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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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喜次日天气清朗，李纨清晨先起，和凤姐儿商量了一回，也只看着老婆子丫头们扫那些落叶，并擦抹桌椅，预备茶酒器皿，虽然不需李纨自己动手，但是李纨素来和软，就是身边的丫头说话也不曾高声过，李纨怕压制不住众人，难免多费了心思察看。才到大观楼正堂里坐下喝一口茶，就听见凤姐儿身边的丰儿高声招呼：“素云姐姐，大奶奶可在？”碧月到外面看了一眼，回来小声说道：“昨天那个插科打诨的刘姥姥也跟来了。”李纨皱了皱眉，随即又平静下来，这会儿也不过是几步路的功夫，丰儿就领着刘姥姥板儿进来了，丫鬟肖主，丰儿直接笑呵呵的说道：“大奶奶倒忙的紧。”又说：“我们奶奶说了，外头的高几恐不够使，不如开了楼把那收着的拿下来使一天罢。奶奶原该亲自来的，因和太太说话呢，请大奶奶开了，带着人搬罢。”李纨安排妥当，贾母就领着众位夫人姐妹进来了，李纨衣裳也没换，碧月拿着随身带着的篦子给李纨梳好几丝碎发，李纨就慌慌的迎出去了。
说笑之间，众人已来至沁芳亭子上，贾母倚坐在一个早先搬来的大锦褥子上和刘姥姥叙话，宝玉和几位姑娘在一遍说话。
宝玉见黛玉神色淡淡的，关心的说道：“我看你今天精神怎么不大好？”
黛玉说道：“昨日玩的很了，和云丫头说话又说的晚了，并不是什么大事，你又张扬什么？”手上的一把宫扇遥指着正在盛着各色菊花的折枝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来挑拣说笑的湘云探春等说道：“你若顽只管到那队里去，在这里，我还嫌弃你呱噪呢。”
宝玉被黛玉说了一会也不在意，笑笑的又问了两句温寒方过去。
一直坐在一起的迎春小声说道：“也只你制得了他。”
黛玉转过头看看春腮玉面，谈性甚浓的宝玉，笑着说道：“不怕二姐姐笑话，宝玉这样可比靖玉好说话多了呢。”
迎春叹了口气说道：“那也是你的福气。”
黛玉暗中吃惊迎春说话口气倒像是个有年纪的似的，只是也不好在这个话题上打转，正巧贾母此时歇够了，众人便往潇湘馆去。
紫鹃早打起湘帘，贾母等进来坐下。林黛玉亲自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茶来奉与贾母。王夫人道：“我们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话正说着，贾母那里已经吃了半杯了，贾母笑着说道：“我这样的老糟婆子一会儿要茶，一会儿要座的，实在可恨！也只几位姑娘胆子小，不好和我大声，只能尽力伺候吧！”说罢向王夫人薛姨妈笑道：“你们正是壮年，不似我一般劳累，你们且站一会儿，我稍歇歇咱们就走。”
薛姨妈笑道：“诶呦，老太太说的哪里话。我们在家一天也只是躺着睡觉坐着说闲话罢了，好不容易站一站了，我们也抻抻身子。”
刘姥姥因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刘姥姥道：“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心想那个少爷别看有些痴痴的，倒是做学文的人的癖病。
