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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对不起 我迟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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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晚上苏时砚回来的很晚,好在赶上最后一辆去往市区的大巴。
宿舍里大家都上床了,灯还开着,见有人回来了也没什么反应。
他先放好了自己在家拿回来的东西,又把书包里面的画纸拿出来,展开平放在桌上,只见纸上跃然一个灵动的人物肖像。
是用彩色铅笔绘就成彩色的图案,每一根线条都干净利,就连眼角的一丝笑纹都清晰可见,可知细节之处。画上没有落款,但却很熟悉。
上铺翻了个身,见苏时砚坐在桌子前看着点什么,瞭眼一看,打趣他:“班长,这又是你弟弟画的画啊,你们兄弟感情可真好,回回都写信寄东西呢。”
另一个舍友也开始搭腔:“可惜就是没见过,应该也和阿砚长得一样好看。”
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们的关系,或许自己也有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便说:“还在上小学呢,以后有机会领他过来这玩玩。”
“行啊,我是本地人,想玩什么问我就行。”
舍友呸呸两声:“哈哈哈,你可别带坏了小朋友,跟你一样打游戏。”
苏时砚想了想,谭琢除了学习、画画这两件事,似乎从来没有过其他的爱好,甚至这个时候大家打篮球,他也没有加入过。
于是他拿出了一个厚本子,在写下了几个字。
——
“谭琢,去楼下阿姨那买点米,先赊账,过两天妈过去结账。”
“知道了。”
谭琢去房间拿出柜子里的旧钱夹,厚度不小,都是零零碎碎的一块五块,仅有一张大的红色钞票。
杂货铺阿姨怎么会让他们家赊账,梁玉妍女士只会借,每次都不还,可每次都让自己儿子去买。
这些钱都是给别人画画赚的,家里人也不知道,他画的不错,速度也快,加上价格很低,倒是不少人愿意花钱买画,后来他便有了点钱,买了彩色的画笔。
他数了数,上次买练习册已经花去了一百,自己手上还有三百来块钱,还有两个月就是升初中考试,他周末得复习,不能再去公园卖画了。
市一中的分数对他来说还有距离,但他还是想博一次。
他拿了两张五块钱,穿了鞋子下楼。
“姨,称十块钱的米。”
“等会,阿姨看完这就给你称。”他挑了最便宜的,却也只够买五斤米。
电视是漫天狗血的爱情剧,大雨天下男生追赶着奔跑的女孩,整个画面都被打上一层阴蒙蒙的气氛。
只听见“吱呀”的一声急刹车响,车子亮起刺眼的灯光,穿着白色裙子女孩被撞到在地,意识还留存的最后一刻,嘴里还呢喃着:“孩子...我的孩子”
“渣男!喜欢人女孩子又不说,现在好了吧,老婆孩子都被撞没了。”阿姨骂骂咧咧的看完,边骂边去称米,正想问称多少钱来着,这一看,孩子咋感动哭了。
“孩子,咋还看哭了啊,就该骂这男人!”这下好了,她第一次看见看狗血剧也看哭的小孩。
明明是电视上的剧情,谭琢却感受到来自内心深处的一抹悲痛,仿佛自身深陷其中,刻在眼前,恍惚间眼前闪过血色。
透明的泪液把衣服沾染成深色,谭琢甩了甩脑袋,让杂乱的思绪退出自己身体,有些难以言喻的悲怆。
提了米,在手上掂了掂,估计没有足称。
他路过杂货铺的门口,深蓝色的小招贴广告已经被雨水冲刷掉边角,还是最老式的大字客运大巴广告。
“本省市内即刻达,扫码下方二维码开始购票。”
似乎有人停留驻足,最后化为扬起的风,掀起了纸张的一角。
吹动了少年的心。
“回来啦,买到了吧,我就说阿姨一定会给的嘛。”梁女士在儿子手上提过了米,倒是谭琢让了一下,没给她接过,小小的年纪身板却挺得直板,他说:
“妈,我来吧,你辛苦了。”
“啊?”虽然梁女士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向来独立,有自己的想法,但说出“你辛苦”这些话还是第一次。
“哎,孩子长大了。”梁女士摸不着头脑,倒乐的不用动手了,想着今晚还得给孩子他爸送饭,得好好当着面表扬一下孩子。
饭桌上,埋头吃了两大碗饭的谭琢冷不丁的说了一句:“妈,我想去补习班。”
十二岁的谭琢,不顾后果的向自己的妈妈说下了一个谎言。
这是儿子第一次对自己提了请求,梁玉妍想着孩子最近确实很用功,眼见要上初中了,领居家的小孩从四年级就开始上补习班了,倒也是应该的。
“这得多少钱啊,妈先看看成不?”
“不多,就六十块钱,和老师说了我不占内里的位置。”说完他去盛了碗汤放到梁女士面前,自己又巴拉了几口饭。
“这么便宜那,那我们家也报一个,妈给你去拿钱,明天就拿去交了知道不,别弄丢钱了啊。”梁女士说着就要去拿钱,听隔壁说补习班一个月好几百呢!
