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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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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阳光炽烈,叶浮沉在花园里忙出一身汗,放了水在房间洗澡。
午后时光悠长,他慵懒地窝在木桶里欣赏湘妃竹帘上的水墨兰花,渐渐有些迷糊,有人在外说话,他懵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问:“什么事?”
“寻书,是我。”
叶浮沉一愣,草草穿衣跑出去,果然见言玉坐在正厅喝茶,他笑道:“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言玉也笑:“本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你在沐浴,怎么这个时辰沐浴?”
“这两日有点热,我一天洗两次澡。”叶浮沉摩挲着茶杯,“闲着也是闲着。”
言玉放下茶杯,注目于他。
刚沐浴过,叶浮沉无可挑剔的脸庞透着玉一般的质感,深棕色长发被水泅成纯黑,随意散在蓝色单衣上,这样浑然天成的美感,即便最厉害的画师,也难以临摹一二。
他来的匆匆,头发还在滴水,水珠仿佛落在言玉心里,他狠狠一个激灵,猛地捏住了茶杯。
叶浮沉看过来:“怎么了吗?”
“茶有点烫。”言玉连喝两口,“我今天陪父亲进宫面圣,求了陛下两次,才能来看你。”
叶浮沉笑:“知道了,一会儿请你吃饭。”
“寻书,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言玉眉头皱成两条线,压低声音,“明明已经拿到圣旨可以出去,为什么还要回来?”
叶浮沉不笑了。
言玉知道他进宫出宫,还有许多人都知道,京城这个地方,处处有眼睛,连宫里也不例外。
他不说话,言玉却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宫里就这么好吗?你缺什么要什么,有什么不方便办的事,都可以告诉我,你知道我不会不帮你!”
“我知道,可是……”
“你回来,无非是因为放不下他!”言玉的眼睛微微发红,语气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气愤,“寻书,你太糊涂了!”
说到最后,言玉几乎是低吼,引得门口宫人回头,叶浮沉冰冷地说:“都下去。”
待人全数退离,叶浮沉用力抹了把脸,才开口说:“月明,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言玉语气严肃,是叶浮沉从未见过的疾言厉色,显然不打算轻轻揭过,“我听你说。”
叶浮沉淡淡笑了一下:“他现在是皇上,有他自己的立场。”
言玉气笑了:“你真会替他着想。”
“不是的。”叶浮沉喝了一整杯茶,慢慢续上话音,“只有我在这,他才会稍微放心一些。“
言玉:“叶家这么多年,不会那么容易倒塌。”
“叶家?”叶浮沉扯着嘴角笑起来,可那笑只到颧骨处,再也上不去,“叶家全死光我也不在乎。”
言玉吃惊,叶浮沉又恢复了平淡,“我还有父亲兄长,月明,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不会不懂。”
如果可以,叶浮沉何曾想这样生活?
没有自由、没有期待,除了吃喝睡觉,和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
可他身后还有父亲,还有早早深入江湖的兄长,他并不是孑然一身。
这一点,在相似家族中长大的言玉和他一样知道。
果然,言玉这次没说话。
叶浮沉也点到即止,不再言语。
其实这样随意议论皇上是不合规矩的,但他们谁都没在意。
茶慢慢凉了,叶浮沉提壶,给两个杯子注水,鲜嫩的茶叶伸展着躯体,在水中翩翩起舞。
香气晕出,言玉轻轻开口,道:“如果我能想法子让你离开,你愿不愿意?”
叶浮沉没有直接回答,只说:“牵连之事,我不会做。”
“同你父亲兄长一概无关。”言玉抬手,扣在叶浮沉手腕上,“你想吗?”
有一个片刻,叶浮沉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掌心有黏腻的潮湿感,他将双手放到桌下,紧扣住膝盖:“怎么做?”
“你只需答复,想,还是不想。”
有清风涌入,春日还没过完,风却携了热意,拂过叶浮沉的肌肤,激起阵阵战栗。
他想,夏天要到了。
言玉没有留下用膳,很快就离开了,叶浮沉披上衣服,到外面散步。
皇宫足够大,可呆久了,什么也都看惯了,叶浮沉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左右辗转,最后到了常春园。
几日不来,园子当然不会有什么改变,凌乱、肮脏,且因着天气渐热,小虫子也多了起来,绕着野草飞来飞去。
这样的地方,花朵却开得意外热闹,比之御花园满地名花,别有一股自由自在的野生美。
站在园子里静静欣赏片刻,正准备回去,忽然听到说话声。
叶浮沉本无偷听的乐趣,可“叶将军”三字被风卷进耳朵,他下意识藏到破烂的柱子后。
两道声音渐行渐近。
“今天看到言尚书家的大小姐了吗?”
