把枕头掉过来,迎春又拿枕头换过去,思澜只跟着她照做,如此两三番,迎春皱眉道:“你烦不烦。”思澜笑道:“你不烦,我就不烦。”
      迎春坐了起来,思澜低声道:“我承认我是赌气,可谁让那个姓李的那么讨厌,一直缠着你不放。”迎春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是说两句话而已,怎么叫缠着不放呢。”思澜道:“你不知道,这人一直追求珍珍,珍珍都不理他。”迎春笑道:“我跟人家说两句话,你便赌气,那你这样亲热地叫女朋友的名字,我又该气成什么样呢?”
      思澜一时词穷,便耍无赖招数,又和身腻了过来,迎春推他道:“你这人就不能正正经经说话么?”思澜笑道:“若两口儿都是正经的,也太无趣,都两个都是不正经的,好像也不成个样子。所以最好是一个正经一个不正经,就像你我这样,再相配不过。”迎春本来有些生气,但让他这样一混,倒忍不住笑了。
      接下来几天又是昼长人静,没甚消遣。迎春只顾看书算题,也不怎么跟思澜说话。最初的时候,遇到不懂的地方也问问他,可思澜本不曾用过功,又丢下课本一阵子,讲题理路还不如蕴萍清楚,而且蕴萍小孩子心性好为人师,所以教得很热心,这样一来,感情也亲近许多,倒是件一举两得的事。只苦了思澜,呆在一旁大是无聊。
      这天蕴萍下午没课,便到迎春这里来教她英文。思澜便道:“你又用不到,学它干么?”迎春道:“也不能说用不到,比如看报纸,遇到英文字,总得明白它是什么意思?”思澜笑道:“费这么大力气学它,只为看报纸么?”蕴萍道:“四哥这点最不好,你自己不爱学,还不让四嫂学。”思澜笑道:“行了,小先生,学生知道错了。”蕴萍道:“你别打扰我们,去看思泽学笛子吧。”说着便把思澜推了出去。
      思澜穿过回廊,下了石阶,还没走到后院,便听到笛声悠扬,他站在那里静静听了一会儿,远远看见思源从对面过来,便叫了一声三哥。思源道:“你怎么在这儿?”思澜道:“随便走走,你这是去哪里?”思源沉吟片刻,道:“有个地方,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思澜笑道:“明白了,是去看那个戒指的主人。”思源道:“你在家里,可别跟任何人说。”思澜笑道:“这个还要你嘱咐么?”
      也不开家里的汽车,在街上随便雇了两辆洋车,思源一说钓鱼巷,思澜便笑:“原来是这么回事,才认识多久就送钻戒,这手笔也未免大了些吧。”思源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拉到地方,抬头看匾上写着花雨楼三字,思澜虽未来过,却觉得有些耳熟。门外相帮看见思源,急忙上前招呼道:“云枝姑娘等着三爷呢。”
      思澜便同思源上楼,进了一间屋子,那女子本是侧坐着摆弄牙牌,听见声响,转过头来。思澜一见她相貌,不由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那女子脸上也是红白不定,思源走过去拉着她手道:“对不起,我带思澜来,事先没告诉你一声。”那女子轻叹道:“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怕人看的么?”
      思澜怔怔道:“晓莺,你怎么会,怎么会——”心中难过,竟不能毕其词。晓莺起身倒了杯茶,递到思澜手中,轻声道:“四少爷喝茶。”从前她服侍他,斟茶倒水也是平常事,可此刻接在手中,小小茶盏竟似有千钧之重,一口茶喝到嘴里,只觉苦涩难言,不由得望向思源道:“三哥,怎么会这样?”思源叹道:“都是我害了她。”
      原来自晓莺被逐回家后,她父母便给她张罗亲事,只是她平白无故从何家出来,村里面总有些风言风语的,这门亲事并不易找,好容易有人上门提亲,晓莺又寻死觅活不肯答应,一直到思源娶亲的消息传来,才算绝了念想。最后许定了村里的李木匠,她父母是看中这人有手艺在身,聘礼又不薄,晓莺这时已是听天由命,没过多久便嫁过去了。
