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紫烬璃烟》燕宁飞

50、【之六】移魂仙草

　　云天河放完话，转身就要回屋。
　　却被一个柔美安宁的声音引得再度转身。
　　是柳梦璃说：“云公子，梦璃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上天尚且留春不住，何况你我？菱纱的事，我们都一样担心。但就算再为她心急，我们也只能做力所能及之事，不是吗？”
　　一旁的慕容紫英保持面瘫内心默默吐槽：天河听得懂“留春不住”是啥意思么……？
　　天河沉默一会，问：“那我到底能做什么事？”
　　梦璃从没见过这样的云天河，沉默的冷硬的固执的倔强的，甚至是绝望的脆弱的恐惧的疯狂的……看似木讷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濒临疯狂的，燃烧的深情。
　　他终于明白何为真爱，终于明白要为何人付出真心，然而却是——欢乐苦短，好梦难圆。
　　梦璃唯有叹息。

　　这个时候，就算给他一根救命稻草，也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吧？
　　梦璃这样想着，便温声道：“菱纱的事，或许还有转机……”
　　天河的眼睛立马亮了，忙问：“什么转机？”
　　梦璃看着他，轻声：“这件事，云公子没办法帮我，我必须借助紫英的力量才行……”
　　天河不解：“什么？”为什么只有他能帮你？
　　梦璃也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只得搪塞：“天机不可泄漏。总之云公子先回房去休息，等你醒来，或许……或许一切都没事了。而且，精神不振的时候，是想不出好办法的。所以，为菱纱着想，云公子还是早点歇息吧。”
　　天河半信半疑，但想来梦璃多半是不会蒙他的。
　　他再次看了看梦璃和紫英，惨淡地笑了笑，转身回屋。
　　但要他休息却是绝无可能了。
　　他要用所有的时间，来照顾、陪伴那个在他心上、一直跳脱调皮的女孩。

　　紫璃二人走到了远离小木屋的树下，面朝云海，春暖花开。
　　紫英问：“梦璃，你可是真有办法救治菱纱？”
　　他也不相信，世上真的有人（哪怕是妖）会起死回生之术。（果然还是时代发展到了南宫大仙那一代，招魂术才取得了飞跃般的进步）
　　梦璃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点点头。
　　紫英困惑地：“你这到底是……”这时候了，不要再玩神秘主义了好不好……
　　梦璃轻声开口，像是怕吵到什么人，“你从来没想过要问我，怀朔是怎么活过来的吗？”
　　紫英霎时愣住。
　　是的，他差点忘记了。失去朋友的痛苦，在看到怀朔平安无事的那一刻，大悲转为大喜，却让他差点失声痛哭。
　　之后与梦璃诀别，再由大喜转为大悲。
　　他的灵魂在那短短一日裂变至此，实在承受不了更多信息了。
　　于是他选择麻木与自欺。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回想任何事。
　　现在他却再忍不住，脱口问道：“怀朔是……怎么回事？”
　　梦璃低声：“我们……我和菱纱，还有云公子，在接受琼华派入门考验之时，须得经过‘酒色财气’四关。”
　　紫英点点头，他入门时年纪小，虽然不用经此试炼，但此门规他是知道的。
　　梦璃续道：“在须臾幻境第二关，飞天女曾赠我数根‘移魂草’。我原本以为，此神物只能用于将自己的灵魂与某人的互换，后来却发现——”
　　一边听她说，紫英一边大脑飞速运转，没等梦璃说完，他就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你发现……它也可以招人魂魄，是吗？”
　　梦璃点了点头：“我将神女所赠移魂草一并带回幻瞑界，总想着……也许日后能用得上……后来，奚仲注意到我案头所种的这种草，想起了我族古书上的记载：
　　移魂仙草，生于须臾，长于幻境。其形殊无异处，其色长新，服之可延年益寿，容色昳丽。辅以精纯琉璃、紫晶灵力（你们懂的……），施以通灵幻术，可聚其魂、药其骨，由极乐之土，复红尘苟延。”

