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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倏忽又是一月,这天思澜早晨一睁眼,迎春已不在屋子里,阿扫打了洗脸水来,思澜便问:“少奶奶呢?”阿扫道:“去太太那里请安了吧。”思澜笑道:“你个小胡涂虫,请安哪有这么早的?太太这回儿还没起来呢。”阿扫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思澜套了一件春绸夹袍,到院子里来寻迎春。跨过月亮门,看见阿盈正指挥着人捧着桂花盆景往里面送,思澜笑道:“这也算东施效颦了。一定是三哥看我的那几十盆菊花好,所以也弄了这些个来。”阿盈笑道:“什么呀,是我们少奶奶礼拜天要请客。”
      思澜道:“都请女客么?”阿盈笑道:“都请女客,怎么跳舞呢。”思澜点头笑道:“三嫂现在也学得洋派起来了。”阿盈笑道:“洋派不洋派我不懂,我只听她说,要请四少奶奶做招待呢。”思澜笑道:“算了吧,三嫂多得是千伶百俐的女朋友,哪得用得着她。”阿盈见那些人已走远,忙道:“四少爷,我不跟你说了。”便匆匆追了上去。
      这时见阿拂从左边游廊走下来,向他笑道:“四少奶奶在后面看五少爷他们打网球呢,我才出去一趟,忘记告诉阿扫了。”思澜笑道:“怎么一个起的比一个早。”说着向后面院子走去,远远就见草地上安了球网,蕴萍和思泽两正拿着拍子打得热闹。
      迎春站在一旁观看,见思澜过来,微笑道:“你怎么来了,我就打算回去了。”思澜笑道:“早晨空气好,也不忙回去。不过看他们打,我倒有些手痒了。一会儿你陪我过过瘾吧。”迎春笑道:“我打的话,捡球都捡不起。”这时蕴萍输了球,跑过来将拍子递给思澜道:“四哥,你来替我报仇。”
      思泽打球本是思澜教的,这时却颇有胜于蓝之势,思澜全神贯注,方打了个平手,擦了擦汗笑道:“了不得,真是后生可畏。”一时打完了,回去吃早饭,思澜提到玉茜请客跳舞的事,蕴萍道:“这个我知道,上次钟先生钟太太他们家,请了法国大厨来做西餐,又请了乐队,弄得花团锦簇的,大家都称赞,三嫂就跟我说,咱们家也要请一回,还要弄得比他们更好。”
      思澜问道:“哪个钟先生?”蕴萍道:“就是钟以方,他们叔叔哥哥都是外交官,太太是教会学校毕业的,讲话老爱夹几话英文,不晓得三嫂最近怎么跟她走得这么近。”思澜道:“你这么说,我倒有印象了,是不是稍微有点胖,烫着头发,声音软软糯糯的那个?”蕴萍笑道:“就是她,说她是发嗲吧,跟女人说话偏也是这个调子。”
      思泽早已吃完了,拿着书包在一旁等蕴萍,待两人上学走了,思澜夫妻俩便到上房去看何太太,称心正站在廊下,给鹦鹉喂食,那鹦鹉见有人来,便拍拍翅膀,叫道:“倒茶去,倒茶去。”称心啐道:“小东西,要你来使唤我。”迎春道:“它现在倒不念诗了。”思澜道:“什么事时间一久,人都会忘,何况于它。”迎春不语。
      走到里面,见玉茜已来了,正陪何太太说话。这时笑向二人道:“还是你们两口子好,走到哪里都一双一对的。”思澜笑道:“我怎么听说,三哥每每要跟在嫂子后面,都是嫂子撵他走呢。”玉茜向何太太笑道:“妈你看看,老四这张嘴,真不肯让话落在地上。”
      何太太笑道:“这些话,你是说不过他的。”玉茜又道:“我还要求四弟一件事,你那几十盆菊花实在爱人,能不能借我摆两天?”思澜笑道:“算什么呢,只管叫人来搬就是了。”玉茜笑道:“另有一件事是要拜托四弟妹的。”说着转过头来盈盈望着迎春,迎春忙道:“三嫂太客气了。”玉茜笑道:“我星期天请客,缺个女招待,母亲也知道,我自己表姐妹,都不在这里,一时竟找不到人,不知道四妹肯不肯帮这个忙?”