贾母笑指黛玉道：“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
刘姥姥昨日进了贾母的屋只看见满屋的珠翠满头，花绸锦缎的，便是掀帘子的丫头手上还带着清亮亮的玉镯子，更不要说坐在一起的几位神仙似的小姐。因为是和老太太说话，刘姥姥也不好细细打量几位小姐，一打眼看过去只知道都是极其标志文雅，通身气派的小姐罢了。这回贾母提了话头，刘姥姥就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只觉得心里是赞不出的好，倒像是神坛上的菩萨神仙活了过来一般，虽是笑的，却清清冷冷的，不敢亵渎，又爱又敬，晃了一会神方笑道：“这哪里象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说完了见贾母笑的满意，又说道：“我们有时候也听人家说那些大户人家的事儿，也晓得有些翰林老爷把个小姐当成公子来教，想毕府上这样尊贵的人家都是这样行事的。”
说笑一会，贾母指着窗上八成新的纱说旧，连声叫凤姐儿去拿库房里的好纱来糊上，王夫人脸上的颜色就不大好看，薛姨妈连忙给凤姐儿使了一个眼色，果然凤姐儿笑着拿话岔开，贾母也就放到一边，并不理会，另有薛姨妈跟着陪话，刘姥姥接话：“我们想他作衣裳也不能，拿着糊窗子，岂不可惜？”又说道：“满屋里的东西都只好看，都不知叫什么，我越看越舍不得离了这里。”凤姐道：“还有好的呢，我都带你去瞧瞧。”说着一径离了潇湘馆。
说话间就是午饭时间，李纨凤姐儿听了吩咐，把饭摆在菱洲蓼溆一带，凤姐儿鸳鸯立意把刘姥姥当成一个女篾片，饭前叫了刘姥姥嘱咐了一席话，果然刘姥姥席上出尽洋相，闹尽了笑话，被众人取笑了好大一通。这一顿饭上，主人笑所未闻，客人尝所未见，也算宾主尽欢，唯有黛玉迎春觉的热闹的太过了。
众人吃好了，又往探春房里走去，只留下鸳鸯指挥婆子和丫鬟们收拾，因老太太离不了鸳鸯，鸳鸯也不放心老太太，嘱咐两句也跟着去了。
还没等收拾利索，就见小红和晴雯走了过来。原来鸳鸯吩咐几个婆子给几位奶奶房里的丫头分别送去两碗菜，还有宝玉房里的袭人一份子，不妨叫宝玉听见了，宝玉虽然知道袭人不是吃独食的人，只是怕到时候袭人不好意思，况且袭人虽好，宝玉也不是独抬举她一个人，就叫了凤姐儿身边的小红说：“你去怡红院走一趟，只说这里剩的好菜，你看哪位姐姐有空，就使人过来取几碗。”小红哪有不乐意的，到了那里也不见袭人，晴雯虽不耐，只是此时没个别的丫鬟使唤，于是晴雯只好和小红一道过来取菜。
才进门，晴雯看见一个身影，就气的嚷出来：“好你个小贱蹄子，原来耍到这里来了！”晴雯说的不是旁人，正是怡红院的小丫鬟坠儿，才晴雯想打发人过来，却找不到当值的坠儿，这会子见了她，怎能不气，更何况坠儿看着好像是和婆子们一起帮忙收拾，却是见人不注意就拿筷子拣一口菜吃，晴雯进来说了一句，坠儿因为嘴里有菜，也不好回话，只能鼓着腮帮子使劲儿的嚼。晴雯素来要强，见了这里唯有坠儿一个这样不像话的偷嘴吃，又是怡红院的人，又气又恼，疾步上前，一个巴掌就招呼过去。旁边干活看戏的婆子见晴雯发火了，连忙过来拉住，劝道：“姑娘气性儿也太大了！她还小呢，慢慢教导罢。”晴雯火气冲冲的说道：“不要脸的小蹄子！只会偷嘴吃！今天使唤你满屋子找不见，原来跑到这里撒野来了！又放月钱了，又散果子了，你该跑在头里了！别说你是个这样不堪使唤的，就是个样样的好的，我也要把你打发出去，才算出了我心里一口恶气！”坠儿一听打发出去，果然吓得大哭，跪在地上给晴雯磕头，求饶不已。一遍的婆子也跟着劝：“教训两句就是了。”“哭的怪可怜的。”
