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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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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令州知府师爷回屋就寝,一推门,却见屋子中央站着一个人,仔细一看,不禁目露惊艳,放眼整个令州,没有长成这般的男子。
但:“你是什么人?在我家里干什么?!”
叶浮沉负手而立,不答反问道:“言二公子在哪儿?”
师爷愣了一愣,等明白过来立刻怒了:“从我家里滚出去,来人……嘎……”
“言玉在哪里?”叶浮沉神情澹然,仿佛手里捏的是鸭子而非人的脖子。
师爷被提起离地半尺,瞬间喘不上气,眼泪滚滚而下:“言,言二公子,在,府衙后面的空房子里……”
叶浮沉每次到令州都会先行巡视地形,对那件屋子有所印象:“谁下的命令?”
师爷手舞足蹈着翻了个白眼,叶浮沉手指用力,他一下哭了:“是,是皇上……”
答案本是昭然,叶浮沉却怀着最后一丝希望。
如今,却是半点余地也无了。
咚的一声,师爷凌空落地,虽说屁股很疼,可那只可怕的手到底是离开他的脖子了。
耳畔又响起说话声:“你在令州为非作歹多年,所有罪行我已一一列出,呈给上级州府。”
师爷抽搐两下,一口气没上来,倒底昏厥。
离开师爷宅邸,叶浮沉摸到府衙后的屋子,三进三出的大宅院大门紧闭,门口四个侍卫交替走动巡视,守卫十分森严。
叶浮沉默然,其实守卫森严与否根本无足轻重,就算他能将言玉救出来,往后又该如何?
他囿于身份立场,甘愿隐姓埋名,言玉却有着大好未来,凭什么同他一样?
他靠着墙角,抬头。
十五刚过,月亮还皎洁地圆着,他很喜欢。
宫里虽然也能看,到底和这里是不同的感觉。
只是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看了。
日升月落,一日复一日。
京城。
早上一场雨把青石板冲刷干净,雨停后风也跟着偃旗息鼓,头顶的梧桐枝叶岿然不动,空气愈发燥热。
叶浮沉站在启阳门前,看见匆匆走来的孙义。
离京不足一月,孙义还是那个模样,叶浮沉忽然好奇,似乎每次和齐望山相见都是孙义安排,他不需要睡觉吗?不累吗?
他实在好奇,跟着孙义往里走时就问了出来。
孙义实在没料到叶浮沉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想这些:“奴才们是有安排休息时间的,陛下并不曾苛待。”
叶浮沉失笑,他倒不是这个意思,便也不再多问。
转过一道高墙,御书房赫然在前。
到门前,孙义终于忍不住开口,说:“恕奴才多嘴。”
叶浮沉:“孙公公请说。”
“此次将军失踪,陛下十分震怒。”孙义看了眼近在眼前的书房大门,惯常严肃沉稳的面容隐隐含着担忧之意,“如果……还请将军多加小心。”
叶浮沉站定:“多谢孙公公。”
他是真的感谢孙义,非亲非故,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
他没有让孙义再送,独自拾阶而上。
御书房作为大燕历代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庄严而肃穆,并不如何富丽,齐望山登基以来,几乎每日都是在此度过,除了用膳睡觉,余时全是批不完的折子见不完的大臣,真要论起来,还不如齐望松过的自在。
可这个位置,代表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只消挥挥手,就可改变人的一生。
跨过高耸的门槛,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眶。
回京路上,叶浮沉以为自己会不安,可真到了此时,他却意外平静。
或者从齐望山坐到这个位置上,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不过早晚的区别。
木门合拢同他的脚步同时消失,叶浮沉缓缓下跪:“罪臣叶浮沉参见陛下。”
齐望山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打量着地上的人:“你犯了什么罪?”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叶将军何出此言?”
“罪臣奉命出宫办事,却不思任务伺机逃跑,此乃不忠;利用同僚之人,趁其放松警惕见机行事,此乃不义;不顾父亲兄长家族门楣安危,此乃不孝。”
齐望山冷笑:“倒有自知之明,那你觉得朕该如何惩罚你?”
“罪臣无可辩驳,任由陛下处置。”
书房一片寂静。
叶浮沉低着头,等待他的最终命运。
其实他何必逃跑呢,只要在宫里稍加安排,做一些触及齐望山底线的事,他一样会被治罪,还不必牵连言玉。
他自是放不下父亲兄长,可过去数月的相对中,何尝没有对眼前这个男人的眷恋?
