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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元二年(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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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乖乖的从柱子后面走出来行礼:“东宫太子殿下。”
就算是大半夜,我也不想坏了宫里的规矩直接无视太子殿下,更何况,我也不敢。
他听见声音转过身子,月光从他身后映过来。
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梦境里,只记得有夜风吹过四周或高或矮树木的叶子,把满地霜一样的月光拆的散乱了。
以至于后来的很多个不经意的瞬间,我还是能看到他穿着浅黄的绣满龙纹的长袍,戴着金丝和红色玛瑙相钩连的玲珑头冠,睁着大大的眼睛,略有些惊恐的看着我。
记得谁告诉我新太子殿下气宇轩昂、光华无双,但是此刻的他,多了些慌张,倒像是像迷路的娃娃。
漂亮脆弱的娃娃。
听闻他有二十三岁了,也一点不像。
“殿下这么晚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其实我是很没兴趣文这个问题的,但是既然对于太子,总不能怠慢,装装样子就好。
“这个地方?什么地方?”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回太子殿下,这里是皇宫的下人们休息的地方。”他重病病糊涂了?
“皇宫?”他向四周看了看,忽然吃吃地笑了,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不用骗我了,今天又不是愚人节,看你台词都说错了,根本没有这句台词的。叫高导过来,我有事找他商量。”
我皱了眉头望着他。
谁是愚人节?他……在说什么啊?
难道他是疯子不是皇太子?
使劲眨了眨眼睛,仔细观望着他的袖口,确定这个图案没有错。
那他一定是病重了,要赶紧送回东宫宣太医才好。
把头抬起来,忽然又意识到,他,居然若无其事的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脸顿时有些微热,却见他转了头四下里张望:“乖乖,这个场景做的不错啊,很有古代的感觉那。”
“东宫殿下,已经三更了,请回宫休息吧。”我无视他的感叹。
他总算是收回了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还不忘又拍了几下:“有前途,其实不用这么敬业啦,高导还没影儿呢,不知道戏什么时候开拍。”
他忽然笑了:“对了,你要我的签名不要?看你的长相满有潜力的,加油,以后一定会红的。”
我心里好笑,病人难道没有病人的自觉吗?
不过他如果有的话,就不会在这里乱跑了。
他开始在身上摸来摸去:“奇怪,我明明有带纸笔的,我应该在图书馆……图书馆!?”
我歪了脑袋看他还能说什么胡话出来。
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袖子,看看自己的围裳,自言自语:“戏服什么时候给换上了……?我明明应该在北京图书馆看书啊。”他抬头问我:“小妹妹,你知道北京图书馆吗?”
北京……图书馆?
大唐有北京吗?……似乎也没有什么地方的地名叫图书馆。
我只好摇摇头:“回太子殿下,只知道有东京长安西京洛阳,不知道您说的北京图书馆是何地。”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双眼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眼神,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真是一个奇怪的太子。
“难道……这里是真的公元六百七十多年的唐朝?”他喃喃着说。
“上元二年。”我纠正他,是上元不是公元。也不是六百七十多年,因为没有能活那么久的皇帝。
他真的是病傻了。
我在心里笑起来,他居然傻也能傻的这么可爱。
然后我看见他坐在原地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才抬起头问:“我是谁?”
这还需要我回答?明摆着的答案。想到他是病傻了,我才只好回答:“东宫皇太子殿下。”
“我问你我姓什么叫什么。”他有些焦急的问。
太子的名讳我怎么敢直接说出口。
“说呀?是不是李贤?”
我点头,还好他还记得自己是谁,要不我就要被逼死了。
他站起来,双臂环胸,来回踱步,时不时的做一个很奇怪的动作——把右手中指伸到两只眼睛中间轻轻点一下再放回去。
我也坐回原来的台阶,仰脸看他来回转悠。
忽然有一种奇异感觉,觉得他不应该属于这个死气沉沉的皇宫。
几缕长发凌乱的坠落下来,他却顾不得梳理任它们随风飘散。他的五官很精致,思索问题的时候别有一番韵味。他的皮肤很白,这点和我见过所有的男人都不一样。除此之外,他也很普通。
但是我固执的认为,他不是一个会陪着这个皇宫老朽的人。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看不透。
我像数星星那样数他来回转圈的次数,数到二十三圈他终于停了下来,转头问我:“你是谁?”
幸好这个问题还在我可以回答的范围内:“上官婉儿。”
他异常惊讶:“你就是上官婉儿?真正的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还会有假的?有必要这么惊讶吗?而且——
“我很有名吗?”我小心翼翼的问。根据我母亲的话,我在襁褓中就跟她来到这深宫当奴隶,好象没有多少人认识我。
他使劲点头,样子很可爱。
但是我实在是不明白,太子殿下怎么会说我很有名。
他忽然走到我的旁边坐下:“婉儿,你读了很多书吧?”
他怎么可以对自己第一次见面的人直接称呼名字?还……坐的这么近。
他又怎么知道我读过书?