小红因为在怡红院呆过，因此晓得晴雯好面子又要强，最最恨给她丢脸的人，再者坠儿确实好吃懒做，平时也爱占小便宜，就说当时贾芸找到的那块帕子，托坠儿传给小红，还要多说两句“你拿什么谢我呢？难道我白找了不成？”，只是正因为欠了坠儿人情，也不好不管，于是劝道：“晴雯姐姐消消气，太太姑娘们还没走多远呢，若是叫人听见，反倒不好。况且回了怡红院有多少话教训不得，何苦在这里发火？”好不容易等晴雯消了气，小红亲自装了四大碗菜放在盒子里提了，一路送晴雯回了怡红院不提。
且说凤姐儿等来至探春房中，说了一会话，贾母又叫在缀锦阁底下摆酒听戏，于是乘着棠木舫沿河而行，等到了蘅芜苑，贾母忙命拢岸，顺着云步石梯上去，一同进了蘅芜苑，只觉异香扑鼻。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
贾母连连皱眉，王夫人和薛姨妈面面相觑，贾母往哪里看，两人的视线就跟着到哪里，薛姨妈嘴唇微噏，到底没有说话。贾母看了一通又笑了起来，向着宝钗说道：“你姨娘一向勤俭惯了，又是个闷嘴葫芦，也不知道你没有从家里带来什么摆设，把个小姐闺房打扮像是寡妇守节一样素净，太过忌讳，实在不应该。这事儿我只怪一个人！”说完，贾母的目光往王夫人和薛姨妈脸上扫过。
宝钗连忙说道：“原是我怕麻烦。”
贾母摇着头说到：“知道的人说你小心，不知道还以为你懒怠收拾呢！”
薛姨妈也忙说道：“自她父亲去了，她在家里也不大弄这些东西的。”
贾母说道：“照这个道理，我岂不要住到马圈里去了？！”一时众人都不敢说话，贾母才笑着向凤姐儿说道：“别人不怪，我只怪你！不送些玩器来与你妹妹，这样小器！”
凤姐儿忙说：“她自己不要的。我原送了来，她都退回去了。”
王夫人一眼横过去，凤姐儿也不敢出声了。
贾母也不理，转过头和宝钗说道：“我最会收拾屋子的，拿我的几件体己摆一摆，包管又大方又素净。”一面和鸳鸯说道：“你把那石头盆景儿和那架纱桌屏，还有个墨烟冻石鼎，这三样摆在这案上就够了。再把那水墨字画白绫帐子拿来，把这帐子也换了。”又拉着宝钗的手笑眯眯地说道：“那墨烟冻石鼎和水墨字画白绫帐子还是前几年你林妹妹来时孝敬给我的，我自己舍不得使，又怕给宝玉糟蹋了，如今给你使倒正好！”
宝钗听说是黛玉孝敬给贾母的，脸上就一僵，无奈只好强笑着谢过。
随即便是金鸳鸯三宣牙牌令，刘姥姥逗趣藕香榭。贾母又坐了一会，带了刘姥姥至栊翠庵来。宝钗面色稍稍缓过来一些，又因为妙玉的茶器吃了一惊。心道：这个不僧不俗的尼姑也不晓得那里来的这样好的古器，想想黛玉房里的玉瓶和数不清的古籍，探春房里挂的一大幅米襄阳的《烟雨图》，颜鲁公的墨迹，果然是自己家太过自谦了，薛家未必没有几件上好的字画陈设，如此这般在老太太面前实在是薛家露怯了。宝钗一面思量，一面把帕子绞成一股绳，又慢慢放开。
