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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牡丹花下死(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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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第29章】
————“哪怕,你姐姐被我剁了喂狗?”
我抬起头去看他浅绿色的眼睛,没听明白这句陌生的语言:“什么?”
杰克松开我,依旧面带和煦的笑容:“是远东的中国语,我曾经在那里生活过。”
我对中国一无所知也没兴趣,但经他这一说我立马感觉到了渴求:“先生,刚刚那句中文的意思,我可以知道吗?”
他轻笑摇头:“你不会想知道的————我想我该离开了。”
“不,”我从未想过自己的眼睛能有这么多情而湿润,我伸手摸到了固定的发梳,令黑发披散下来,“我爱你,这绝不是一个妓(和谐)女出于生计的请求,我甚至愿意为你死————就像我的姐姐一样,所以请告诉我吧。”
“……”杰克收起了笑容,“玛丽,我大可编句话来糊弄你。”
“我依旧洗耳恭听。”
他兀自别过脸去说他先走了,却又几步后倒回来,提及了我的姐姐:“我确实见过她,我会给你答复的。”
那之后他便离开了,我一人坐在床上仿佛大梦一场。这间小屋本就凄冷,杰克一走彻底原形毕露,仿佛破掉的墙皮,显现出底层环境的千疮百孔来。
我站起身,只感觉比第一次失(和谐)身还要屈辱和痛苦:我爱上了杰克,但我现在必须出去工作,否则黑(和谐)帮的威胁与房东的逼迫能要我进济贫院。还可能死,我那个时候还不想死,杰克后来成了我活下去的执念,也成了我赴死的执念。
我刚换回自己的旧衣服,就听见了熟悉的敲门节奏,是催我交钱的声音。我没有办法地去开门,准备赌誓发原告诉他们我明天一早就给钱,哀求宽限一晚。结果那寻常对我神气得不可一世的混混,以往高到天上去的眼睛这次低低地垂着,一副窝囊样很配他的本事,他说我不用交钱了。
“啊,那我下回补?”
“不,不用补。”他似乎隔了一会才接收到我的声音,“以后都不用了。”
第二天我又见到了杰克,他亲手把一个盒子交到我手里,是姐姐的骨灰。
我没有多问他什么,默默地做完了后事,他全程不声不响地陪在一旁。待那个新的墓碑立起来,我眼前发黑栽倒在他怀里。
从那天起,若有人来到伦敦池的红灯区,随便步入某个小酒馆点上杯名为“一半一半”的劣质调酒,将会听到下层流莺们在烟酒做伴的间隙,阴阳怪气地说起她们攀上高枝的同类:叫玛丽的,年轻的黑头发的那个玛丽,钓到了神秘金主,这下可是成天出入富人区了!
————当然没那么夸张,我还是住在老地方,只是感觉不那么容易被打扰了。杰克隔三差五带我去他的别墅,几乎都是夜里,他让我梳洗装扮,然后一起去游湖、看戏、跳舞或者仅仅是在西区漂亮干净的街道上散步。
我第一次感觉到书里所言的“生活”是什么,被人尊重体贴的感觉是什么,以及浪漫小说里的情人是什么————杰克对我既热情洋溢,又温存体贴,他的外貌尤如天使,内心堪比诗人。原以为只存在于天真小姐幻想中的男人就这么成了我的情人,尽管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但我感觉我已经足够幸福了。
我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在绅士的温柔里,我周围的一切,冗乱的东区,粗俗的流民,肮脏的工作,在我心里逐渐变成了世界上的异常和不幸陷入的例外,在这之外才是无边无垠的幸福的靓丽的大观世界。
当后来我心甘情愿站在了生命的终末之沿上时,我沉入旁观者清醒无比的视角,工整地在心里理出了自己每一步的使因:杰克要我沉醉其中,无法自拔,就像宁愿淹死在鸦片酊里的瘾君子一样。最后我也确实没要他失望————在他的温柔陷阱里,我的感情的确越来越疯狂到了愿意为他生为他死的地步。尽管我们保持着柏拉图式的关系,我却每当听见他靠近我住处时,手杖敲地的瞬间————我的心里已经涌起肉(和谐)欲般的快感了。
所以当我某个夜里没等到他来时,大胆地做出了决定:我要主动去找他。
夜幕下西区的路我已经差不多走熟练了,没过多久便来到了联排别墅,他却不在。反正杰克总会回来,我在外面等他会被巡逻警察盯上,那我就翻过铁栅门院墙吧。
我不担心这样做有损形象————我还是妓(和谐)女呢,他不也没介意吗?
我趁着没人掀起裙摆,落地的瞬间,我踩到的似乎不像是土地或者地砖。我发现自己落在一大块长条状的东西上,我跳下来自细看了看,好像是个粗布大袋子装满了东西,好像是垃圾。然后我注意到脚下是湿的,连带着放下来的裙摆都脏了。因为光线不太好,具体是什么我便没有放在心上。
没过多久杰克回来了,他见到我现实一愣,随即笑起来:“玛丽,你倒是比我想的惊喜————怎么进来的?”