      思澜不料她真要请迎春做招待,还当得何太太的面提出来,便笑道:“三姐不是很合适的人选么?”何太太道:“不要找她。”玉茜笑道:“我也觉得,还是太太比小姐方便些。四妹怎么说呢?”迎春道:“并不是我推辞,只是请的客人,我都不认得,只怕要闹笑话。”玉茜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呢,那次韩家小姐订婚,请我做招待,来的客人里,我也认识不了几个,还不是一样招呼下来,何况还有老四帮你呢。”
      何太太点头道:“这话不错,出来交际一下也好。叫玉茜把请客的名单给你们一张,其实多半你也见过,没什么大不了的。”迎春听何太太这样说,真也不便固辞,只得答应下来。回去的路上,思澜见迎春锁着眉,便扶住她的肩膀,低头笑道:“怎么,小妹妹,害怕了。”迎春嗯了一声道:“我想到时候一定怯场。”
      思澜笑道:“没关系的,你只要一路笑,年轻的称小姐,年长的称太太,亲亲热热地上前说话,就没错了。”迎春笑道:“那万一年轻的是太太,年长的是小姐,叫错了可怎么办?”思澜一怔,随即笑道:“那你就赶快喊我,我就托着眼镜跑过来说,太太,眼镜怎么落在梳头匣子里了。”思澜动作夸张,倒逗得迎春好笑起来。
      不多时玉茜便吩咐人送了客人名单来,思澜靠在藤椅上,一一指点迎春,这些人身份样貌乃至喜好性情,哪个是见过的,哪个是没见过的,至于思澜不认识的也有一些,那便无可如何了。到了那日,迎春早早被玉茜请去了,思澜怕自己连忙跟去,惹人嘲笑,便去蕴蘅那里坐了一会儿,少时蕴蘅出门会同学,他才转去宴会厅。
      外面匾额上四个字是餐英小筑,里面却是个极大的客厅,横列着几排长桌,有摆着各式酒水的,有摆中西餐点的,极尽丰盛。廊下台上多是桂菊两种,情疏迹远,暗香盈袖,衬着大红的桌围,艳丽之中益显雅致,回来服侍的听差婢女,也都人物标致,衣履鲜洁。
      思澜仔细一看,竟有好些个生面孔,不免取笑思源道:“过去说扬州盐商家摆阔,连马车夫灶下婢都找清清秀秀的漂亮人材,我看你倒是有些见贤思齐。”思源笑道:“你三嫂好虚面子,我也懒得管她。”思澜嗯了一声道:“这话分明是其辞若有憾焉,心实喜之。”思源笑道:“你在学校挂个名,又不见上学,怎么今天一句接一句的拽起文来。莫不是红袖添香夜读书来着?”
      他们兄弟俩说话间,便有客人陆续到了。男的招待员,思源委了周寒亭,因思澜是公子哥脾气,若他做招待员,只怕一时玩得兴起,便什么都顾不得了。而周寒亭懂得交际,且是个说话行事极有分寸的人,思源诸事交给他办,自己倒省了大半的心。
      周寒亭接待宾客时,瞥见有个年轻女子同他一般襟上插花,知道是女招待员,便向她点头笑了笑,对方唤了一声周先生。这时寒亭也觉得她面熟,只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他因陪着客人说了许多话,一时口渴,便过去倒了杯碑酒来喝,恰好听到旁边有人议论,一人道:“那个女招待员眼生得很,是何家的什么人?”另一人笑道:“怎么连她你也不认得,就是那位婢做夫人的少奶奶呀。”
      周寒亭这才想起,原来曾在宝泰源钱庄见过的,难怪觉得面熟。又听先一人道:“看不出来,倒是斯斯文文的,怪不得人家都说大家婢胜过小家女,只是三少奶奶未必这样瞧得起她这位弟妇吧。”后一人笑道:“说句小人之心的话,红花也得绿叶衬呀。”
      这时乐队奏起乐来,大家都到楼上跳舞,却见那何家四少奶奶低头走过,似在寻找什么,便问道:“四少奶奶,什么东西掉了吗?”迎春道:“郑小姐的她的耳环少了一只,我想替她找回来。”寒亭道:“也许已经有人拾到了。”便叫过听差来问,果然有人拾到,迎春微笑道谢,便拿着耳环上楼,去交还那位郑小姐。
