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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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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婳知晓霍时洲不能暴露身份,情急之下随意给他编了个来头。
边上宋依妮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她会这样睁眼说瞎话。这小郎君分明就是刘知府的贵客!那日宴会上亲眼所见,楚婳还亲自给他煮过梅,怎能将官家老爷说成草野之民?
“胡说”二字宋依妮还未出口,就听小郎君嗓音愉快,含着笑意道:“嗯,我在孟氏药铺干活。”
杨二娘点点头:“喔,原来如此。”
宋依妮:“……”
她到嘴的话咽了回去,神情惊异,眼神迷惑。
楚婳劝杨二娘放心,可杨二娘来回思索一番,想起孟萱出城问诊,药铺近些日子订购梅的人愈来愈多,婳姐儿和小郎君两人经验又不足,定是应付不来。
杨二娘握住楚婳的手,柔声道:“好孩子辛苦了,我和土豆一起帮你采梅。”
霍时洲闻言,笑意僵了僵。
楚婳也怔了怔,正想说话,隔壁桌杨土豆就已忍不住抱怨道:“娘!我还要和依妮去城里买缎子做新衣裳呢!”
杨二娘瞪她,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前个儿芒种,婳姐儿帮我们家稻田插秧,你回报过人家吗?”
杨土豆一拍桌子,气道:“明明是她自己非要来帮忙的!怪我啊!”
杨二娘皱眉道:“你一大早闹什么脾气?”
她们忽然就吵了起来,楚婳有些傻眼,软声劝道:“不、不用劳烦土豆和二娘了。”
霍时洲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他夜里在屋顶睡了一觉,还觉得挺精神,现在耳边一阵聒噪,倒是来了点困意。
小时候的事,霍时洲除了楚婳,其他的大多都记不清了。
他模糊的印象里,杨家母女关系是有些僵。他儿时来铺子给阿婳买生煎包,似乎见过好几次这对母女吵架,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
眼下如果不是顾及阿婳的想法,霍时洲就直接带着小姑娘离开了。
况且他还有些事想确定——适才阿婳替他的那句急匆匆解释,语速奇快,不似以往……
他沉思之间,杨土豆和杨二娘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杨二娘拿起扫把,满眼失望。
杨土豆举起筷子,跺脚泄愤。
楚婳欲哭无泪,急得咬唇。
霍时洲心下一喜,这种情况她们肯定去不成西山了,他得赶紧带阿婳走。
谁知,沉默半晌的宋依妮忽然上前,劝道:“杨妹妹,我们去帮婳姐儿吧,”
杨土豆正咆哮着,闻言猛地收声。
她最喜欢听宋依妮叫她妹妹,别人都叫她土豆,连娘都如此。但没有人知道自己并不喜欢土豆这个称呼,土里土气的,一点也不好听。
只有宋依妮会亲切地称呼她‘杨妹妹’。
她想,也只有宋依妮待她与旁人不同。
杨土豆抿了抿嘴,垂下脑袋,小声道:“……好。”
杨二娘面色欣慰,朝宋依妮感激一笑。
楚婳松了口气,心想着西山景美,约莫也能缓和杨氏母女的关系,便道:“一起、去摘梅吧。”
霍时洲脸色瞬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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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个儿的姑苏,晴空万里,但风倒是格外得大。
几人等杨二娘锁了生煎铺子,一同下河坐乌篷船去西山。
湖面映着碧水天云,水波潋滟,放眼望去水光接天。
宋依妮穿着一身飘逸的齐胸襦裙,带着丫鬟立在船头。
大晴天的,她却撑着透光的伞,微抬起下巴挺起胸,眺望远方。
杨土豆见她这婀娜多姿的模样,愣了愣,道:“依妮,你站着干嘛?不累吗?”
宋依妮不回答她,假装看了会青山,又时不时余光瞥向乌篷内的青衣小郎君。
她一个姿势站久了,也不见小郎君转头看她。她咬了咬唇,侧身清了清嗓子,唱起姑苏民间小曲。
忽而一阵大风刮过,她顾着捏嗓子的音调,手上一个没抓稳伞,伞面被风吹得猛地往外凹陷。
宋依妮被这股外力带的脚步踉跄,她尖叫一声,身形不稳险些跌落河中,还好被及时杨二娘拉住。
“你这丫头真是。”杨二娘摇摇头,“船上风大,要唱歌坐下来也行。”
宋依妮因适才意外,嗓子转声的突然,此刻疼的不行,无法开口,便敷衍地点点头。
杨土豆慢悠悠地跟着她娘划桨,一不小心桨板撞上了水中的石头。
杨二娘见状,无奈道:“没头没脑的。”
乌篷内。
楚婳刚煮完茶,抬眸就对上了霍时洲深邃的狼眸。她咬了咬唇,小声问道:“你是不是、不高兴呀?”
本来说好的两人去西山采梅,现下变成了一群人。
霍时洲淡淡摇头,沉吟片刻,道:“阿婳的症状,许是可以治好。”
楚婳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口吃。他表述委婉,语气里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她一丝委屈。
楚婳抿口茶,有些出神。
儿时,自己常常被小竹马戏谑地称呼“小结巴”。
她和山塘镇的孩子们一起玩耍,她也曾因口吃,被邻居家的孩子们嘲笑。
就连两岁的杨土豆也哈哈大笑,讲出来的话都比她流畅的万分:“婳姐姐好笨!真笨!我不要和她玩!”