“妈,现在不收现金了,老师让我们给转账的。”
“那也行,你一会拿妈妈手机去把钱给了。”
夜里,张女士的钱包悄悄的多了六十块钱。
——
周末,客运站。
“两张票都取出来。”
“谢谢。”谭琢取回身份证,再放回口袋。
第一次出门,但谭琢依旧有超于现年龄的成熟,他从容的取了票,看准上车的入口,坐上了前往市区的大巴。
沿途的风景秀丽,车子在快速驶出,家就离自己越来越远,越往东走,视野越是开阔,而谭琢向来正经的小脸,也难能露出了稚气的笑。
谭琢想,这就是他生活和上学的地方,原来市区的风景也这么好,比自己家更加繁荣,人也更多了,还会把自己挤来挤去。
拿出一封信,上面挺直有力的字勾写出一个地址,而他要去的就是这个地方。
市一中,正好是周六,苏时砚早上看了会书,到下午就眼睛有些累了。
他穿了件白色短袖衫和运动裤,又拿了手机和钥匙,准备出门买点东西,随口问了声舍友:“鹏子,知不知道哪里比较多运动用品买的地方,我想去买个篮球。”
“噢,百丽百货商场就挺多能买的,不过那边是有点远。”也不知道鹏子怎么突然想到那块去了,他就提醒了句:“其实我们学校附近也行,就少一点,去那么远麻烦。”
苏时砚倒是觉得没什么,笑了笑说:“没事,今天周六学校难得放假,正好我坐个车过去看看。”
鹏子看着自己宿舍这个学霸兼民评校草,心想难不成是给女生买礼物来着,可是这篮球看着也不是送给女生的才对,算了算了,他连人家女生都追不到的人想这干嘛呢。
“对了,你在商场逛就好,别去旁边的地下人行道,也别去那夜场楼,听说挺乱的,经常打架斗殴。”
“行,那我再打会游戏,好不容易弄来台手机,哎呀……怎么又给我死了……”
此时谭琢已经有点饿了,他吃完了早些时候拿过来的包子,车子因为故障迟迟未到站,车上的乘客也开始不耐烦了起来,到了下午,这才换了一台车再继续开下去。
谭琢下了车,对着地址开始找公交车站,他连手机都没有,只能等车,花了快半小时,这才到了市一中。
保安叔叔见小孩来找哥哥的,人也客气,查到了人就直接打了个电话去宿舍,不过没人听。
“叔叔,能不能再打一个。”谭琢盯着电话机,又抬头诚恳地和保安说了一句。
如果说小时候的谭琢是鼻涕虫,小丑鸭,现在的他就是慢慢向“天鹅”进化的这规律,初初长成的男孩已经有了俊朗的模样,眉眼间带着些淡然,大致能看出脸的轮廓。
保安看着这小孩又乖巧有好看的,不自觉就有了怜爱的心:
“没事,再打打试试,你怎么没和你哥哥说让他出来接你啊?”
“没有。”
没有电话号码。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玩累了的鹏子终于把耳机拿了下来,电话接通了。
“喂,谁啊。”
谭琢在另一头说:“我找我哥哥,他叫苏时砚。”
“噢,你找班长,他下午出去了,好像说去百丽百货商场了,你给他打电话吧。”
既然也这么说了,眼见就要挂电话了,谭琢叫住了他,问他: “把电话号码给我,谢谢。”
鹏子莫名其妙,还有人不知道哥哥的电话。
“叔叔,我能不能再打一个电话。”谭琢礼貌地问。
“能,能,打吧孩子。”
保安说着也没管他,出亭子去查学生的牌子。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
为什么没人接听,明明电话能打得通。
他紧紧握着电话,再试试,再试试……他再一次拨了过去。
“喂,你认识机主吗。”电话接通了,那头却传来急促的说话声。
谭琢心头一震,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是,是,这里是中山路一百二十三号,有个男生晕倒在这了,头……头上有血……”
谭琢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 “救护车呢,你在旁边的话,麻烦你看着他,我现在就来。”
“好,行,行,我见他晕着还一直说什么,哎,你先过来吧,我怕出事。”
夜晚的城市灯火通明,明亮如白昼,音乐歌声交响,繁华热闹的百货市场不远处就隔了道结界,就连灯光都昏暗了不少。
谭琢记下了接电话的人给的具体方位,他方向感极好,一路往隧道奔跑,路过小花坛,对街的繁华光景却和这边毫无关系。
“噢,我存着呢,这没事,红姐难得看上这么好的货,急,害,本来啥事没有。”
偶尔有烟鬼蹲在石墩旁,昏暗的光线有些难看清人的面容,他用方言说了几句话,又把烟丢在地下,用脚碾了碾,起身往外走。
“行了行了,这就来。”
谭琢捡起不小心跑掉的身份证,不过侧目看了两眼,接着便往更前方找人。
此时已经天黑,他没找到苏时砚,却看到地上杂乱的物件,还有废弃的纸巾以及和酒液混合在一起分辨不出颜色的东西。
一个不认识的人叫住他:“你,是不是找今天在这晕倒的人。”
谭琢心里咯噔一声,箭步冲上去,一双眼睛因为紧张睁的更大了。
“是!是……他怎么样,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全都是这一幕。白色的裙子,红色的血,还有悲怆的男人。
那男人继续说着:
“人已经送去医院了,还是清醒的,也不大,但是我看受的刺激比较大……喂!”
“我还没说完呢,这东西应该是他的,你要不要拿走。”男人指了指边上孤零零放置着的篮球,篮球是新的,外面还裹着一层塑料。
这也让人看清了上面隐隐约约的血迹。
谭琢抱起篮球,慢慢的收紧自己的手臂,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他带来一丝的慰籍和平静自己的力量,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向他道谢,深深地向他鞠躬,可额头的汗水已经浸满他的眼眶,痛到他有些睁不开眼。
“谢谢你,帮助他……”
“不客气……希望他能没事。”男人真诚地希望。
多年后的谭琢想起这一天,他无时无刻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实在是弱小,太差劲了。
他亲吻着熟睡中的苏时砚,对他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我迟到了。”
以后,再也没有对不起。
只有: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