      楼上一众男女早已合着拍子翩翩起舞,其中最耀眼的便是思澜与刘珍珍这一对,刘珍珍穿一件鹅黄色洋装,头发烫着大卷,随着舞步时飞时扬,既优雅又灵巧,思澜亦步亦趋,配合得十分默契。因为舞技实在出众,人又漂亮,不仅不跳舞的人在看他们,连一同跳舞的人,转到这两人身边时,也要多望几眼。
      迎春将耳环交给郑小姐的母亲,便走到一角,端着杯咖啡,边喝边看。忽听有人道:“如果要评舞王舞后,准是这一对,你说是不是?”迎春一怔,见旁边站着个西装少年,正望着自己说话,不便不理,于是道:“他们跳得很好。”那人笑道:“是很好,不过我总不明白,怎么十之八九都要和女朋友跳,很少见有同自己太太跳的。”
      迎春道:“或许他太太不会跳舞。”那人笑道:“这位女士,很会从好意揣测别人。虽然这绝对不是一好理由。”迎春不大习惯这样和陌生人聊天,说了两句,便想找个借口离开,那人却踏上一步,含笑道:“下一曲,女士能赏脸和我跳么?”迎春道:“我以为先生是那十分之一二。”那人一怔,随即笑道:“如果我有太太,我一定是。”
      迎春微笑道:“可惜我真不会跳舞,对不住得很。”那人也笑:“我说过,这不是一个好理由,因为跳舞没什么难的,女士这么聪明,一学就会。”迎春道:“可是初学难免狼狈,想必先生也不忍心见我出丑吧,何况身边还有那么优秀的比照呢。”
      那人见她虽是温柔客气,但说的话却很难让人反驳,正踌蹰间,一曲终了,就见那双优秀的比照者向这边走过来,先是刘珍珍唤了一声何太太,然后思澜走到迎春身边,挽着她手问道:“累了么?”迎春道:“还好。刘小姐想喝点什么?”刘珍珍笑道:“不用客气了。”一瞥间看见身边那少年,笑道:“密斯脱李,原来是你啊,你和何太太也认识么?”
      那姓李的少年尴尬地笑笑,“刚刚认识,不过有些失敬。”又向思澜道:“这学期都没怎么见到密斯脱何。”思澜笑道:“这一段时间是没有上学,不过我很喜欢跟密斯脱李这样讲究学问的朋友亲近,有空请多到敝处来坐坐。”那姓李的少年笑道:“密斯脱何这话,实在让我汗颜。不要让两位女士见笑吧。”
      这时舞曲又起,迎春的意思是让思澜仍旧去请刘珍珍,思澜却不肯,执意要同她跳,迎春刚才推托别人的话,也有一半是实情,思澜却不由分说,硬拉着她到场中迈起步子来。迎春于众目睽睽之下,被他紧紧抱住,本就十分别扭,何况衣摆又长,脚下一绊,几乎摔倒。周围一阵嗤嗤的笑声,更让她觉得窘迫,这分明是以已之短来彰人之长了。
      好容易音乐停止,迎春挣开手,径向前走,思澜跟上去道:“怎么了,生气了,你理他们呢。”迎春淡淡道:“没事,你自己去玩吧。”思澜微笑道:“我看你跟人家也有说有笑的,怎么对我就扳着脸。”迎春猛地抬头,定定看他一眼,思澜也知道自己这句话有些过了,刚想转圜几句,却见思源走了过来,只好住口。思源道:“到这边来,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说着便把思澜拉走了。
      思澜和迎春跳舞这幕,玉茜在一旁也看得清楚,便问对坐的钟太太,“你觉得怎么样?”钟太太笑道:“不跟刚才比倒也罢了。”玉茜笑道:“所以说,做什么事都要找个好对手。”钟太太道:“不是我媚外,你看穿咱们的衣服跳舞多不方便,不比洋装又能迈开步子又显腰肢。”玉茜笑道:“显腰肢也是给男人看的,方便也是方便了他们。”钟太太打了她一下,笑道:“你这个坏东西,好好的话你一说就不能听了。”
      玉茜笑道:“这几天给你打电话,怎么总找不到人。”钟太太笑道:“我最近参加了一个票友会,叫霓裳社,正跟筱翠萍学御碑亭。她们都说你嗓子好,只是不肯入社,多半是瞧不上我们这些半调子。”玉茜笑道:“我还以为你只听那些外国音乐呢,怎么回头学这种老旧的东西。”钟太太笑道:“这话可是糟蹋人,我什么时候说过京戏老旧了。再说这戏曲中也自有美的地方,我虽然不懂,难道还不许我喜欢么?”