自欺欺人,受骗的只有自己。
跪久了,膝盖渐渐失去知觉,只觉得地气很凉,如同从十八层地下拔起,寒意透骨。
前方传来脚步声,叶浮沉微微抬头,被走到身前的齐望山托住下巴。
四目相对,叶浮沉看到齐望山眼中平静的自己,莫名轻松起来。
来时路上他命自己的人给父亲送信,同时找寻兄长叶浮云,就说他在宫中安好,请父亲兄长莫要惦念。
不知他的人装的像不像,父亲能信上几分,他只希望瞒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其他的,叶浮沉已懒得去想。
齐望山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张堪称明艳的脸:“若不是看在叶锋面上,朕早就杀了你。”
叶浮沉想笑,又觉得不合适,生生憋住了。
“朕知道你不怕死,但你欺骗朕,便不会让你这么痛快——孙义。”
齐望山起身,“调出玉澜宫所有人,将叶浮沉送回去,关闭宫门,没有朕的旨意不得离开半步。”
叶浮沉惊讶。
这个旨意,和从前并无区别。
难道齐望山没打算杀他?
齐望山走了两步,又站住:“随意同他接触之人,杀无赦——朕倒要看你还能做什么,带走。”
叶浮沉又回到了玉澜宫。
无宫人服侍,无人敢靠近,甚至连路过都是小跑,生怕被牵连枉死。
除了一天三次孙义送来饭菜,玉澜宫彻底成了冰窖。
但齐望山每隔一两日会过来,都是凌晨半夜到来,至清晨离开。
除了在枕席之中按捺不住的呻|吟,叶浮沉一天也开不了一次口——没人跟他说话,齐望山当然更不会。
这天半夜,齐望山伏在他身上,忽然开口说道:“言玉跟朕提过,想见你。”
叶浮沉摇头。
“朕问话,你哑巴了?”
叶浮沉抬手拨开汗湿黏在唇上的发丝,艰难张嘴:“还是不见了……啊。”
齐望山微微起身,直勾勾盯住他:“你是怕朕对他不利?”
“上次是我……我骗他……如今他……我们无话好说……”
齐望山面色不虞,越发加重力道。
叶浮沉没有骗过言玉——叶浮沉自己知道,言玉知道,齐望山也知道。
或许是看在言家的面子上,或许有更多考量,齐望山并没有追究。
这对叶浮沉而言已经非常足够。
其他的,他不奢求。
时光徐徐展开,茶花渐次凋零,花园池塘荷花盛开,粉瓣绿叶层叠相连,空气中俱是荷花香。
距离齐望山登基,已过去整整一个年头。
这一年,大燕接颁下数道法令,士农工商无不涉及,年轻的永庆帝上承先帝遗志,由点及面恩威并施,一扫自祖父在位末期起日益严重的沉疴,整个国家呈现蓬勃生气,百姓交口称赞。
而同时,也有人发现——永庆帝还未成亲。
即便在民间,年过双十仍未成家者也属罕见,何况是一朝天子的永庆帝。
自然,百姓们对此事的好奇大多表现在茶余饭后和闲时唠嗑,但对另一部分人而言,就远不是一回事了。
秋叶渐渐泛黄,一条消息在皇宫大院不胫而走:皇上要选秀了。
这件本该在登基之处就办的事足足拖了一年,而这是永庆帝第一次,也是唯一的选秀,加上他从未有过婚约,中选之人将来的无量前途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一时间,从京城内到京城外,无数官宦之家失眠。
平静的湖面下,是汹涌的暗流。
这日,齐望山下朝归来,问孙义:“这两日他有什么动静?”
“回陛下,叶将军同往常一样,每天除了用膳睡觉,就是照顾园子里的花草。”
这种对话,几乎每天都在发生——齐望山分明每隔两三日会亲自去玉澜宫,可他还是问。
孙义当然不敢骗自己主子,可——
其实叶浮沉过得挺好,常找孙义说话玩笑,请他帮忙找书籍,甚至有几次他去膳食,发现叶浮沉斜靠在长廊吹一根玉箫,尽管那箫声令人难以恭维,叶浮沉却十分乐在其中,还热情邀他欣赏。
但这些,孙义是不敢直接禀报的,一来不愿多此一举,二来他总觉得,若陛下知道叶浮沉在此境地下还自得其乐,大概会很不高兴,给叶浮沉惹麻烦。
不知出于何处念头,他不愿看到自己主子和叶浮沉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所幸叶浮沉很聪明,每次皇上去玉澜宫,他看上去都十分抑郁,皇上倒也未曾疑心。
齐望山换上靛蓝常服,正想再询问孙义,言玉到了,他昨日奏请面圣,齐望山便让他朝会后来御书房。
一番行礼后,言玉开口道:“微臣特为陛下选秀之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