她那时确实是委屈的。
时常想,若是自己嘴巴伶俐点,是不是就能讨伙伴们的欢心了。
眼眶积满了泪珠子,小楚婳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
而她身侧忽然一阵疾风吹过,一道矫捷的小身影冲了出去。
小楚婳呆了呆,打了个泪嗝,水眸瞪得圆溜溜,傻傻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那平日里口口声声叫她‘小结巴’的小竹马,直接抬起腿,一脚将嘲笑她最狠的男孩踹到墙上。
杨土豆吓得跌倒在地,连路都不会走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喊着娘。
小竹马侧身回眸,斜睨杨土豆一眼,冷声道:“你哭什么?我又不揍女娃。”
宋依妮也是被吓到了,没想到这个长得跟玉雕一样精致好看的男娃娃,打起架来这么狠,她抽噎一声,抹着眼泪哭。
其他男孩们见状纷纷上前拉扯小竹马,他便与他们打起了群架,到最后双方皆是鼻青脸肿,看得小楚婳胆战心惊。
最后小竹马大获全胜,眼神不屑,嗤笑一声,对那些手下败将们警告道:“小结巴只有我一个人能叫。下次谁要是敢叫,小爷我就打烂他的牙。”
他一脸凶狠,小小年纪便眉间戾气满满,吓哭了巷子里一众孩童。
孩子们不敢去招惹这小煞神,神情皆是害怕,小身子哆嗦,一边远离他,一边说他是坏孩子,他们要找大人们来教训他。
只有小楚婳还呆呆地留在原地,盯着小竹马受伤的脸颊出神。
后来,她再也不自卑于自己的口吃,再也不在乎别人拿她的口吃开玩笑。
而随着年年岁岁,楚婳童年的记忆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变得灰白。
但她每每午夜梦回,唯有和小竹马有关的记忆,色彩明艳而清晰。
他扬起玩世不恭的痞笑,却语气温柔地叫她小结巴。
小结巴。
似是经年之久。
再也没有人用那样的笑、那样的语气叫过她一次。
米酿香浓飘满了幽深的雨巷,江南的青梅子成熟挂满树枝墙头,它们在固执地呼唤远去的故人。
有人说,他找回了商人父亲,去京城谋生活了。
年复一年,她等来的依旧是一场空。
楚婳心尖酸涩,不禁想,大抵是洛阳太过繁华,皇城的奢靡困住了他归家的脚步。
忍了许久的泪珠终是盈出了眼眶,缓缓从她的脸颊滑落,滑过漫长时光,那晶莹如宝珠似的泪滴,落进他的手掌心。
霍时洲垂下眸子凝睇她,感受着手心温热的触感,心脏涩涩发疼。
他珍视般握紧了手心,沉默良久,哑声道:“阿婳,别哭。”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藏着深深痛意和浓浓疼惜。
楚婳猛然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地流了泪,又听他的声声歉意,“是我的话唐突阿婳了……”
她连忙擦了擦脸,和霍时洲解释道:“不、不是因为霍公子……”
楚婳不好意思提自己是因想起了故人而哭,只好将话转到另一边,努力露出笑容,软声道:“你适才、提到我能被、治好?可我查过、医书,我结巴是从娘胎里落下来、的病症。”
霍时洲神情微顿,忍着将小姑娘搂进怀里、舔舐她脸颊泪痕的欲望,克制住胸膛里翻滚的情绪,他狼眸微眯,低声问“娘胎?”
楚婳点头,道:“我诊断过、是阿娘当年怀我时中了、毒。”
霍时洲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道:“伯母打理药铺,可是试药时吃错什么?”
楚婳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清、楚。”
她自有记忆起,就见阿娘和张郎中伯伯学医,似乎有亲自试药学习。但阿娘当年怀孕之时,为了胎儿的安全应是不会亲自试药的,而且有郎中伯伯照看,也不大可能会误食毒药。
张郎中与她说过,阿娘怀她时小心呵护胎腹,每天都盼着她能平安降世。
霍时洲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他微微蹙眉,如若不是误食,那便是被人下药了。
但江南水乡偏安一隅,宁静没有风波,孟萱又无仇人,怎会突然中毒?
楚婳神色忧忧,咬唇道:“我每每问过阿娘为何会、中毒。她面色有变、我便不敢、再问。霍、霍公子能帮、帮我吗?”
她很担心阿娘,但郎中伯伯和阿娘都瞒着她。
“好。”霍时洲沉声应下,“阿婳,你和娘亲还有别的亲人吗?他们也在姑苏吗?”
楚婳摇摇头,道:“阿娘说、外祖母家住、中原,等我们、家药铺开遍魏国,若有机会定、能见到亲人们。”
霍时洲眼眸微垂,神情讳莫如深,面色凝重,“可有说在中原何处?”
楚婳稍想了想,道:“好、好像是……洛阳。”
霍时洲倏然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