妙玉何等人，见了宝钗不吃茶，眼睛只往摆设上招呼，妙玉心里一阵厌烦，只是也晓得宝钗到底是当家太太亲香的表姑娘，因此在黛玉身上找了一个由头，把众人撵了出去，只有宝玉还在妙玉身边陪笑。宝钗心烦意乱，多吃了几盏酒，也顾不得宝玉和谁说笑，径自和黛玉走了。
且说贾母因觉身上乏倦，便命王夫人和迎春姊妹陪了薛姨妈去吃酒，自己便往稻香村来歇息，黛玉因为连着两天玩乐，就抽空回了潇湘馆休息。唯有鸳鸯带着刘姥姥各处去逛，众人也都赶着取笑。那刘姥姥出了恭就认不得路了，也不知怎么逛到了怡红院去，恰巧此时晴雯训了坠儿一顿到潇湘馆找春芊说话去了，只留坠儿一个在后院痛哭流涕。
此时刘姥姥又带了七八分醉，又走乏了，便一屁股坐在床上朦胧着两眼，一歪身就睡熟在床上。等袭人进来看时，听的鼾声如雷，闻见酒屁臭气，差一点把心吓出来。袭人这一惊不小，慌忙赶上来将她没死活的推醒，待刘姥姥惊醒，一把把她拽下来，不顾刘姥姥跪在地上磕头认错，掸平了床被，一下抓了三四把百合香放在
鼎内。袭人知道宝玉最最厌恶这样的事儿，忍着想把刘姥姥训斥一顿的想法，强笑着拉刘姥姥出去，又教她“你就说醉倒在山子石上打了个盹儿。”幸而此事也浑过去了。
第二日刘姥姥立意要回去，先来见凤姐儿：“明日一早定要家去了.虽住了两三天，日子却不多，把古往今来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听见过的，都经验了。难得老太太和姑奶奶并那些小姐们，连各房里的姑娘们，都这样怜贫惜老照看我。”
凤姐儿也不好多留，吩咐平儿“你得空儿把送姥姥的东西打点了，她明儿一早就好走的便宜了。”
刘姥姥尤说：“已经遭扰了几日，又拿着走，越发心里不安起来。”可是见了半炕的好东西，眼神也直了，有昨天看过的青纱，月白纱，两个茧绸，两匹绸子，各样内造点心，两斗御田粳米，一百两银子，平儿的几条旧裙子——虽说是旧的，可到底是没有穿过几回，更不用说刘姥姥一辈子没有用过的好料子。刘姥姥越发感激不尽，过来又千恩万谢的辞了凤姐。第二日临走的时候，还是贾家给顾的骡车，鸳鸯也特特的来送，笑着说道：“姥姥别恼，这几日揉搓的你老狠了，我给你老人家赔个不是。这包袱里面有老太太的几件衣裳，都是往日生日节下众人孝敬的，老太太不穿人家做的，收着也可惜，都是一次也没穿过的。或是送人或是自己穿吧！。”刘姥姥连声称谢。“我这里有五六件家常穿的裙子衣裳，又穿过一两次，还有没上过身的，都是老太太赏的好料子，姥姥不要嫌弃！还有几样你老说过的药，梅花点舌丹也有，紫金锭也有，活络丹也有，催生保命单也有！每样都是一张方子包着的，倘或家去有人用的上了，也算姥姥替我们老太太积德了！”姥姥见了鸳鸯这一通行事更是哭了出来，鸳鸯劝罢，还拿出来几个荷包，不说料子就说绣工精细也是刘姥姥前所未见的，鸳鸯打开抽口，晃了几下，只听得金银敲击之响，原来里面是鸳鸯以前得的金银锞子，单说那金锞子化了也有一二两，刘姥姥拉着板儿在骡车上给鸳鸯磕头，鸳鸯连忙劝住：“姥姥慢走，以后有空来！”
贾母因为逛了两日，风寒才好，正养精神呢，偏靖玉来了。贾母说道：“你自进园子里去顽。我这老骨头是动不了了。”
靖玉给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请了安就要往园子里去了。半路被凤姐儿拦住，说道：“你上回拿的那个什么鱼片的巧姐儿爱吃的很，若是还有就往我那里送去一些。只要别笑话我要嘴吃就成。”
