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碎葡萄》一张小纸片

39、Sauvignon Blanc

　　蒋暮云跟苏津粤算不上多熟，只以前寒暑假的时候一起吃过几回饭，作为她表姐的男友，她很想跟他熟悉一些，但苏津粤话实在太少，每每她试图接近，都会被他的冷脸给冻了回来。不过苏津粤是行动派，每次她生日，他都会让表姐捎一份礼物给她，礼物里放着贺卡，只“生日快乐”四个字，看着却像是“勉为其难”，底下的署名又是另一个人的笔迹，一看便知是表姐替他补写的。

　　苏津粤定的餐厅就在蒋暮云住处附近，蒋暮云坐上表姐的车后仍觉得奇怪，上回听表姐提起苏津粤，还是那回从南京回来，表姐说她泼了苏津粤一脸醒酒汤，两人大有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表姐解释：“他以后工作重心会在南京，来淮清的机会估计不多了。”

　　蒋暮云“噢”一声，“那他怎么还喊上我？”

　　“可能是缓解气氛吧，怕我又泼他一脸汤。”

　　蒋暮云又是“噢”一声。

　　沈西桐大笑，“你还真信啊？是前两天在酒会上碰见他了，那酒会是周黎辉一个朋友组织的，苏津粤是那朋友的客户，就尬聊咯，说到你，他就说你回来还没请你吃过饭。我没答应他，今天他又打来电话，我看你已经瘦成一道闪电了，那就吃他一顿呗。周黎辉是没空，不然他也一起来。”

　　蒋暮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猜测苏津粤醉翁之意不在酒，等在餐厅见到人，她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苏津粤表面并没有表示出任何端倪，仍然是那张冰山脸，但即便面冷，情绪也从眼睛里泄露出来。

　　她想表姐并不是毫无察觉，但一顿饭下来，表姐始终一脸正气地跟苏津粤聊着工作，偶尔提起周黎辉，她就笑一笑。中途她起身去洗手间，剩下蒋暮云跟苏津粤面对面。

　　蒋暮云觉得困惑，直接问出口：“津粤哥，你真的跟人去相亲了么？”

　　苏津粤像是一点儿都不意外她会这么问，回道：“是。”

　　蒋暮云多少还是不信，她觉得苏津粤并不是那样的人，“不是误会么？”

　　苏津粤却说：“是不是都不重要了。”

　　蒋暮云便知道，这其中必然是有误会，“可表姐可能觉得重要。”

　　“她清楚的，问题不出在这儿。”

　　他语气怅然，蒋暮云听得莫名一恸，“表姐之前一直在等你，就像她说的，有问题可以解决。”

　　苏津粤顿了一顿，“她可以把很多事情看得很小，我跟她在一起那么久，应该跟她学习才对，但没学成。现在好像学到了一点，也觉得以前的问题根本不算是问题，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说着竟笑了，是带着自嘲和愧疚的笑，“把你喊出来，实在不好意思。”

　　蒋暮云愣了好一会儿，他的笑只让她觉得愈发难受。

　　他又拿出来一个盒子，解释说：“这东西不是我的，现在转送给你。”

　　恰逢表姐回来，蒋暮云立即把盒子收好，等饭吃完，她坐上表姐的车，后视镜里苏津粤的身影一晃而过，她望向窗外没说话，又回头看了表姐几眼。

　　表姐似乎有话要说，但始终没吭声，一直到红灯前，她忽然也丢给她一个盒子，蒋暮云迟疑着打开，竟是一块表。

　　“蒋暮云，你是不是很穷？”

　　蒋暮云心里咯噔一声，却又听表姐说：“上午我看见你的手表了，还是你大学时候戴的那块，粉色的，那玩意儿多少钱一块？”

　　蒋暮云又是一愣，她记得手表是放在抽屉里的，只是那抽屉有些坏了，时不时会自己滑出来。

　　沈西桐冲她笑，“不知道该说你抠还是说小路哥抠，是他以前送你的那块吧？”

　　蒋暮云不置可否，“它用起来方便，一直没坏，我也不常戴。”

　　沈西桐学她“噢”一声，“那你柜子里的杯子又是怎么回事儿？我是想喝水来着，喝完才看见里面刻了小路哥名字。”

　　蒋暮云一惊，“那个是以前刻的了。”

　　沈西桐又“噢”一声，“是以前吗？你不是去年才从日本寄了一套给我？跟你柜子里那个一个样式，小路哥这个吹得更早啊？”

　　“没有……”

　　蒋暮云思考着说辞，沈西桐噗嗤一声笑了，“你紧张什么？早上小路哥都跟我说了。”

　　“什么？”

　　“他说你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沈西桐说着脸上悄然一黯，“分手了真的还可以当朋友啊？”

　　蒋暮云回答不出，一时间五味杂陈，只随意应了一声。

　　表姐又说：“既然你们现在是朋友，你的杯子就要收好了，可别被小路哥看见，引起误会就不好了。”