      谁知洞房之夜,那人见晓莺不是处子,恼羞成怒,竟丑诋了一夜。自此晓莺便没有好日子过,那人只顾在外嫖赌,输光了便回家打她出气,晓莺向父母哭诉,可是嫁出之女,她父母又能如何。忽然有一天,丈夫从外归来,说是有人给他在北京找了一份工,此去时日不短,要带家眷,她便懵懵懂懂地跟着去了,后来才知道那人得了二百大洋,已将她卖给八大胡同群艳班的鸨母了。
      掉入火坑,少不了一番折挫,晓莺到此地步,真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也只得含悲忍恨学几首曲子,勉强接客出局。虽不甚会应酬,毕竟年轻标致,生意也不是很差。只是心中苦痛,思乡念亲,每每半夜里哭醒,捂着被子哽咽。她心里无时无刻不想回家,就在几个月前,听说韩家潭有个杨四姐在京呆得腻了,打算回南发展,便千方百计,过到了她的班子里,终于跟着一道回了南京。
      回来一打听,才晓得那个李木匠早不知拿着二百大洋跑到那里去了。晓莺家人还以为她跟着丈夫在北京过日子呢。晓莺自己不便出门,就暗里托了个关系不错的娘姨给她家里传信,约她母亲私下相见,谁知她母亲竟不肯来。晓莺不信,借了出局机会偷偷跑回家,见了面,母亲一迭哭,父亲一迭骂,才明白原来嫌她丢人,带累弟弟妹妹。晓莺心灰意冷之下,直是后悔自己不该拼死拼活地要回来。
      思源感叹道:“多亏你回来,咱们两人才能重聚。”思澜也拭泪笑道:“看来有缘分的人,怎么拆也拆不开。”晓莺幽幽叹道:“这一次还不知是缘是劫呢。”思源紧紧握着晓莺的手道:“你放心,这次我绝不负你。”晓莺含泪点头。
      三人说了一阵子话,杨四姐进来了,满面堆着笑向思源招呼,思源笑道:“上街才回来?”杨四姐笑道:“替云枝挑两块料子。”又问思澜:“这位少爷贵姓?”思源道:“这是我四弟。”杨四姐跌足笑道:“原来是何四少爷,真是怠慢了。”说着叫过一个小大姐吩咐:“去隔壁请六小姐过来。”
      没过多久,就听有人娇声笑道:“叫我过来做什么,买了好料子送我么?”人随声入,却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当真是肤柔如水,声美于莺,穿件翠蓝碎花旗袍,见有外客在,便将嘴角一抿,站在一旁不说话。杨四姐笑道:“阿宝,你不是说想见何四少爷么,怎么今天人来了,反而成了锯嘴葫芦。”
      那叫阿宝的少女一怔,目光便在思澜身上打了个转,那神色似笑非笑,似嗔非嗔,思澜也算是脂粉堆里经过的,倒少见这样会用眼睛说话的女孩子。却听思源笑问:“他们两个又不认识,阿宝为什么会想见他?”
      杨四姐笑道:“那就得问她自己了。”这时小大姐端了茶烟过来,阿宝便敬思澜,思源伸手一拦,笑道:“回答了我的话,再敬也不迟。”阿宝浅浅一笑,“不认识,却闻名。”思源笑道:“原来这就是‘赢得青楼薄幸名’了。必是听别的姊妹行提起过。”阿宝摇头道:“三少爷正好说反了。”
      晓莺笑道:“是这样的,那天酒席上,有客人说起四少爷的一些事,她便记住了,说三百块钱赏一日花,是潇洒,为了女孩子给人下跪,是多情,像这样潇洒多情的男子,说什么也要见一面。”阿宝捂着脸背过身去,思源哎哟一声,顿足笑道:“真想不到,你还有这样一位风尘知已,真是羡煞人。”
      思澜暗想,头一件事也罢了,第二件事,知道的人却不多,便问道:“说我给人下跪的是哪一个,难道人家造我的谣,你们也信?”杨四姐笑道:“魏七爷还会造四少爷的谣?”阿宝抬头看了杨四姐一眼,思澜心道,这就是了,原来魏占峰是她的客人,往日里开玩笑说割靴边,总不成真去割他的靴边,便笑道:“那不如请他来对对质。”思源笑道:“他老兄人在上海呢,你的请客条子要寄到上海去吗?”