靖玉点头，明知故问的说道：“大姐儿什么时候起名了？”像林黛玉这样一出生就有名字的闺阁千金算是少数，一般都是五六岁上才会起名字，由此可见黛玉何等得林如海的喜爱。
凤姐儿说道：“就是上回那个打抽风的刘姥姥来了，我想到底是她们有年纪的人经历的多，一则借借她的寿，二则她是庄家人，贫苦人起个名字，只怕压的住她。”
靖玉说道：“也是巧姐儿的福分。只是那鱼片多刺，孩子多食易伤，不如做了鱼松的好。到时候我让他们写了方子，给你送东西的时候一并送过去。”
凤姐儿笑着说道：“你记得就好。”说罢就往王夫人处去了。
靖玉才进大观园，直往稻香村去，果然众人都在那里，李纨笑道：“难得人都到的这样齐全，只是社还没起，就有脱滑的了，四丫头要告一年的假呢。”
那里湘云探春就拉着靖玉问他：“怎么今日来了呢？”“你前两日来才好玩呢。”
那面黛玉问道：“为的什么脱滑？”
原是为的惜春的画，老太太说让惜春把这园子的景都给画下来，众人商议给了惜春一年的假，惜春亲手给靖玉倒了一杯茶，说道：“大家伙都知道咱们家谁也比不得林哥哥的画好，还请林哥哥教我。”
靖玉笑道：“我哪里算的什么好，若是工笔还拿的出来，一沾上工细楼台，师傅就要说我画的匠气重了些。更别提什么写意山水了。况且即便是画，每个人的路数也不相同，不知道四妹妹是要画什么样的呢？”
惜春听了，自己也没什么主意，平日画画，不过是画些花鸟鱼虫以作练笔，整幅的极少，跟不用说把整个大观园画下来了。
宝钗说道：“四丫头别急，原先盖这园子，就有一张细致图样，虽是匠人描的，那地步方向是不错的。让宝玉和太太要了出来，也比着那纸大小，和凤丫头要一块重绢，叫相公矾了，叫他照着这图样删补着立了稿子，添了人物就是。”
靖玉说道：“我看这样也未必好，画画最怕这样的匠气，这样虽是省了事，只怕你以后的画也不成样子了。你只管拿一条长绢，把你们昨日游玩过的地方按照顺序一点一点描绘下来，也不怕画画的地方不够使了，我家里有一副清明上河图绢本设色的仿版，明个儿我拿了来，你先临摹学习一番才好。那图构图疏密有致，笔墨章法巧妙，技法娴熟，用笔细致，实在叫人惊叹。”
众人听了，都感叹不已，惜春更是迫不亟待的想要看到那幅画。
宝钗见自己的法子被驳了，也不见恼，笑着说道：“除了画法，还有青绿颜色并泥金泥银，也得使人配去，还有风炉子，预备化胶，出胶，洗笔等，各样笔纸……”说着，拿了纸笔列上单子了。众人都围在一起瞧，又说了一会子话，琥珀就过来传话来了：“老太太请各位少爷姑娘到上房去说话呢！”
惜春走过去，捻着头发，问她：“为的什么事儿？”
琥珀笑着说道：“老太太说了，明日是琏二奶奶的生日，要给她做生日，等少爷姑娘们一起过去，大家热热闹闹的商量才好呢。大太太，二太太，薛姨妈，还有东府里头珍大奶奶也都在呢。”
李纨听了，说道：“既这样，我们就快去吧，别再让老太太等着了。”
众人出了稻香村，黛玉和靖玉缀在后面说话，黛玉捋着头发说道：“你今个儿怎么来了呢？”
靖玉说道：“我想着姐姐这里的燕窝雪蛤大约是吃完了，就想着给姐姐送来些。”
黛玉转过身微微瞪了靖玉一眼，轻笑，说道：“你当我是个吃货呢！”
靖玉也轻笑出来，说道：“还有一桩事儿，等闲了，在和你说。”