　　蒋暮云“噢”一声，没再说话。

　　等车子到了公寓楼下，表姐又叫住她，她回头，表姐却又说没事，她追问一句，表姐仍旧不说，只说要故意吊她胃口，偏不告诉她，她只好哭笑不得地上了楼。

　　进屋后她坐在沙发上，明明睡了大半天，她仍觉得累，眯着眼睛靠在沙发上。昨晚她发着烧，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睡沉之前，她知道他一直在旁边，他呼吸比她的要凉，一会儿落在她脸侧，一会儿落在她额头……

　　蒋暮云睁开眼来，她拿出手机，径直将电话拨出去。

　　对面很快接了，像是在走路，语速很快：“蒋暮云？”

　　即便他已经喊过很多次她的名字，蒋暮云还是怔了下，“小路哥，你现在方便说话么？”

　　那边像是停下了，反问她：“急么？”

　　蒋暮云觉得于情于理她都该跟他道谢，可分明只是一两句话，她却说不出口，只急忙说：“不急，你忙的话我晚点再找你。”

　　“行。”那边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屋里很快就静下来，蒋暮云正准备起身，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她立即接起，那边微喘着气：“不是有话说么？来开下门。”

　　蒋暮云愣了片刻，起身过去开门，宋小路风尘仆仆站在门外，手里还提着东西，他看了她一会儿，随后一脸倦容说道：“等我吃完饭再说？”

　　蒋暮云急忙给他让路，他手里提着的是晚饭，进门就递给她，“帮忙摆下，我洗把脸。”

　　蒋暮云摆好餐具，往洗手间看了眼，他每次洗脸都不管不顾，弄得头发衣服湿掉一片，她正纠结要不要给他拿毛巾，就听见他喊她：“蒋暮云，给我拿条毛巾。”

　　她当即跑去房间拿来一条给他，他接过后一愣：“你的？”

　　“不是，新的，没用过。”

　　他就又递回给她，“算了，用完你就不能用了，留着吧。”

　　他说完就要走，她伸手将他捉住，“你用吧。”

　　宋小路只好回头，接过粉色毛巾，边擦边说：“张嘴给我看看。”

　　蒋暮云反应过来，“我喷过药了。”

　　他像是不信，直接伸手捏住她下巴往上抬，弯腰要往她嘴里看，她觉得难为情，忙摁住他手，可见他一脸认真，忽地就放弃了挣扎。

　　“还疼么？”

　　她小声：“……不疼了。”

　　他仍没松手，“昨晚喊了快有一百遍疼。”

　　她将他手掰开，垂眸不看他脸，“哪有……”

　　“看来下次得录视频你才会承认，”又问：“以后还敢洗冷水澡么？”

　　蒋暮云咋舌，不知道他怎么猜到的，“……不洗了。”

　　他一脸不信，却只是继续问：“还记得昨晚上说了什么？”

　　他人站在门口，蒋暮云被堵在里侧，她心里打着鼓：“说了什么？”

　　“是真忘了，还是不想承认了？”

　　“我说要跟你打赌。”

　　他擦头发的动作止住，“不是这个。”

　　蒋暮云望着他眼底的黑眼圈没动。

　　他似是很无语，“你说昨晚我照顾了你，今晚换你照顾我，没印象了？”

　　蒋暮云当然没印象，因为她根本没说。

　　他将毛巾塞她手里，“头发就不要你帮忙吹了，去吧，先给我倒杯水。”

　　他看着并不像是开玩笑，支使起她来也游刃有余，一会儿让她跟他一起吃饭，一会儿把车钥匙给她，要她去他车里给他拿文件。等她拿上来，他闭着眼坐在沙发上，要她给他念文件内容，等她念完，他在上头签了字，又让她把文件放回去，顺带把他电脑带上来。

　　然后他打开电脑，“你去睡吧，我忙完就走了。”

　　蒋暮云坐着没动，盯着他侧脸：“你昨晚是不是都没睡？”

　　宋小路不知怎么笑了，“现在才想起来要问？”

　　蒋暮云一窘，“那你要不要先睡会儿？待会儿我喊你。”

　　“睡哪儿？”

　　见蒋暮云噎住，他又笑了。

　　他确实需要补一会儿觉，人往沙发上一靠，“我眯二十分钟。”

　　他说完就不动了，蒋暮云轻手轻脚地起身，从屋里拿了毯子出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沙发上的人似乎就已经睡沉了，她小心翼翼把毯子往他身上盖，又后悔刚才没让他去床上睡。

　　他眉头微蹙，她伸手想要抚平，最终还是收回手，回身将他电脑关上，她坐到斜对面沙发上。她什么也不想做，只是看着他，过会儿又拿来平板，对着他打开画图软件。

　　以前她画过不少，清楚他身体上的每一处细节，随时都可以画出一张图来，现在看了好一会儿，却不知道该怎么下笔，总觉得怎么画都不对。

　　似乎是睡得不很舒服，他动了动，身上的毯子便往下滑。

　　蒋暮云起身过去，刚把毯子往上拉了拉，他显然察觉到了，惊醒的同时将她手握住，他力气很大，蒋暮云身体一偏，径直往他身上跌了过去。

　　她急忙要起身，他却伸手捞住她腰，将她摁回去，喊她名字：“蒋暮云。”

　　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没后悔。”他重复道：“从来没有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