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斜阳外》子夜澄夕

28、比翼

　　聆风崖。暮霭沉沉，流云中隐约穿射着夕阳的点点霓金，忽远，又忽近。
　　端品毅呆呆立在坡上，凝视着面前孤零零的坟头，坟前，是他亲笔写下亲手摹刻的石碑——爱妻祁心焰之墓。
　　萧瑟的山风吹来，深蓝的长衫飘飞轻扬，他颀长的身影单薄而落寞。岁月是这样的匆匆流逝啊，转眼已数年而去。他低头叹息一声，俯身细细地触摸那石碑上泣血的刻痕。这动作，这些年，已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却仍然没有厌倦。
　　心焰，心焰。他喃喃地呼唤着，慢慢将头靠住墓碑，宛如怀抱住她，怀抱住那一抹远去的火红色身影。触手，却是冰凉。
　　品毅，品毅！她娇俏的呼唤，热情的眼睛，浓密的卷发。她望着他，任性而不讲理，给我一年！我要你一年，品毅！我要完完全全地拥有你一年！她就是这么疯狂啊，他以为她是这样想要霸占住他，以为她是这样想纠缠不放。
　　怎么会想到，怎么能预知所有的一切呢？

　　他忘不了，她第一次发病，那么可怕，全身抽搐到变形！她竟然是患了不治的绝症啊，却仍然坚持怀着孩子，仍然坚持生下孩子。是他太愚钝，是他辜负了她的深情。
　　他忘不了，她虚弱的躺在自己怀中，满足的望着自己微笑。她的容颜是这样鲜丽如初啊，总是喜欢最明亮的火红，一如她跳动的执着而热烈的生命。执着到无比固执，无限狂热。是因为心中有太多欲诉不能的恐惧吧，才会这样无视于身边所有的桎梏与阻隔。
　　他忘不了，她临去前，如丝缠绵的絮语。品毅，我不害怕。我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所以一直这么伤害你折磨你，我只是担心你会舍弃我忘记我。我多喜欢你呵，等了你这么久，你怎么可以忘记我而去为别的女子心动呢？如果你看她，我会嫉妒；如果你想她，我会难过；如果你要了她，我就会疯狂。这样的我，你是不是不能原谅呢？大夫说，我活不过明年的冬天，他们都说我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可是你看，我还这么健康，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去了呢？你看，我们的孩子就要出世了，我要完成我们的诺言。品毅，品毅，你别生气啊，别恼恨我啊，我只是要你，我只是想要你陪伴我走完最后的路而已。这样，也不可以吗？
　　他忘不了，难产后，她颤颤握住他，一额的汗混着泪水滑落，“对不起，品毅，我没有兑现诺言。我没能给你生一个儿子。”他哽咽失声，“不，我不要。心焰，你给了我世上最美丽的天使。我们的女儿和你一样漂亮呢，你要坚持住，你要看着她长大啊！你瞧，爹取了很好听的名字呢，我们的女儿，她叫颖烈——光颖如星，贞烈如火，你喜欢么？”
　　她笑了，笑的那么灿烂，那么明媚，是的，我喜欢，真的是好喜欢。品毅，我为你留下了我们的孩子，她将延续我对你挚永不变的心，已经没有遗憾。
　　她笑着，开心的笑着，然后，抚上他的眉间。答应我，答应我，品毅，可不可以，继续我们的赌约，用你的一生一世来完成？允许我，允许我在走之前，仍是这样蛮横而不讲道理的霸占住你，纠缠着你不放。哪怕是说谎，哪怕只是为了安慰，请你答应好吗？不想放手，真的不想就这样离你而去啊。
　　他泪如泉涌，不停不停吻着她血色渐淡的唇。我答应你，心焰，请不要走，我答应你。我用我一生一世的岁月来偿还！
　　温热的火在怀中冷却，熄灭。她终于放手。
　　他的时间从此停留。

　　他站起身来，扶着石碑默然的遥看深谷。
　　林涛阵阵，山岚飘渺如影。心焰，心焰，今夜，请你入梦。逝水流年，仍然如此想念你那一袭如火的披风，烈烈灼烧。
　　品毅——，有人唤他。他凝怔，注视着那一双相伴归来的身影，失神的眼中掠过一丝微微的光亮。呵，是你们。你们终于回来了。终于，双飞比翼而还。
　　他凝视着她，凝视着傅宛茵清丽如琢的面庞，感慨万千。宛茵，宛茵，你仍然是一株亭亭的青芷兰草啊，看来，只有少阳无畏无惧的温暖，才能呵护你、包容你，让你欢笑。我早该明了。我不该痴缠不放，让这么多的人承受痛苦。如今，我唯一的慰藉，是请求你们能够原谅。
　　还需要什么更多的言语呢，洞悉的目光已是最好的交流。
　　傅宛茵黯然的看着墓碑，品毅，她是太好的女子，她的灿烂无人可比，她的深情无人可会。殷少阳默默轻拍兄弟的肩膀，眼底是痛惜的劝慰。品毅，人已死，火已灭，要爱惜自己，要把她珍藏于心，不要再让自己思忆成伤。
　　端品毅微笑，谁说我受伤呢，谁说火熄灭呢。你们幸福而归，难道没有看见，我和心焰也是比翼双双吗？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答应了她，会用自己一生一世来还偿，我会等待，会继续与她的赌约，我甘之如饴。如果说，宛茵让我明白何谓心心相印，痴情不悔；那么心焰，她却让我的灵魂彻底震撼！她燃烧了我全部的热恋，我甚至没有意识到，她就是我一直追随的光明，一直不能也不该舍弃的心火！她是燎原的火啊，我会穷其一生，追随而去，也许，今生缘未了，再结来世情。生生世世，寻觅她，追随她，直到终有一天可以象你们一样享受幸福，比翼成双。
　　他慢慢转身，向着山下走去。走吧，我们一起回家。家里，我最亲爱的小烈还在等我，等我回去说故事给她听。她和心焰一样的美丽，一样的倔强，甚至一样的骄傲，不是吗？
　　人生各有恋，觉来伤亦难。
　　心远天涯外，生死誓同欢。
　　思忆成歌，烈爱如火，曾经牵系的一抹深情，一缕浓愁，总会有人知道，总会有人了解，也终于，不再寂寞。
　　就这样吧，转身，放手，微笑而去。

　　望着前方踽踽独行的背影，宛茵和少阳含泪，牵手相随。

　　帆已远，水长流，归鸿脉脉人长久。
　　青山依旧，斜阳正暖，芳草萋萋慰离愁。

作者有话说

　　谨以此文，向亲爱的琼瑶阿姨致敬。看过读过沉醉过太多她的故事她的影视她的词曲，她的文字是我生命中重要的启蒙里程碑，也许老土，也许落伍，但只要有爱情存在的一天，我相信她所营造的梦幻纯美的意境总会流传，生生世世，永不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