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塔的星星[男向女哨]》云一泽

9、第 9 章

　　第二天一早，谈悄刚一听到下铺有一点动静，就立刻掀开被子，从上铺飞身而下，摆了一个敬礼的pose：“要出发了吗？我已经准备好了。”

　　虽然红发少年不愿和她组队，但她到底是个活人，脚长在她身上，谁也拦不住。俗话说得好，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少年被她吓了一跳，但表情很快就恢复如常，他既没有给谈悄回应，但也没有对她的跟随表现出拒绝的意思。

　　于是谈悄就堂而皇之地像牛皮糖似的跟在他后面离开了哨塔。

　　哨塔的外面是谈悄完全没有想到的景象。

　　——一片仿佛不曾被现代文明之光照耀的大陆。比她见过最穷酸的山区还要原始的风貌，广袤的土地上是良莠不齐的树林、山脉、沼泽、用双脚踩出来的道路……

　　与这片大陆相关的历史知识渐渐地浮现在谈悄的脑海。

　　这里曾经和她生活过的那个世界一样，拥有着繁荣且先进的文明，但异兽的入侵和遗物的降临将它们彻底摧毁了。

　　异兽用它们巨大的力量将高楼大厦夷为平地，遗物则让这里的自然环境发生无法逆转的变异，同时还将疾病和天灾播撒在这片大陆之上。

　　哨塔是这个世界中唯一保有古代文明的设施，也因此继承了过去的知识与技术。

　　之所以那些文明的结晶没有被重新普及到世界，是因为除了哨塔收藏的遗物之外，这片大陆已经没有能够驱动现代化设备的能源。

　　这个世界几乎没有晴天，粮食作物很难健□□长，以此为食的人类自然也就吃不饱饭。一路上，谈悄见到的人几乎个个都是面黄肌瘦，又或者因为营养不均衡而浮肿虚胖，里面还有很多受到遗物的影响而长相畸形的人类。

　　“任务的内容是什么？”在看到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之后，谈悄已经没有了最初那种大冒险的兴奋心态，她再一次对自己的前途感到担忧，并企图从自己的同行者身上找到一点踏实感。

　　少年头也不回：“哨塔以西坐标X37：y128的方位出现异兽的踪迹，任务就是消灭它。”

　　谈悄在终端上输入坐标，终端立刻显示了前往目的地的路线。有点远，但三天的时间足够来回。哨兵的身体让她拥有了超乎寻常的步速和耐力。

　　“你叫什么名字？”谈悄又问。

　　少年没有立刻回答，但过了半分钟左右，还是开了口：“狄桑。”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一条不平整的路上，走到一个分叉口的时候，狄桑突然停了下来，正好在看终端的谈悄一个不注意，撞到了他的背上。

　　“抱歉。”她手忙脚乱地退了几步，“怎么了？”

　　狄桑转过头，像火焰一样鲜红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她：“如果我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出现了变异的征兆，麻烦你尽快将我杀死。”

　　谈悄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想也没想就说：“我做不到。”来自文明社会的道德常识和伦理观念让她无法做出这个承诺。

　　“怎么了，你不是处决者吗？在面对曾经那些同伴的时候，你不是都做到了吗？”

　　谈悄皱皱眉：“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你觉得自己身上出现征兆了吗？”

　　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确认一下少年的体温：“我看看，说不定只是发烧了。”

　　啪！

　　狄桑毫不留情地打开了谈悄伸出的手：“你不答应的话，现在就请离开。”

　　“……”敢情这小子早上没有强行赶她走，原来是出于这种目的。

　　谈悄揉了揉被打疼的手臂，思考了一会儿，说：“好，我答应你。”

　　——虚与委蛇也是成年人的职场生存要领，答应和执行不是一码事。

　　谈悄觉得毕竟自己也算半个向导，不会那么轻易地让同伴在眼前发疯的。能跟她组队，绝对是这小子走大运了。

　　“不过我觉得你不会有事的啦。”她咧嘴一笑。

　　狄桑不知道谈悄的秘密，自然觉得她说的毫无根据，但在听到这句话时，他还是感觉到了自己心底的动摇。相似的话他也从别人嘴里听到过。

　　“你会好好的，不会有事的。”在他成为哨兵之后，父母经常这么说，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只要活下去，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

　　狄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成为哨兵的这三年来，他每天是活在怎样的恐惧之中的。和高纯度的攻击特性相对的——

