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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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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似有轰隆之声,叶浮沉豁然睁眼。
如此一个简单动作,脖子处酸胀剧烈,他闷哼一声,回忆如流水一般,急促回灌。
这时,视线之中出现光亮,刺破黑暗,叶浮沉终于看清自己原来在一架马车里,方才大约是过桥洞。
他一把推开车门,对驭马的男人道:“快停下!”
那人飞快转脸看他一眼,手下姿势未变。
叶浮沉提高声音喊:“我让你停下来!”
“我奉言公子之命送叶少爷离开京城,恕不能听命。”
言玉找的人,一定是信守承诺的,叶浮沉知道没戏了,环视四下,脚一蹬,跃向路旁草丛。
“叶少爷!”
马车跑得不算太快,叶浮沉躺在地上晕了片刻,撑住身体爬了起来。
男子匆匆跑来:“叶少爷你……”
叶浮沉打断他:“送我去令州。”
“对不起叶少爷,言公子叮嘱我一定安全将你送到南方,我既然应了,就一定要做到。”
“糊涂!”叶浮沉厉声道,“我这样跑了言玉会有危险,你这是害他。”
男子依然摆首:“言公子让我转告叶少爷‘一切安排妥当,必不会有事’,让叶少爷不必为他担心,叶少爷若再坚持,只有得罪了——叶少爷,请吧。”
叶浮沉手脚发软,使不上太多力,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拉上马车。
之后两日,叶浮沉想了许多方法,软硬兼施让男子放他走,都被男子用“我答应言公子”给挡了回来,实在是个油盐不进的人。
第三日午后,马车进入陵沅地界,男子将叶浮沉带到城外的的一处小村庄,对他说道:“这个村子在陵沅和新安边界中间,平日常有路过的买卖人,生人多,言公子让您在此住上一段时间,待京城风平,再自行选择一个去处。”
他把马匹给叶浮沉留下,脚不沾地地走了。
叶浮沉在村里逛上一圈,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酒楼客栈茶肆乃至药庐一应俱全,道路四通八达,确实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言玉是真的用了心,而且看样子,已经计划了许久。
这样的情分,叶浮沉没法不感念——自然也不会真的躲在这个地方,眼睁睁等着坏消息传来。
他花一点时间找了处干净的空置民宅,付钱租下来,找人问清了路,当天入夜后就驱马赶往令州。
两处相隔不算遥远,马是宝马,天公又十分作美,几个时辰后,叶浮沉抵达令州,在城外歇到暮色垂落,徒步进入城中。
同京城和苏州相比,令州并不显繁华,入夜后街道鲜有行人,头戴斗笠的叶浮沉很容易摸到府衙,打量一番后,轻轻一跃,落在墙内。
离京前喝的酒水里被言玉下了药,导致他功夫使不出来,护送他的男子离开前给了解药才得以解脱,他武功不是绝顶,但进入这座极静的府衙已经足够了。
大燕对各地府衙规制布局有严格规定,叶浮沉轻而易举找到主屋,果然里头还亮着火苗,说话声从门缝中溢出。
叶浮沉趴在屋顶上,侧耳一听,当即一喜。
里头讲话的正是言玉:“这样说来,确实有问题。”
“我们多番商议,实在不知如何处理,只得暗中禀告陛下,言公子来了就好了。”
“你们所说我都知道了,今日也不早了,待我回去想想——对了,和我同来之人喜吃点心,劳烦备些宵夜过去。”
“是是是。”
叶浮沉莫名觉得言玉说的是自己,可他分明已经被送到陵沅了。
少顷,言玉同另二人告辞,独自到了南厢房,门一关,屋内走出一个人来,宽肩窄腰,一袭黑色裹在身上,乍然一眼望过去,竟然很有几分熟悉感。
可言玉看也不看他,径自倒了茶,说:“告诉你的话,牢牢记住,不得有任何闪失。”
那人:“是。”
“我让他们送来宵夜,寻书很喜欢吃,你全部用完,这几日我都会让人把吃的送来,你就在这呆着,不要出门,更不要让人看到你的模样,等过两日时机成熟了,我会安排你离开,明白吗?”
俯身于屋顶的叶浮沉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难怪言玉说帮他离开的时候那么笃定,难怪他说“我有法子让陛下不受牵连”。
这样一个“叶浮沉”,若在外出查访时遭遇不测,陛下又能说什么?