“看到了,好漂亮啊!”
“咳,人家大小姐嘛,当然漂亮!”
言尚书,应该是户部尚书,同言丞相出自同一家族,膝下孩子好几个。
不过,尚书家大小姐进宫做什么?
对话还在继续。
“我听他们说言大小姐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还这么漂亮。”
“是啊,跟陛下郎才女貌,嘻嘻,不知道能不能当皇后?”
“可是陛下好像没那个意思。”
“嘘,别乱说……”那人压低声音,显得有些紧张,“听说是为了玉澜宫那个男的。”
“啊?我听人说过,是真的?”
“陛下每天去那边过夜,还下了命令任何人不能接近玉澜宫,你想,能是一般关系吗?”
另一人进连连称奇,又是震惊又是嘲笑:“那位是叶将军啊,听说跟陛下认识很多年了,怎么会?”
“你怎么知道不是因为陛下才能在宫里呆着,嘻嘻,不过我见过他,长的真好看!”
“真的吗?陛下不让人接近那边,你在哪看到的?”
声音浮在空中,同叶浮沉的发梢一道随风飞扬。
叶浮沉站了许久,才慢慢回到玉澜宫。
晚上,齐望山一进门就屏退所有人,对叶浮沉说:“朕派言玉去令州办事,你同他一道前往。”
叶浮沉心头一跳。
齐望山没有立刻让他走人:“不该说的话、做的事,你最好心里有数。”
叶浮沉:“微臣明白,必定谨言慎行。”
他答的清楚,齐望山的脸色却没有好多少:“给朕拿酒来。”
叶浮沉略感奇怪,齐望山讲话时酒气分明,应当已经饮过不少,怎么还要喝?他可从来不是酗酒的人。
“快些。”
叶浮沉只得照做。
斟了满杯就坐在一边,低头沉思。
“砰”的一声,他一惊,抬头,撞在齐望山的目光之中。
齐望山瞳孔漆黑一片:“能离开这里,你是不是很开心?”
叶浮沉看了眼在桌面漫开的液体,摇头:“不会。”
“确实如此的话,你跟朕发誓。”
叶浮沉又是一愣。
齐望山直勾勾盯住他:“做给朕看——若存心离开,将来会如何?”
烛火从灯罩中透出,打在齐望山身上,英俊的五官戾气逼人,双眼被眼角那道小疤痕衬的阴晴不定,仿佛蕴着无穷风暴。
这是齐望山发怒的前兆。
叶浮沉回视着他,两根手指对天,郑重其事道:“我叶浮沉如果欺骗皇上,将来会死在玉澜宫,死无全尸,永世不得超生。”
齐望山眉头狠狠一抽,眼中卷起风雪,抓住叶浮沉的领子,将他压在桌上。
叶浮沉眼角泛着潮红,沉默应对。
其实齐望山不知道,他根本不相信誓言,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与其说“誓言”,不如说是口舌之上给各人的一点保证而已。
世间人口济济,欲望何止千万,若是一一应誓,老天爷岂不是比齐望山还忙?
所以叶浮沉毫无负担地同言玉一道离开京城,前往令州。
路上,言玉告诉他,令州知府突然失踪,齐望山接到奏章后相当震惊,立即命人封锁消息,同时派言玉前往令州暗中调查。
“我启奏皇上,说我从未到过令州,不了解当地情况,希望陛下派几人协助。”
叶浮沉:“你怎么确定皇上会指派我?”
言玉:“满朝文武虽多,陛下真正信任的却寥寥无几。”
这话的内中含义将叶浮沉笑了:“陛下信任我?月明,你是不是糊涂了?”
“也许。”言玉意味深长地看他,“陛下心思深,谁也不知他究竟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离开那里了。”
是啊,离开了。
可叶浮沉没打算一个人跑:“我不会走的。”
言玉提起缰绳,轻轻点头:“料到了,所以我早就安排好了。”
叶浮沉奇道:“安排什么?”
此时二人已离京城数十里,马匹慢驰于林间小路,树叶茂密重叠,在风中簌簌作响。
言玉指着其中一棵树,喊叶浮沉看:“那棵树好粗啊,我们过去刻个字吧?留作纪念。”
叶浮沉哭笑不得,也跟着下马:“这么大人了还来这一套——你刚才说什么?安排了……”
后脖处传来强烈的钝痛,叶浮沉连惊呼都不及发出,直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