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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回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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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间屋子里死去的不仅是那个男人,还有我赖以存续、挣扎至今的人性。”
她又一次听见了他的声音,在夜深人静的轮回梦魇中,她的爱人就站在她前方,不肯施舍最后一眼,用最崇高的理由做出对她最残忍的决定。
他是最深情的,也是最无情的。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白月眼睁睁地看他坠入深渊,她的视角追了上去,极目之处帕特里克的身影一点点地被深渊之下难以名状的黑暗吞噬殆尽,她盯着那些东西,落下的眼泪徒劳地追了上去,陪他一道归于虚无。
“不要!”她尖叫起来,猛地睁开了眼睛。
又做噩梦了……白月摸到枕头一大片湿意,看见窗帘透进了灰蓝色的路灯光。
自从和帕特里克分别后,她只要一想起来就情凄意切,若是强行不想呢,就会在梦里重温那种痛苦,恨不得掉下去的是自己才好。她很清楚只要她处理这段记忆一切就会好起来,但这是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但还好希望还在,所以等我,等我……白月长长地呼气,伸手去摸另一只手上的戒指,只要触碰到那独一无二的纹理就够了,仿佛他温存的热度还停留在上面,予她万千柔情与决心……
怎么没有?
白月一下子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借着不明显的光线看见了光秃秃的指根,她眨了眨眼,猛地起身按开灯————
没有!
犹如当头一棒,她彻底没了睡意,翻身下床扑到了床头柜前,上面的东西都被她丢到了地上,还是没有!
她感觉天旋地转,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着门稳定下来。
冷静,冷静……戒指很小,也总有需要取下来的时候,家里面常放置小东西的地方……白月做了几个深呼吸,赤着脚往书房跑去,推开门的一瞬间忍不住祈祷里面确实有————
“妈妈,怎么了?”
清澈的童音从另一个方向响起,与此同时走廊的灯一下子亮起,令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妈妈?”
白月勉强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强光,脑子是旷着的,于是她空洞地扭头朝向声音来源。
伴随着一连串的脚步声,声音的主人走到了她身边,仰起头看她:“妈妈?怎么不说话呀?”
白月眨了眨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混血小女孩:“……”
……放在书房门把上的手慢慢滑下了,还带着泪痕的脸也笑起来:对啊,明明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自己却还梦里不知身是客……
她俯身到与女儿平视的高度:“妈妈睡迷糊了,结果差点忘了厕所在哪里————阿音,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梦醒时分往往真假难辨,而她直到这时,才想起现实里她早已与帕特里克重逢,并且两人在二十一世纪完婚,如今孩子都这么大了。这两天他出差不在家,自己竟闹了这一出……要是以往她真在梦里哭的话,他一定会及时发现并唤醒安慰她,哪里轮得到她自己惊醒?
————他们的女儿既像他也像她,小脸比洋娃娃还要娇俏,看在眼里叫人心都要化了。而现在,女儿听完她的话,眨着布灵布灵又黑又大的眼睛表示:“妈妈,那个,虽然我确实该保持充足睡眠,但明天并不用上学,因为明天是周末。”
白月:……
女儿拿起了电话:“妈妈,你老实说,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听见了你哭了,我打电话叫爸爸哄哄你?”
白月连忙制止:“都大半夜了,就不打扰他休息……”
结果白音更加无奈地说:“爸爸在美国出差。”
白月:……
她觉得自己还是有点迷糊的,于是依旧坚持:“还是算了,早点休息吧。”
白音上前拉过她的手,带母亲朝卧室走:“那我陪妈妈睡吧,我照顾妈妈免得再做噩梦。”
这下白月更是垂头丧气:究竟谁才是妈妈谁才是女儿啊?
她不服气地把小白音抱起来:“是妈妈照顾你啦,要睡在这边就睡吧,妈妈陪你才是。”
把女儿在床上放好并盖得严严实实,白月这才自己躺好。白音毕竟还小,这一折腾又迷糊着准备入睡了。
小姑娘柔软的长发在枕头上铺开,一直延伸到母亲的脸颊,白月忍不住伸手绕上了发梢俏皮的卷儿:女儿的头发带着自然卷,也是在女儿出生后,白月才知道帕特里克是卷发,平日看不出来是因为短……然后有一天,他给孩子梳头时突然来了句:“Echo的发质比较像我小时候啊,卷的弧度都一样。”
白月瞪大了眼睛去瞧他整洁的金发:“你是卷发?”
