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碎葡萄》一张小纸片

40、Sauvignon Blanc

　　蒋暮云有一刻几乎信了他，“小路哥，你都不知道我问的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是因为他这两句话，还是因为白天睡太多，蒋暮云晚上又失眠了。

　　但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爬起来找事情做，她辞掉了兼职，好有时间全身心投入新项目。可单有时间不够，还需要体力。

　　她要积攒体力，所以摁着自己在床上数羊催眠。她很久没这样做了，以前跟他一起数，反而越数越兴奋。宋小路的羊不跨栏，而是被他赶去葡萄园当割草机，吃一株算一只；她则更暴力，脑袋里的羊要跨过十个栏杆，然后一个飞跃，直接跳进烧好的大锅里，第一只烤全羊，第二只做成羊腩粥，第三只是羊奶芝士，配合水果食用……到底还是太残忍了，栏杆尽头，她给小羊们挖坟，立碑，写上墓志铭：下辈子不当人类脑袋里的羊……

　　蒋暮云醒来时觉得浑身都是舒展的，她照例提前去了事务所，打开电脑看招标文件和补遗文件。

　　Bonnie允许她参加远舟这次的贺兰山酒庄项目，并不代表她就能参与创意设计。过去的一个多月实习期，她和所有实习生一样，工作日常是拉模型、渲染、P图……即便参与了项目，也只赶上了中后期，于是画了快半个月的施工图。

　　作为一名无薪实习生，想要主导创意内容并不是毫无可能，但这也意味着，她拿出的创意方案必须要强过弗兰克事务所其他员工，包括Bonnie、Rachael这样有十多年工作经验的核心力量……而这只是第一步，参与这次竞标的优秀单位必然不在少数，如Bonnie所说，竞标最后只有一位赢家，一旦没中，所有人的心血统统白费，何况又是远舟的大项目，各家单位势必都会铆足了劲儿打这场硬仗。

　　但她必须赢。

　　Bonnie派给她的第一个任务是资料收集汇总，她先给自己做了任务表，然后从自己的硬盘里提取有效资料。过去几年她收集的酒庄相关资料一直在增加，也始终同步备份在各种工具里，但并不是所有资料都适用。

　　建筑需要融进自然里，酒庄要建在贺兰山，那么她就需要走进贺兰山。

　　她需要忙的也不只这一个项目，开年活儿尤其多，Bonnie派来的图一张接一张，她见缝插针地收集资料，写答疑文件，晚上下班关机前，电脑任务栏上挤满了开着的软件。

　　她收拾好东西，给叶琦珺发了消息，下楼到大厅，他已经等在门口。

　　叶琦珺的姐姐叶琼瑜在经过再三考虑过后，最终选择了一套大平层，要蒋暮云帮忙设计确实让人为难，所以还是把这件事儿交给了自己的弟弟来做。

　　叶琦珺有了大略设想，想让蒋暮云给给意见。

　　两人一起往外走，叶琦珺给她递去两盒退烧药，说是从他姐那儿拿来的，要她拿着备用。

　　蒋暮云道过谢后步子一停，想了想问：“你还记得李屹泽么？”

　　“伯克利师兄？”

　　“对，我碰巧见了他两次，他还介绍了一个室内的活儿给我。前天我跟他见了一面，见面之前他约了朋友一起谈事。”

　　叶琦珺隐隐觉得不妙，“怎么了？”

　　“……他朋友是严孛。”

　　叶琦珺蹙眉，“你见到他了？”

　　“嗯，扬州也在，他就是扬州的组长。”

　　叶琦珺见她脸色还算平静，顿了顿说：“我知道，第一次见扬州的时候，就无意在他电脑上看见聊天框了。”

　　因为知道，所以后来扬州主动提起他组长，他才能立即把话岔开。严孛在淮建院他们都知道，而每次提起淮建院，蒋暮云都不怎么说话。他担心哪天扬州直接就说出口了，所以始终在纠结要不要提前告诉蒋暮云。

　　直到那次在博物馆碰见扬州，扬州说是跟师兄一起来的，那时候他以为是严孛，来不及思考就把蒋暮云往后挡，抓住她手的时候发现她在抖，他就知道严孛对她来说仍然是很大的阴影。他当时做好了碰面的准备，见了却才知道对方并不是严孛，而是另一位师兄。

　　后来他想，如果蒋暮云早晚都要知道的话，那不如晚一点。

　　叶琦珺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前天她见到严孛，昨天就请了假，他担忧地问道：“你还好么？”

　　问完就意识到这是个无效的问题，蒋暮云鲜少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不好。

　　她果然也没有直接回答，只说：“我打算克服它。”

　　蒋暮云以为自己不介意了，以为自己什么都看开了，可事到临头发现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