黛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湘云就跑了过来，拉着靖玉黛玉说道：“可见是姐姐弟弟了，把我们撇在一边自己说悄悄话去了！”
又走了一阵，到了贾母的荣庆堂，小丫鬟支起帘子，众人鱼贯而入。
李纨带着靖玉宝玉和几位姑娘给在座的老太太，太太们行了礼，就走到老太太身边，接了贾母身边丫鬟手里的茶，亲自奉给贾母。
贾母挥挥手，拉着一位衣容齐整，言语带笑的老妇人的手，说道：“我的那些个孙女，外孙女就在我这个大孙媳妇身边学学针线，识几个字。”
这位很得老太太体面的老妇人正是贾母的配房，赖大家的，只见她说道：“珠儿哥媳妇儿也是礼出大家，在没有什么不妥的。”又站起身来看看几位少爷姑娘，走回老太太身边奉承：“真真的是老太太身边养大的，到底与众不同，几位少爷姑娘们真是出落的越发好了！尤其是玉哥儿，我竟形容不出来了！”
贾母老年最得意的就是宝玉等一干孙辈，赖大家的话正巧是挠在痒痒上。贾母笑呵呵的说道，对着乌压压的一屋子人笑道：“两年我原早想替她做生日，偏到跟前有大事，就混过去了。今年人又齐全，料着又没事，咱们大家好生乐一日。今儿我出个新法子，咱们也学那小家子大家凑分子，多少尽着这钱去办，你道好顽不好顽？”
众人都说好，欣然应诺，从老太太的二十两开始，众人依次减等，果然到了姑娘那里，三春还罢，靖玉宝玉黛玉湘云的都是从老太太那里出，也没有人说什么。贾母又说不要凤姐儿自己张罗，少不得要凤姐儿好好受用一日才罢。尤氏李纨答应着，又说了一回话，都知贾母乏了，才渐渐的都散出来。
第二日尤氏李纨和鸳鸯商量了一回，只按老太太的喜好来办，凑在一起的银子就是满着办两三日的也使不完，尤氏做主就散了大半，可着剩下钱使，也热闹非常，不但有戏，连耍百戏并说书的男女先儿全有。
靖玉宝玉和众位姑娘单作一席，离了长辈的眼，也算是自在乐呵，众人吃酒说笑，看着凤姐儿在众人轮番海灌下吃了也不知多少杯，最后图不得了，和尤氏说道：“预备赏钱，我要洗洗脸去。”觑个空儿，便出了席。
果然过了一会儿，凤姐儿披散着头发，满脸泪痕扑进屋里，只说：“老祖宗救我！琏二爷要杀我呢！”
贾母听了，忙问究竟，凤姐儿浑身乱战的哭诉如何发现贾琏的奸情，到说道“要拿毒药给我吃了治死我！”时，连贾母也动怒了。几位姑娘都站了起来，迎春皱眉，探春瞠目，惜春撇嘴，宝钗樱口微张，黛玉和靖玉对视一眼，宝玉往前走了两步，又住了脚。
尤氏李纨才把凤姐儿，就见贾琏拿着剑赶来，明仗着贾母素习疼他们，故逞强闹了来。靖玉见贾琏闹的实在不像样子，就能拽了拽宝玉的袖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就上前要拉住贾琏。
贾琏固然是仗着贾母疼爱，可是见了被贾母当成眼珠子一样的宝玉过来，心里也怕人刀剑无眼，才被宝玉拉住就不敢动了。贾母见贾琏住手，才把心放在肚里，不说宝玉，更气贾琏。众人见状忙把一家三口分开，靖玉拉着贾琏往外屋坐去，凤姐儿留在贾母身边，袭人拉着平儿往怡红院走。宝玉走到屋外看着靖玉和贾琏说话，想了一想还是往怡红院去了。
贾琏抹了一把脸，就把身边服侍的人都撵了下去，看见靖玉嘴角带笑的表情，心中由然生出一种“完全被看透”的感觉，后背平白出了一层细汗……
到底贾琏历练不少，压下杂念，讪讪地道：“也不知我是哪辈子做了孽，娶了这么一位母夜叉！”