　　紫英听罢，迅速由上述啰里八嗦的废话里总结出一句：移魂草可以还魂！
　　他忍不住面露微笑：“原来如此。你便是用它救了怀朔。”
　　梦璃抬头看了他一眼，面露忧色，犹豫着该不该说。
　　最后还是道出实情：“古书上虽是这样记载，我和奚仲当时却是半信半疑，但总觉得也许是个法子，便在怀朔身上一试。虽然最后成功了……但没有想到的是，若要起死回生，施术者也会大量消耗自身法力。奚仲是我族大护法，法力精深，所以才能成功；换作是一般的术者，怕是连自己的命也得赔进去……”
　　紫英明显沉寂了，脸上微笑随之消失，他在获取的信息中提炼出三点：
　　1、怀朔原来是奚仲救的。（情敌一下子变成恩人，真是让人一下子联想到《双城记》……）
　　2、幻瞑唯一护将奚仲现下法力所剩无几。（亏他在幻瞑界居然还能装得那么深不可测……）
　　3、使用移魂草的回魂功能需要耗费大量法力，甚至有可能危及性命。（怪不得梦璃刚刚说天河帮不上忙……）

　　紫英理顺思路之后，没什么犹豫就说：“这件事我来做。”你不要插手。
　　梦璃的神情有一点似笑非笑：“你会通灵幻术？”
　　紫英顿时语塞。半天才艰难地摇头：“可是……你……”
　　梦璃微笑地看着词穷的他：“紫英，菱纱不是你一个人的朋友。”大家都想留住她。
　　紫英咬牙，摇头：“幻瞑界还有你的族人，你现下若是耗费法力过度，万一……你该如何保护他们？”
　　梦璃仍在微笑，眼中却透露出一股坚清神色：“可是，我不能眼看着菱纱消失。”
　　紫英内心狂叫，我也不能眼看着你消失啊！
　　他眉毛紧皱，浓密又秀气的前端几乎绞在一起，像两把纠缠的小刀。“那么由你施术，我来传递法力。”路径交给你，能量源我负责。
　　梦璃摇头：“我一个人的法力就够了……何况我又不会传说中的北冥神功。”再说法力又不是花鼓，可以传来传去。（EG是在下的劣根性……各位请忍耐）
　　紫英之前忍了又忍，如今实在按耐不住，终于爆发：“我不准你牺牲，你就不能听我一回吗？你身为幻瞑界主人，理当以族人安危为先！菱纱就由我来救，我们各尽所能，不就不必——”
　　不就不必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了吗？因为那时，我说不定已经……

　　“…………紫英，这么做，你会死。”梦璃看看他焦急的面容，便低头冷静地分析，指甲却暗暗掐进傀儡的皮肉，“这个法术，其实就是一命换一命。”
　　“求之不得。”紫英答得同样无比冷静。
　　梦璃沉默了。
　　是什么这么痛？痛到没有力气说话，没有勇气抬头。而这个身体却是没有痛觉的。
　　梦璃别过头，长发遮住半边脸，辨不清表情。
　　可是紫英知道她一定是哭了。
　　他有一瞬间的无力感。自己什么都不曾给予，此生亦注定无法给她守望的幸福。
　　只能让她伤心，让她哭。
　　这样的自己，真是可耻。

　　“……对不起，我……”紫英词穷。因为他知道，就算说一万次对不起，自己也绝不会让梦璃涉险。
　　梦璃轻轻抹了抹眼角，转过头来看他，“你让我看着你殒命，把我一个人丢在世上……”她忽觉这口气似是怨妇，于是反而微微笑了，“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山水同行，风雨同路吗？”
　　你说过，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你是言出必行的君子，遗世独立的英雄。
　　那时我们无法预知各自的命运，事到如今我也没有怨言。
　　只想问君知不知……
　　我宁愿永生不得再见，也不要你因此而死。