我跟着他进屋去,并如实回答。
“以后可不许做这样危险的举动了,否则……”
他拉开灯,我便眼前一白。
我自然很高兴,他并没有讨厌我主动找他:“我知道了,我只是突然特别想你————否则什么?”
杰克回头看我,答非所问:“怎么站着不动?”
我低头微微提起了裙摆:“我鞋子和裙子刚才弄脏了————”
这一看我忍不住惊呼出声:“啊————这是!”
暗红色的痕迹……刹那间那“垃圾”的味道突然就有了解释,我抬起头,看见杰克解开了外套,露出里面的衬衣和刺绣马甲,衬衣本该是白的,但杰克的是斑驳的红褐色……我的惊呼瞬间卡在喉咙里,呆滞着一动不动。
杰克把外套重新穿好,几步就来到我面前,挡住了光线的身躯投下阴影把我包裹:“……”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与此同时我们都听见了外面杂乱的脚步声。
我连忙解下衣袍连同鞋子丢在一边,只穿着亵裤吊带袜和紧身胸衣扑到他怀里并抱紧他的腰,做完这一切的刹那响起了敲门声。
我一边装模作样地喘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呜……先生……门外有人!”
杰克单手回搂住我,不耐烦地对大门吼:“谁!”
“先生,我们是警察,请配合走访……”
他便将就带着我用空出来的手开了门,我趁机把胸衣的系带扯开了些。于是青涩的小警察一见这场面便愣住了,再看男主角似乎不见得比他岁数大,便开启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模式。
“我今晚都不想出门,到是要为你破例?”杰克瞪着他,依旧没放开我。
年轻警察还是没忘公职,虽然他也不指望有收获了。于是在“我不认识你说的人你说的时间段我也没出门自己滚去问邻居”的没好气回答中,小警察带着“打扰了你们继续”慌慌张张地关门而逃。
我从杰克怀里退出来:“院子里的……还是赶快……我知道个避人耳目的地方……”
“玛丽。”杰克对我言语温柔依旧,“你害怕撒旦吗?”
“不怕,”我摇头,“只要那个撒旦是你就不怕。”
如今到了这一步,他是个什么我都走出不来了,他要把我怎样我都任其摆布了。
我不用问也明白那句中文的意思了,自然也知道姐姐死在谁手里了————其实很早,我的潜意识就认为杰克的真面目并非绅士————就像我知道他真名不叫杰克一样,但我不在乎了。
我想起了姐姐,确实是他叫我死也愿意了。
“我的族人都死了,我是个幸存者。”那个夜里杰克对我谈起了他的故事,“我想复仇,首先要找到敌人————我其实知道敌人在哪里,但那条路被封死了。我要打开通道让他们斗得两败俱伤,首先我自身需要力量,这离不开他人极端的恐惧。”
已经沉沦的我自然是他说什么都深信不疑了,我甚至觉得他并不坏,当然就算他十恶不赦我也不觉得坏。
“我当然愿意帮助你,虽然我弱小漂泊,但刚刚不是起作用了吗?”我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还有一个,开启通道的人,需要有特殊的力量,我没有。”杰克的眼神在瞬间染上了惆怅和思念,与方才判若两人。
我立马追问:“怎么才能有那种力量?”
“……”他闭上了眼睛,“我在等她,她会来的。”
她?不过我吃惊的不是这个:是杰克突然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忧思之情。
“等她来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嗯?”杰克沉默了一阵才回神似的,又恢复了游刃有余的神情,“她什么都不知道,我自然就骗她达成目的。”
我没有难过,虽然杰克在那个她来后就会留她同住,我则要隐藏好不能出现在她面前。但我才是有杰克秘密的人,而她……只是另一种程度上又一个撒旦的祭品罢了,况且我本来理智上就清楚我从来……不配得到他的爱情,他不过是需要一个掩饰品,而我飞蛾扑火。
不久后,我在街上寻到了贩卖小饰品的玛莎·塔布兰姆,买下一些小玩意儿的同时向她打听起住宿问题。
“我被金主甩了,钱也没拿到几个。”我开始哭,“我原先住的地方待不下去了,她们排挤我。”
于是我去了玛莎常住的区域,为了感谢玛莎帮忙安置,我也常到她那里帮忙。
到了晚上玛莎正要去拉客,我追上她悄悄给她说:“我帮你介绍了个给钱要多个子儿的,为了不让室友她们听见这才来得及给你说,快去吧人家就等在白教堂右边第一条巷子……”
玛莎匆匆道谢后掉头向白教堂去,我则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泰晤士河边,让清冷的河风吹到脸上,灌进衣服里。
我听见远处钟声提示着零点的到达:八月七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