因为身边没有丫鬟，靖玉亲自拧了手巾，递给贾琏，不妨伸手的时候露出一段莹白如玉的手腕，教贾琏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口水，靖玉笑道：“琏二哥且擦擦脖子吧，还沾着胭脂印儿呢！”
贾琏收回要不得的绮念，接过手巾，扯松了领子，擦拭起来，靖玉道：“说到底琏二哥也占不得一个理字儿，少不得要给二嫂子赔礼道歉，只怕平儿那里还要琏二哥哥去一走趟。”
贾琏哼了一声说道：“都是老太太，太太们纵的她这样张狂。且不说别人家怎么样，那家作爷的还没有三四房姬妾，唯有这个醋坛子管的宽。若是她有个儿子也就罢了，偏偏进门好几年，只有一个姐儿……”
靖玉劝道：“正是这样，二嫂子才管的宽呢，只怕真有了小子，反倒大方起来。”
贾琏想了一回，也觉得很有道理，只是不好立即就认输，嘟囔着：“就是宝玉，二太太还在他身边明晃晃的放着一个袭人呢——”话说出了口才觉出有些失言。
靖玉不在意的笑笑，说道：“琏二哥这会子才后悔没有一个薛姨妈那样的好岳母，只怕晚了呢！”
贾琏深深看了一眼靖玉，竟“哈哈”大笑出来。拍了拍的靖玉的肩膀说道：“罢了，看在林表弟相劝的份上，我少不得要陪这一个不是了。”
贾母见贾琏亲自来赔不是，心思一动，看了一眼贾琏身后的靖玉也不说其他，见贾琏服了软，凤姐儿是里子面子也都有了，两人虽不大说话，但是偶尔趁长辈们不注意的时候还打一番眉眼官司。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李纨领了收拾好的平儿进来，平儿行礼的时候，贾琏和凤姐儿一人一边把平儿扶了起来，反把平儿弄的怪不好意思的。贾母见都乐了，笑眯眯的说道：“这就好了。以后有一个再提此事，即刻来回我，我不管是谁，拿拐棍子给他一顿。”
三个人从新给贾母，邢王二位夫人磕了头，贾母命鸳鸯亲自扶着凤姐儿回了房中。凤姐儿就算心里有气，也不好在鸳鸯面前撒泼。几人坐在屋里讪讪的都不说话。没成想旺儿媳妇火急火燎的过来要回话，见了鸳鸯在这里就打住了话头。
鸳鸯笑着说道：“你们既好了，我就去回老太太去，也好教她老人家放心。”
凤姐儿忙说：“平儿送送去。”
平儿就送了鸳鸯出了院子。没等鸳鸯走远，就见贾琏带着小厮忙忙的出了院子，及到进了屋听凤姐儿说了一通气话，才知道鲍二媳妇吊死了，娘家的亲戚还要告。只是这样的事儿自然有贾琏在外面料理，平儿也不过是在凤姐儿身边安慰。
一入九月，又是制衣裳的时候了，别处还好，这些老太太眼前儿的窟窿，王夫人不得不堵。王夫人正是不可开交的时候，好在凤姐儿那里张罗的利钱银子也缴上来了，紧着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身边的人发了月例，又打发丫鬟去叫了李纨过来说话。
丫鬟青萍到了稻香村的门口张望了一番，怯怯的敲了敲门，自己也知道声音太小，壮着胆子伸手再敲——
一个婆子突然把门打开，反把青萍吓了一跳：“姐姐……”
虽是婆子，但是年纪才过三十，平日被人叫惯了婆子，听了这称呼先是一愣，然后“噗哧”地笑出声来，打量了拘束的青萍几眼，屈膝行了礼问道：“这位姐姐是哪个院儿的？”
青萍连忙答道：“我是二太太身边的…”
那婆子一听说是王夫人身边的，不敢怠慢，连忙请进了稻香村。
李纨笑着让了座，青萍自然也不敢坐。