“认得几个字而已。”我往旁边挪了挪,露出一脸的不高兴。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睛一直望着我,看得我心里一阵发毛。
想起先皇还有圣上都曾经有在宫里随便采花的历史,心里不由得喊了声娘啊,他不会连十二岁的小孩也不放过吧。
“太子殿下,麻烦你回东宫好吗?”拜托你不要再看了,没听见我很艰难的崩出这几个字吗?
他忽然咳了咳嗓子:“婉儿,你应该能够相信我的话的,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殿下。”我很严肃的闭了眼睛皱着眉点了下头:“请您回东宫休息,看样子您重病还没有好。”
他无视我的话,继续说:“你听着,我叫章怀,根本不是什么太子。其实我也不相信会有这么一回事,但是又不像是做梦。”
“生病的人当然也不会说自己生病。” 我抢白。顾不得宫廷礼仪和地位了,安全第一。
他望着我,笑了笑:“果然是婉儿。”
我已经习惯他说的莫名其妙的话了,瞥他:“如果您不是太子,那您这身打扮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很奇怪啊,我明明在图书馆找关于唐朝……是大唐的资料,结果忽然停电了。然后,等我再醒过来,就这个样子趴在那边的草地上。”他一只手挠头另一只手指了指嘉福门的方向。
嘉福门后边……是东宫好吧。
明明就是重病了的皇太子嘛。
“你要相信我啊,我真的不是什么太子。”他开始哀求。
有点受不了,心目中皇太子的形象毁了。
“太子殿下,还是请您相信您是太子殿下吧。”我又好气又好笑:“我一个十二岁的奴隶,相信您也没用。”
他沮丧地望着地面,不发一言。
我……是不是说的有点严重了?
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好象伤害了他所以感到很……愧疚。
沉默了好久,我终于开口:“殿下,我送你回东宫吧。过了嘉福门碰见个内侍就可以带你回去了。”
他开始是摇头,后来又忽然停下来问我:“我是不是刚大病了一场?”
我点头。
“刚被立太子却重病不起?”
我继续点头,他总算是说了点正常的话。
他低头琢磨了一会,回答:“好,你带我回东宫。”
我刚站起身,就看见远处火光漫天,人声的嘈杂也传了过来。
又是嘉福门方向,看样子不用我送他回去了。
“估计是总管带了内侍和宫女来寻你了。”我说。
果不其然,火光一会就漫了过来。
第一个发现我们的是王总管,以前下人们工作的时候都是他冒出来督促,岁末还有节日经常能看见他死气沉沉的鞋拔子脸。此刻,他举着灯笼匆忙跑过来对着我旁边的人行礼。
“太子殿下!请您回宫,您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大家都很着急!”
我也慌忙做出行礼的样子,我还不想事后叫这老家伙找我麻烦。
弯下腰的一瞬间,看见王总管盯着地面看的脸的表情很奇怪。
好象吞了只蟑螂一样……恶心。
怎么……回事?
一会儿,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内侍和宫女。
我们下人们住的小园子顿时被照的一片光明,人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看来弄丢太子这个罪名,把他们都给吓坏了。
太子殿下木然的一句话也不说,呆呆的站在那望着这么些人。
王总管慌忙喊了两个内侍过来:“快把殿下送回宫去!”
于是太子殿下在众人的搀搀扶扶中被送了回去。
浩浩荡荡的搜查工作迅速结尾,园子又恢复了安静。王总管单独留下来问话:“你先发现太子殿下的?”
我点头。
“明天再赏你。”他落下话,匆忙的走了。
我想起王总管那个奇特表情,终于狠下心悄悄地跟在他后面。见他遇见了太医院的张太医。
我赶紧躲到一棵树后面,伸长耳朵听。
“太子殿下找到了没有?”听的出张太医也很着急。
“找到了,但是……”王总管的声音吞吞吐吐。
“很好,这件事千万不要报给圣上知道。”张太医小声截断他。
“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找到的太子殿下他……还活着!”
二人越走越远,后面的话没有听清楚。
不过我心里明白,我听到的话足以让我享受杀人灭口。
我灰溜溜的跑回园子,看见母亲在门口。
有些迟疑,还是走了过去。
“回来睡吧。”母亲简单的说。
没有任何的质疑和责骂,母亲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有时候想想,自己总是把她逼的太难过。
我歉疚的点点头,跟她回了房子。
屋子里黑压压一片,但脑子里却一直都是那漫天的火光,还有他的身影。
他,这样子回宫去,会不会有危险?
想起王总管和张太医说的话,心里就一阵惊乱。
但总归不是我能够管的事情。
我只有默默的祈祷。
忽然想起他离开的时候,偷偷的从袖子里伸出手做了个手势。
中间两指竖起来的奇怪手势。
然后趁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时候,冲我牵动了一下嘴角,留下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手势的意思,但是每当我想起来。
总是莫名的感到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