叶浮沉心头浮起无以复加的震惊,还夹杂着几缕疑惑。
震惊于那人同他的相似,更惊愕于言玉的深谋远虑。
那人的身形姿态、讲话的语气、断句的停顿,甚至于右手拇指上玉米粒大小的胎记,都同他本人如出一辙,只要不直视面目,足可以假乱真。
这样一个人,绝不可能在短短两三日间练习而出。
除非言玉许久前已安排妥当,就等待时机成熟,助他离开皇宫。
叶浮沉眼睫剧烈颤抖,勉力压住快要呛到喉咙的一腔暖流,悄无声息地离开府衙。
夜色宁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他回到村庄,开始隐居生活。
说是隐居,其实也不尽然,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每隔两日会外出买些肉菜零嘴和书籍,有次出门恰巧碰见乐器商人路过,还凑趣买了把玉箫,躲在屋子里乱吹,日子过得挺忙碌。
另外,他每隔三日会前往令州,趁夜偷偷瞧一瞧言玉是否安好,如此三次,言玉总是照常,他也渐渐放下心来。
陵沅素来比京城早热,这日下了场雨,闷热潮湿,空气中仿佛悬着水滴,叶浮沉最不耐这样的天气,下午就赶去“看望”言玉。
不知为何,叶浮沉觉得今天的令州有些不对劲,一路行去,莫说人,连只猫狗都未曾见到,寂静到吓人。
他不禁留了个心眼,没有冒然进入,先绕着府衙巡视一圈,确保无虞后,才和往常一样上了屋顶。
南厢房灯火辉煌,叶浮沉心头微松,言玉没事就好。
正待上前,里头忽然响起一声爆喝:“月明,你到底说不说!”
叶浮沉一愣,这是言丞相的声音,突然过来,莫非是知府失踪一事出了差错?
屋里安静片刻,言玉的声音才不疾不徐地响起:“我真的不知道。”
“言月明,你岂有此理!”
言丞相自持身份,素来庄重,这样辞色俱厉对儿子吼,可想是气急了,“叶浮沉到底在哪里?”
“我已禀报陛下,寻书被山贼掳走,踪迹皆无。”
“你……你还敢胡言乱语!”
无论言丞相如何怒吼,言玉只有一句:“我说的句句属实,父亲若不信,月明任凭处置。”
叶浮沉四肢僵硬,仿佛有巨石凌空而坠,压得他喘不过气。
良久,他离开府衙,到对面客栈要了间临街房,将窗户虚掩出一缕可容视线穿过的缝隙,坐在窗后观察。
一夜安静,天亮,言玉照常带人出门,大概是去查事。
言丞相是他至亲,从小如珠如宝养大,即便生气,也不会真有事。
叶浮沉担心的是齐望山。
若言丞相都能怀疑言玉所说,齐望山也未必会全然相信。
天子之尊岂能被如此践踏?往严重说,这跟欺君之罪也没两样了。
届时动怒,言玉会被他害死。
叶浮沉在客栈不眠不休了三日,言玉晨起出门日暮归来,忙的十分实在,而他夜探府衙,也未再见丞相逼问于他。
或许齐望山信了言玉的启奏,或许心知不妥但顾念言家世代忠良所以不欲追究,更或许——
叶浮沉的失踪于齐望山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诚然,他是齐望山用来牵制叶家的一枚棋子,可那是在叶浮沉活着时,一旦他不在人世,从夺嫡血海中爬出来的的齐望山自然有的是手段。
他并不是无可替代的。
叶浮沉摸了摸腰间的玉箫,淡淡一笑,下楼退房。
这次回到陵沅的叶浮沉安心许多,但仍然深居简出,他想,在此住个一年半载,就去江湖找兄长,通过兄长告知父亲他一切安好。
纵然一家人咫尺天涯,到底也都好好活着了。
天气越来越热,到了傍晚也不减分毫,叶浮沉洗完澡不久又是满头大汗,索性拎了把纸扇外出乘凉。
日后定居一定不选在这样的地方,叶浮沉暗暗吐槽,不知不觉溜达至茶肆。
这里地处两府交接,素来人丁兴旺,茶肆提供茶水和充饥馒头包子,收费比酒楼便宜太多,是许多过路人首选。
又因过路的客商来自大燕各地,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兴致上来侃天侃地无所不聊,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夜晚,茶肆热闹依旧,叶浮沉找了个偏僻凳子,随意点了壶茶,听客商们聊天消暑。
茶肆座无虚席,大家聊的兴高采烈,叶浮沉听的意犹未尽。
“皇上……”
叶浮沉耳朵一动,不由朝声音来处侧首。
“真的啊?”
“千真万确!各大府衙已经贴满了告示。”
“丞相的二公子干嘛了?”
“这个倒是不知,告示上只说那位公子欺君罔上,择日问斩。”
“言玉欺君罔上——可是朕不杀他。”
齐望山盯着告示,“若他真不在人世,言玉便无罪;若他还活着……”
孙义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