      大家都笑起来,又坐了一会儿,思澜说有事要先走,思源按住他道,“晓莺新学的秋江,很有几分凤鸣玉的意思,你听完再走不迟。”杨四笑姐道:“正好叫阿宝给她配潘必正。”思澜好奇心起,便又坐下了。
      晓莺端坐调弦,清清嗓子唱道:“秋江一望泪潸潸――”低回宛转,足见深情,待唱“五般宜”时,阿宝与她对唱,一个唱:“想着你初相見,心甜意甜。”一个唱:“想着你乍别时,山前水前。”一个唱:“我怎敢转眼负盟言?”一个唱:“我怎敢忘却些儿灯边枕边?”唱到这里,与思源四目相投,思源微微一笑。
      末一句齐唱一似西风泣断猿,最是千回百转,将其中的离别之恨渲染得分外缠绵刻骨。相比之下,阿宝则更胜一筹,且运腔吐字,很像经过名师指点的,思澜拊掌笑道:“果然是好。”思源笑道:“没哄你吧。我今天才听出来,不只晓莺像凤鸣玉,连阿宝的这几句也很像柳云生呢。”
      思澜笑道:“柳云生的本行当是武生,唱小生不及杨絮石。”思源笑道:“说起杨絮石,我倒想起来,他送了两个包厢给我,我也没时间去看,不如阿宝你陪晓莺去吧。”阿宝笑道:“好啊,我也好久没看戏了。”这时思源见天已不早,便同思澜一道走了。
      路上思澜问起他的打算,思源道:“她们欠的债就有六七千,还完债,再赁房子置办齐了,总得上万块钱。我一时拿不出来这么多,还得委屈她再等个把月。”思澜奇道:“要赁房子,你不接晓莺回家吗?”思源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三嫂那个脾气,我太平日子过腻了么?”思澜道:“那也不能一辈子在外面呀。”
      思源道:“我已经想好了,等晓莺有了喜,我就跟父亲母亲说,那时候二位老人家看在孙子的面上,不会不让她进门。上人点了头,你三嫂自也没有什么话好讲。”思澜笑道:“这是照大哥的例办。”思源笑道:“不错。等你以后有了外面的,也是一样。”思澜摇头笑道:“我是用不着的。”思源笑道:“现在说这话还早,且看着吧。”
      思源既成了花雨楼的客人,有些花头总是免不了的,冬至这天,照例要在晓莺处摆酒,请了一众朋友来。施可久问:“怎么不见你们家老四?”思源道:“还说呢,明知道他不能喝,还那么起劲灌他。今天自然起不来了。”
      魏占峰笑道:“我记得他也没喝多少,红绮还替他代了好几杯呢。”阿宝问道:“昨天何四少爷,是在二阿姐那里做花头吗?”施可久点头笑道:“这句话可不是白问的。”魏占峰拉着阿宝的手,笑道:“怪我昨天没叫你的局么,实在是你太红,转局转得忙不开,我怕催你你又嫌烦。”
      阿宝低头不语,只拿汤匙一下下敲着面前的银酒盅,思源冷眼旁观,见阿宝对魏占峰也是淡淡的,倒似有心于思澜,回去便对思澜讲,思澜笑道:“你还挺爱管闲事的。”思源笑道:“话不是这样说,难得人家这样看重你,倒不便辜负。”思澜笑道:“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乱,非得老魏揍我一顿,你才快意是不是?”思源听他这样说,知道是无心了,便笑笑不言。
      天气一天天冷起来,不仅思澜懒得出门,连迎春也不怎么爱动,秀贞是过来之人,默察这几天的情形,心里觉得有异,便悄悄跟何太太说了。何太太忙请了王大夫来,给迎春把脉。那王大夫在迎春手腕上按了一会儿,便笑向何太太说恭喜,何太太又惊又喜,忙问:“是真的?”王大夫笑道:“错不了,差不多有两个月了。”
      何太太笑叹道:“老四两口子,简直是一对傻子,怎么都不知道呢。”秀贞笑道:“这也难怪,我刚有她姊妹俩那会儿,自己也不知道呀。”思澜怔了半响,搔头笑道:“不是会恶心想吐么,她也没这样啊。”王大夫道:“个人体质不同,还有人要到三五个月后才有反应呢。”思澜只是低头笑。
      何太太见阿拂阿扫都是年轻女孩子,便将自己身边的得力的陆妈拨过来照顾迎春,又吩咐人告诉三太太,说她早盼着呢。迎春坐在床上,望着脚下的半截薄棉被,心里只是惘惘的,这样容易,一个小人儿就来了,跟她血肉相连的,也跟他,她抬头看思澜,何太太正嘱咐他,他一径点头,偶尔回问几句,两手不停搓着,似乎很是紧张。
      待众人离开,思澜坐到床边,拥住她道:“咱们要当爸爸妈妈了,你欢不欢喜?”迎春轻轻嗯了一声。思澜抬头笑道:“我想好了,如果大姐生的是男孩,咱们生的是女孩,表兄妹正好亲上加亲。”迎春笑道:“怎么想到那么远。”思澜笑道:“远么,我不觉得啊。其实表姊弟也好。不过大姐想要男孩,我更喜欢女孩子。”迎春道:“人家都喜欢男孩,你怎么想要女孩?”
      思澜笑道:“女孩生来便清灵秀巧,惹人怜爱,男孩子呢,过刚就粗蠢,过柔就矫情,长大了趋名逐利,更觉可厌。生一个灵灵秀秀的小女儿有多好。别人重男轻女,我偏偏重女轻男。”迎春摇头笑道:“说你像贾宝玉,你倒越发拿他的话来说。”
      思澜一笑,跑到乌木玻璃书橱前拿了字典过来翻,隔日又上街买了《孕妇卫生常识》,《育儿一斑》等书,整天看着,时不时念给迎春听,并将饮食禁忌列了长长一张单子,交给陆妈,陆妈呆了呆道:“我的少爷,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呀。”思澜道:“没关系,我一样一样告诉你,肯定记得住。”迎春笑道:“陆妈难道不比你有经验。”思澜笑道:“我这也是前人的经验呀。”陆妈只是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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