      玉茜笑道:“当然许了,谁敢不许呢。”钟太太见她抬手掠发间光芒闪耀,却是她腕上的镯子,忙拿过她的手来细看,红蓝宝石镶嵌,周围缀满碎钻,果然又精致又华贵。钟太太啧啧称赞道:“真是漂亮,怎么不配上你那只新买的钻戒?”玉茜奇道:“什么新买的钻戒?”
      钟太太笑道:“我前些日子看宝华洋行看中一只钻石戒指,式样又新,翻头又好,大概七百多块钱,当时身上没有带那么多,回头再去就没有了,店里伙计说是被何家三少爷买走了,还能不在你手里吗?”玉茜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淡淡笑道:“原来是那只啊,我嫌配在一起戴,也太扎眼了些。”钟太太笑道:“怕把我们眼睛晃瞎了么?我回家就说他,看看人家多么舍得给太太花钱。”玉茜笑道:“你这话屈心,钟先生还不舍得给你花钱么?”
      一时舞曲休止,华堂宴开,玉茜表面上虽仍是谈笑风生,心里却存了疑惑,待等宴席散了,便寻到思源追问这件事,思源道:“肯定是钟太太听错了。”玉茜道:“你别嘴硬,还要我陪你去洋行对质么,究竟是买给哪一个知交密友,趁早说出来省多少事。”思源道:“现在外面的人,总把我和思澜弄混,许是他买的也未可知。”一边将身旁的思澜拉过来问:“前两天,你是不是在宝华洋行买过戒指,你嫂子硬派是我,我现在手里哪有那个闲钱呢。”
      玉茜道:“他是个有出没进的人,怎么你没有闲钱,他倒有吗?”思澜看了思源神色,已猜到几分,便笑道:“三嫂也太小看人了。难道我就不能跟朋友做点小生意,赚几个零花钱么?况且六七百块也不是很多,我跟老施他们推牌九,有时一晚上还不止这个数目呢。”
      玉茜笑道:“既是你买了,怎么一直不见迎春戴呢。”思源道:“人家戴不戴也要你管?”玉茜笑道:“我哪敢管,不过是想瞻仰一下罢了。”思澜笑道:“三嫂真是个审案子的人才,一步紧一步,非要掀我的底不可。实话说了吧,她并不知道这回事,我是买来送给别人的,算是小弟拜托了,在她面前可千万不能提,便是在什么人手上看见,也只当没看见好了。”
      玉茜笑叹道:“可算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你才结婚多长时间,就搞这些花样。”思澜笑道:“实在是因为那次朋友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买来谢她的,若是男的,本也不算什么,就因为是异性,所以犯些嫌疑。”玉茜笑道:“你这位朋友我认识么?”思澜笑道:“你不认识的,我也不敢介绍给你认识。”玉茜笑道:“你这样跟我讲话,还想我给你保密么?”
      思源笑扯玉茜道:“行了行了,别在这儿开玩笑了,王太太刚才找你呢。”又向思澜道:“你放心吧,我和你三嫂嘴巴都很严的。”思澜见玉茜去得远了,方低声向思源笑道:“你好啊,叫我替你圆谎也不事先知会一声,亏得我够机灵。”思源笑道:“改天谢你就是了。”思澜笑道:“谢倒不必,只是替谁效的力,总要拜见一下真身。”
      思源脸上神情又似欢喜又似发愁,只是不说话,思澜还待逼问,思源便推他道:“你的刘小姐来了,还不快过去。”其时天将傍晚,四下里点起亮灿灿的华灯,树影花枝下,多是知交好友三两成群在一起谈谈笑笑,因刘珍珍和思澜跳舞时大出风头,便有些年轻好事的同学,围着他们起哄敬香槟,这样你来我往,疯闹一气,不知不觉就到十点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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