“你一直不知道?再长一点可能明显些,就是Echo这样。”帕特里克捻起女儿一缕细软的发丝,被孩子她妈盯得忍不住笑起来,“你不要这么吃惊啊,再这么下去我只能烫发来满足你的认知了。”
以及,白音的发色如今也是深金色,和她爸爸很像,但帕特里克说欧美很多小孩子的发色会比成年后要浅,像他小时候的金发更明亮————因而以此类推,白音以后大抵是像妈妈那样的黑发。
说起头发来她又想到了衣着打扮的事情,白月稍微拨开一点女儿的发丝,露出了睡裙精致的衣领:毕竟是维多利亚人的孩子,帕特里克给女儿设计好多她羡慕不过来的小裙子,直到某一天她知道了这些裙子有原版……
————那是白音已经上学后的某一次,她带帕特里克回了趟十九世纪,回来时顺了本相册。正好女儿放学,一家三口就围在一起翻看真·历史老照片。
“这是你的爷爷。”
“这是你的伯父,他那个时候大约十五岁。”
白音指着她奶奶怀抱一个穿裙子的小女孩的照片:“爸爸你看,我好像有条和她差不多的裙子哎!她是谁呀!”
白月看了看照片里风韵犹存的斯特林夫人,猜测到:“是阿音的姑姑吗?”
结果帕特里克波澜不惊地说:“是我。”
白月和白音:?
“怎么,你们这表情……”帕特里克在母女俩同步的震惊下,不自在地把相册收了起来,“我没开玩笑,真的是我,那时比Echo还小……”
————没错,欧洲小男孩在某个时期,such as维多利亚时代,在一定年龄之前,穿小裙子!经典的样子就是Echo·Sterling的父亲大人Patrick·Sterling那样:及肩中短发,还修剪个可爱的齐刘海,戴上有蝴蝶结的小帽子,穿上有很多蕾丝花边的小裙子,再配齐爱心小皮鞋————谁家的小公主呀!
“啊哈哈哈妈妈一定很羡慕爸爸吧因为她小时候只有裤子或者穿在裤子外面的裙子!”白音大笑起来,扑到爸爸怀里表示没看够。
回忆被拨通电话的声音打断,白月眼疾手快地掀开被子,发现了女儿偷偷摸到手里的手机:“阿音!”
“还是给爸爸说一声嘛……”白音一下子往后滚躲开了要阻止她打电话的妈妈,要不是白月手速快她差点滚到床下。
此时电话也接通了,那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还在明知故问:“喂?请问哪位?”
小姑娘把手机贴到耳边甜甜地说:“是你最爱的小Echo呀~”
“爸爸我给你讲,刚刚妈妈她……”
“……这样啊,把电话交给妈妈,Echo好好睡觉,怎么样?”另一边的帕特里克柔声细语。
女儿把手机递过来,很乖地躺好。
白月只好确认她盖严实了,披了件衣服起身来到阳台上。
“月,我这边没人,你要过来吗?”
白月借着外面的路灯摸了把椅子坐下:“不了。”
“……”她听见那边帕特里克在叹气,“对不起,说到底是我伤你太深,直到今天你的内心深处都被刻下了恐惧。”
“不,我至始至终敬佩你当年的选择,换我很可能会对私欲让步。”她的脸让夜风一吹,竟感觉冷热交加,“在梦中受惊后看见现实的美好,对比下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月。”他突然说,“我恍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对当初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忆犹新。那个时候我知道你已经被虫洞吸进去,万念俱灰决心跳下深渊————其实我怎么可能不期待你没走呢?我无时无刻都希望把你留下来……腾空的瞬间,理智上知道是对的,感性上却悔恨与绝望无以复加,我真的认为重来一次我肯定做不到这一步,哪怕我的后悔要用他人的性命安危来换。然后我的下坠就突然被打断了,我的心里涌起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不安,因为我清楚我所期望的人如我想地那样离开了,所以这一抬头我不知道将面对的是什么。然后我听到了你的声音,就像濒死的人得到了灵丹妙药。
“是你又出现了,你和初见时一样年轻美丽,是你在悬崖边徒手拉住了我,我控制不住笑起来,简直比当初自杀后又被救回来还要惊喜————又带着一点点的意料之中,我的潜意识里总觉得你会,你认定的东西,你一定会做到……”
“什么?”白月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你当时不是觉得我是假的吗?我还废了不少口舌和证据给你理清楚。”
“我害怕啊,我害怕是假的,我觉得我早已不配得到这一切,真正说服我接受现实的从来不是你展现的能力和解释,而是你扑到我怀里时汹涌澎湃的热泪……我记得我们在深渊边缘紧紧地相拥,泪水就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然后我们到二十一世纪了,由于夜色太晚你就没带我去政府,我们随便找了个旅馆,你就抱着我哭了一晚上,我不敢说话,因为我不知道我一开口还能不能维持无声地流泪,我甚至没办法好好安慰你……”
他在大洋彼岸诉说当年,带着爱和哽咽,他说:“求求你过来吧,让我看看你,让我知道你是真实存在的。”
白月反而笑了起来:“你明天就回来了,急什么呀,我的觉只睡了一半呢。”
到头来,反而轮到她去安慰帕特里克了:“帕蒂,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们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