　　很久。好久。
　　紫英慢慢伸手，轻轻搭在梦璃的双手手臂上。
　　那个约定，我一直都记得。
　　虽然你我都知道再不可能实现。
　　紫英的声音听起来意外地温柔，平日的冷硬仿佛冰雪消融，那种温柔亦不同于对天河菱纱，那是只对她梦璃一人展露的，似乎永远带着点生涩与害羞的温柔：
　　“我的心情，也和你一样。”
　　这世上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对方生命的消逝。
　　活着是一件痛苦的事，无论生死，对我们而言，最后的结局都是独自一人活着。
　　明明知晓这一点，却依然希望，对方能好好活着。
　　想想自己都觉得可笑，感觉大家纠结至此，却都不约而同地栽进老天爷的圈套。
　　世事似乎从来如此。
　　想活的活不了。想死的死不掉。

　　紫英的手绕到梦璃颈后，轻轻将她拉近自己，他终于可以像梦中一样，与她彼此相依。
　　忽然间什么都不愿去想。这是只属于我们的宁静时光。
　　是今生相伴，或来世再惜。
　　生若求不得，死如爱别离。（《寒衣调》BY 河图）
　　只愿这一刻，刹那成永恒。

　　梦璃靠在紫英胸口，一拍一拍数着他的心跳，呼吸绵软悠长。
　　直至紫英心口有振动传入耳膜：“梦璃，你且听我一言……菱纱之事，可否暂且先放一段时间？虽然……她近来时常体力不支，但尚未有性命之虞。倘若你我在这当口依移魂之法行事，恐怕无法与玄霄师叔对抗。……我适才已想过，只要能够阻止玄霄师叔，那么幻瞑与琼华之间，未必不能相安无事……”
　　梦璃从紫英怀中轻轻挣开。
　　他只觉胸口一凉，心似乎也跟着有些冷。

　　梦璃笑了笑，复又叹息：“你真的认为，我们可以阻止得了玄霄吗？”
　　紫英无话可说。虽然他也很想乐观些，但逻辑推理能力令他实在没办法乐观。如果玄霄在这种时候还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么本仙侠小说将会演变成一个童话故事。
　　他想了想，道：“我尚未看过宗炼师公留下的手记，也许其中会有更好的办法。”
　　梦璃记起此事，点点头：“对，那赶紧找找看吧。”
　　紫英入定苦读，梦璃一直在一旁无言相陪。
　　她其实早有预感，却不忍说出口。因为希望这种东西，哪怕再小，也总比没有好。
　　“如果真的有办法，想必宗炼前辈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云叔和夙玉前辈死于非命……”在清风涧与青阳长老的一番对话，梦璃能够感觉到，两位长老不是不爱护子弟，只是在深重的欲望面前，任何感情都会变得无力。但如果可能，他们并不想害死天青夙玉，还有玄霄。不然长老却也不会指点己方四人去找三寒器，帮助玄霄破冰……那个时候，长老有没有想过，会迎来一死一伤的结局呢？
　　玄霄对长老，已经近乎无情。如果是云公子……他还会不会如此？
　　在紫英的翻书声中，梦璃反复思量，尽是这些问题。
　　她已不敢去想，自己和这个少年还会不会有未来。
　　——只是无论如何，我都要你活着。
　　梦璃静静望向沉溺书中一心不乱的紫英，如是决定。

　　（晚上菱纱去树屋，前对话略）
　　菱纱无意识地扳着指头回忆：“第一次见梦璃，我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漂亮的人，只可惜是个任性的大小姐，把人耍得团团转……”
　　屋外的紫英不由自主看向梦璃，眼神分明是探询的——你怎么耍他俩了？
　　梦璃面上似有云霞之色，晚晴图画，依依还挂，紫英一时间看得入了神。
　　屋里的菱纱继续回忆：“在太一仙径的时候，我们虽然是被紫英救了，却也被他数落了几句，把我气得直跳脚……”
　　这回是梦璃看紫英了，眼中满是笑意。
　　紫英的脸登时青了些许，回想当时，自己对梦璃是不是也很不客气来着？
　　好像是……好吧，其实确实就是……后来还为杀妖一事吵架来着……
　　不由微微叹气，曾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他晚上睡不着时，总会翻来覆去地想自己和她之间的事，扰人心乱的思绪赶也赶不走。
　　他那时固执地认为自己没有错，可是却似乎伤害到她。