　　那个低至谷底的精神稳定性评分，就像是一根楔子一样扎在他的脑海中。

　　他时常会做自己变成异兽、然后将家人生吞活剥的噩梦，梦里面，身体逐渐被肉芽和水泡覆盖、肢端长出尖锐而可怖利爪的感觉是那样真实，他甚至觉得自己能闻到身上传来的那股异臭。

　　每次从那样的梦里醒来，他都会止不住地呕出胃酸。

　　三年来，他的性格逐渐变得敏感和暴躁。

　　因为害怕噩梦成真，他已经很久没再回过家，因为这样至少可以保证在异化之后不会伤害到家人。

　　每多活一年，他所感受到不是侥幸，而是更深的恐惧——这不是幸存者的证据，而是，他又离那些怪物更近了一步。

　　作为一个不是成为炮灰，就是会异变为怪物的D级哨兵，活着，究竟能有什么好事发生呢？

　　然而在刚才，对上眼前那双琥珀色眼睛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心里那片从未停息过的狂澜突然安静了下来。就好像她说的话一定会成真一样。

　　他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凭什么呢？

　　不知不觉中，他身上那种消极且尖锐的气场逐渐变为了疑惑。

　　谈悄感觉到少年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一点，继续扯出一个笑来，以一种年长者的口吻劝诫道：“没有人生来就是该受苦的，没有人生来就是要当炮灰的，更没有人生来就是为了带着遗憾和悔恨死去的。不努力一下，你都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在说这话的时候，她莫名就联想到以前碰上过的特爱讲情怀和画大饼的面试官，以及在他们飞扬的唾沫星子下面如小鸡啄米般的自己。原来人到社会，就会不由自主地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的吗？

　　咳咳……

　　“说一下任务的详情呗？”等到两人再次上路的时候，谈悄觉得狄桑的态度似乎不再那么冷淡了，于是趁热打铁，询问起了有关任务的情报。

　　情报可是生命安全的重要保障。

　　“一头C级异兽，未携带遗物。占据了一个西方的村庄作为自己的巢穴，因为有扩大势力的倾向，所以任务级别设定为C+，报酬是5000分。”

　　“C+的任务——”谈悄眨了一下眼睛，接受比自己等级高的任务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对低级哨兵来说尤为如此。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这位新同伴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我已经十五岁了。我想把危险性低的任务留给那些才刚刚成为哨兵的孩子。”面对前辈的疑惑，狄桑立刻解释道——很奇怪，经过岔路口的那番对话，他对这名被称为处决者的同伴一下子变得坦诚了起来。

　　“你倒是很替别人着想。”虽然脸臭了一点，心肠倒挺好的？

　　“因为之前我总是觉得，反正自己马上就要到极限年龄了，不如把活下去的机会留给更小的孩子们。”

　　极限年龄，也就是一个从未接受过向导治疗的哨兵能够维持精神正常的最大年龄，经过系统的长期统计，这个数字被划定为十六岁。

　　谈悄当然是属于突破了这一极限的怪胎。但是对于大多数哨兵来说，在十六岁之前没有得到专属向导的话，生活就会变得如履薄冰。

　　谈悄觉得自己的脚步好像不自觉地变得轻快了一点。

　　狄桑说“之前”总那么想，表明现在他的想法已经改变了。

　　大概是出生在一个和平和谐且不愁吃穿的年代里，谈悄对这个世界里这种轻视生命的态度很不习惯。

　　“你应该把我当成榜样，”谈悄不要脸地说，“至少试着活到十八岁看看。”

　　“对了，”她又说，“任务报酬的5000分，我是不是可以拿到一半？嗯……只拿2000也不是不行。”

　　狄桑点点头：“一人一半。”

　　这时，谈悄觉得手腕上传来一阵震动，她打开终端一看，是一条来自非联系人的消息。

　　“新S的陪练任务今天也会发布，你还要来吗？”

　　发件人是——

　　裴郁？！

　　嗯？

　　为什么一个高高在上的S级向导会给她一个炮灰D级发任务邀请？难道从昨天的战斗中看出了她有训练员的天分？

　　750分，几个小时就能结束，没有往返的消耗，没有生命危险。综合这几个要素来看，这个陪练任务对穷困潦倒的谈悄来说依然像昨天一样有魅力。

　　但是……

　　她看了看走在前面的狄桑，他红色的头发从脑袋上的绀色绑带的这里那里钻了出来，带着一种少年人的不羁和俏皮。

　　“抱歉，接了别的任务了。”谈悄飞快地回复道。

　　她无端有些放不下前面这个臭脸少年，更放不下2500分的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