　　她很想告诉叶琦珺细节，但之前已经从扬州那儿套过话，她不能再卖他一次，也不能把事务所的项目内容往外泄露。

　　她抬头看回叶琦珺，他视线却定在远处，蒋暮云跟着回头，随之一愣。

　　是宋小路。

　　他站在车边，不知来了多久。

　　昨晚他因为一个工作电话没多久就走了，走前说她还欠他一顿饭，提醒她记得补上。

　　两人并没有约好吃饭的时间，蒋暮云也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在等她。

　　他视线落过来，只是看着她，并没有动。

　　蒋暮云正准备跟叶琦珺说一声，过去跟宋小路打声招呼，就见宋小路大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宋小路是从蒋暮云公寓过来的，见她屋里没亮灯，就知道她还在公司。过来等了一会儿，就见她跟叶琦珺一块儿出来。

　　他想起大学那会儿，因为有事没办法去看蒋暮云打辩论赛，赶过去时看见她正跟一个男孩子说话。他一看叶琦珺的眼神就大略猜到发生了什么，但那时候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知道他们组队参加建筑竞赛，每天待在一块儿，他偶尔也忍不住会吃味儿，蒋暮云就强调说叶琦珺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几年过去，同样的场景，宋小路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他快步过去，照样先冲叶琦珺点头示意，然后问蒋暮云吃过饭没，得知他们正准备去吃，宋小路问方不方便一块儿。

　　蒋暮云一愣，见他脸色平静，态度大方，反而愈发疑惑起来。

　　宋小路这话是冲着叶琦珺问的，叶琦珺些微讶异，不过和先前不同，他这一次并没有从宋小路那儿感受到敌意。

　　宋小路姿态坦荡，继续说道：“难得碰见，要是不方便的话就不勉强了。”

　　叶琦珺不清楚宋小路的目的，可越是这样越是好奇，“我没问题，看蒋暮云。”

　　一时间两人都看向蒋暮云，蒋暮云表面像是掌握了主动权，实则十分被动。

　　她来回将两人各看一眼，无奈说道：“你们想吃什么？我请客。”

　　最终蒋暮云坐上了宋小路的车，叶琦珺的车跟在后头。

　　宋小路故意没说话，见蒋暮云看了他好几眼，又忍不住笑了：“放心，我不打人，还是说叶琦珺会动手？”

　　蒋暮云失语一阵，问道：“为什么要一起吃饭？”

　　“叶琦珺不是也没拒绝么？”

　　“……我是问你。”

　　她显然被他逗恼了，他就又笑了，可只是反问：“只允许你表哥表姐请，别人不可以？”

　　蒋暮云噎住，别开头不说话了，却又听他说：“跟我说会儿话，不然我要睡着了。”

　　她立即看回去，“你昨晚睡了么？”

　　“两三个小时。”

　　蒋暮云皱起脸，“要不我来开吧？”

　　“马上到了，说话吧。”

　　这样冷不丁的，蒋暮云不知道说什么，甚至因为他的语气有些想笑。

　　“不知道说什么？那就唱歌？”

　　不等她反应过来，宋小路又说：“不用你唱，听就行。”

　　他说着就迅速腾出一只手点开手机，划拉两下，声音从音响里流出来。

　　蒋暮云以为他是要放音乐，可刚听前两个音，脸就烧了起来。

　　他确实放的是音乐，只是那道女声再熟悉不过，调子也跑得跟从前一样：“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

　　蒋暮云差点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勒令自己镇定下来：“你听这个干什么？快关了。”

　　这还是蒋暮云高中时候在电话里给他唱的，第一次唱是为了哄他开心，第二次是他主动要求，没想到他偷偷录了下来，后来还时不时拿出来打趣她，每次她都要费很大的劲才能让他把录音给关了。

　　虽然蒋暮云的话没有半点威慑力，但这一次宋小路并没有继续逗她，而是立即就按了暂停。

　　然后一本正经说道：“放心，只给小胖妹听过几回。她现在还在学说话，下次你记得当面纠正她，别让她学错了。”

　　他说得煞有介事，话里话外像是在安慰她，可就是没解释为什么还留着这个录音。

　　蒋暮云说不上来什么心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车子就停在了停车场。

　　餐厅是宋小路选的，老板显然跟他相熟，过来给他们点好菜，走前说毛小姐也才刚来。

　　蒋暮云听得一怔。

　　不出两分钟，不远处有人喊了句宋小路。

　　蒋暮云跟着看过去，就见一个女生正从另一头走过来。

　　这是蒋暮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毛奕睫，和新闻里的图片差别不大，一张不那么精致的脸，看着却十分舒适，是宋小路最喜欢的那种长相。

　　毛奕睫过来后先是自然地跟宋小路打了招呼，等看向叶琦珺和蒋暮云时，她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然后又看回宋小路：“你知道我最近正发愁找模特吧？”

　　宋小路立即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也惊了一惊。

　　毛奕睫又往蒋暮云和叶琦珺身上打量了下，随即凑到宋小路耳边，低声说道：“这个忙你必须帮我，不然我就直接让我爸来找你了。”

　　她说话的同时，似有若无地将手搭在了宋小路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