　　这时菱纱总结：“可有些事情，就算开始的时候乱七八糟，最后却变成了无论如何也不想忘掉的回忆……”
　　紫英梦璃对看一眼，一时间都在内心感慨：“我怎么就没有菱纱那么好的口才？其实我心里想的就是这个意思！”
　　大家在一起的那些回忆，有喜有悲，有笑有泪，皆是珍贵。
　　当时处处都是好，往事吹得心头暖。
　　相看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所以我们都要珍惜。珍惜快要结束的相聚。

　　（云纱剧情略。纱纱的深情告白也是纱纱的优点，因为天河属于你不把一切都跟他说明白了，他就什么都不晓得的那种人……紫璃这一步就可以省了，说出来反而肉麻。）

　　菱纱轻声：“我的一条命，能救很多人……如果琼华派数百年基业，真的毁在玄霄手里，我们要怎么面对青阳长老的嘱托……”
　　紫英在屋外听墙角听得再也按耐不住，一掀帘子走进屋来，“若是唯你一死，方能解我派之灾，那琼华派即使无恙，往后又有何颜面存于世间？”
　　菱纱回头一望，略带吃惊：“紫英、梦璃……”要死了，刚刚那些他们听到了百分之多少？
　　紫英见她红一阵白一阵的神色，当即了悟，拱手道歉：“抱歉，我们无意旁听……只是在山下没找见你，回到山上找，听见树屋有人声……”
　　菱纱连忙摇手：“对不起，害你们担心……”一边看向梦璃，用眼神传递讯息，“看看，这么快就不用‘我和梦璃’而是‘我们’了！”
　　梦璃扛不住她锐利的目光，只能低头掩饰。
　　紫英此刻的大脑里面确实都是正事，敛容道：“菱纱，你可知你求得一死，也只不过令琼华派暂时无法飞升，但望舒剑还在师叔手中，他只需寻到合适的宿体，今日之局又会重演……”
　　菱纱将手放在胸前，微微怅然：“但是……想找到宿体，一定很难吧？”
　　其余三人互相看看，发现果然没人擅长撒谎。
　　菱纱抬头，生死关头这女孩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出股坚毅：“能拖多久就是多久，说不定、说不定那段日子里，就能发现其他阻止玄霄的办法了……”
　　紫英只得代表大家发言：“纵然有此可能，但师叔只会入魔更深，力量更加不可控制，他若带着双剑踏遍天下，寻找宿体，不知将会引出多少腥风血雨……”
　　菱纱半晌无语，垂头：“或许……真的会这样吧……”
　　紫英想起宗炼手记上的话，心下阵阵凛然：“被羲和剑之力吞噬的宿主，将变得嗜血狂乱，直到完全迷失心智，师叔如今的样子，也已相差无几了……”
　　天河抹了把脸，扳过菱纱的肩，直直望进她失神的眼：“菱纱，你别再乱想了……所有的事，都在玄霄身上，只要他还有升仙的念头，别人做什么都没用……”

　　梦璃见天河痛苦的神情，心下实在不忍，她张口，刚说了个“其实——”，立刻被紫英捂住嘴。
　　云纱二人惊疑不定地看着紫璃如此暧昧的姿势，识趣地保持沉默。
　　紫英只好自己开口解释：“天河，其实玄霄师叔未必不会听你的劝。凡事不先试一试，又怎会知道后果如何？”他的手仍是按在梦璃唇上。
　　手指却感觉到了温热的水滴。
　　他讶异地看向梦璃，却发现她没有动，只是怔怔地看着云纱二人流泪。
　　忽然之间觉得胸口很闷，很想大吼几声。
　　但如果他真这么做了，就绝不是修行十多年，定力非凡的慕容紫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