李纨笑着问道：“看着你倒是眼生的很，是新进府的？”
青萍也不敢抬头，低声回话：“嗯。”
李纨晓得金钏儿银钏儿的缺儿空了很久，前一阵子说是叫人补上了，但是往来奔走的仍旧是彩云彩霞两个丫鬟。如今见了青萍这副小冻猫子的样子，李纨心里觉得好笑，但是也不敢耽搁，略收拾了一回便带着碧月去了王夫人的上房。
才进王夫人的院子，就看见院子里站了不少仆妇等着回话，赵姨娘见了李纨，笑眯眯的打起帘子，通禀了一声。李纨只能加快脚步，进屋悄悄的给王夫人行了个礼。
屋里地上站着的正是原本怡红院的小红：“赖嬷嬷的话儿已经递给了琏二爷，琏二爷昨个儿拿着大老爷的帖儿去了吏部闵大人那里走了一趟，说是现在很有一些缺儿，二爷已经打发人去赖嬷嬷家说了，一应打点的事项也吩咐好了。二爷也说，得与不得就要看赖家的运气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说道：“好了，我知道了。”
周瑞家的笑着说道：“既这样，奴婢少不得到赖嬷嬷跟前儿说一声儿，也好叫她老人家放心。”顺便再讨个喜封儿。
王夫人也笑着说：“那就去吧，”又和小红说道：“叫你家奶奶先准备好了彩头，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凤姐儿何时有过手忙脚乱的时候，不过屋里的谁都不敢分辩一句，周瑞家的和小红先后出去。李纨低眉顺眼的走到王夫人身边服侍。
王夫人指了指另一边的炕沿，说道：“你坐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李纨见王夫人面色和缓，想来不是什么训斥的话，就依言坐下。
王夫人说道：“前儿宝玉和宝钗办的那个什么诗社，我看着就很好，老爷不在，宝玉也松散松散。只是你在园子里是个长辈，一应调停安排就该由你来，怎么一点茶点钱还要弟妹们掏？虽说你是个寡妇失业的，可你单阅历就二十两，和老太太也是平等的，老太太还说你可怜，又分地，又分租子的，什么时候的份例都是上上份的。且说你身边人也少，吃用还都是官中的钱。这会子你不拿钱，反而叫几个姑娘往外掏钱，你也太会俭省了！”
李纨听了这话，心里极苦，面上还不敢带出来，忙站起来低头听。
王夫人也不理会，继续说道：“我问了宝钗说是一月不过起一两次的社，起一次社能花多少钱？你多少填补一些就够用了。罢了，你出去吧，我这里还有事儿呢。”
李纨只能行礼告辞，回了稻香村，自己闷坐了一晌午。
素云碧月皆不敢劝，私下里说：“奶奶却是俭省的太过了，不说别的，每年加起来也是四五百两的进项，平日也不花钱，姑娘们一个月虽说有二两的月例，可是又要水粉胭脂，又要打点小厨房的，奶奶替姑娘们出几个钱能怎么样呢？”
碧月道：“究竟是兰哥儿还小，说是要来年下场试一试，要是出息了还好，要是这次不行还要等上三年。到时候老太太不知道还在不在，等宝二爷娶了宝姑娘，当上了家，只怕更艰难了。”
素云笑着说道：“宝姑娘最大方不过的一个人，我看可比琏二奶奶当家强上不少。”
碧月道：“宝姑娘虽然大方，只是对下人们苛责些个了。”
素云好奇道：“这怎么说的？”
碧月道：“你没见宝姑娘身边的丫鬟，身上的衣裳多是旧的，平日赌个钱还要和环哥儿赖，哪里比得上林姑娘身边的紫鹃？咱们院子里面那个洒扫上的小燕儿的娘原和紫鹃是邻居，听说那回紫鹃回家治丧，送了邻居家的姐妹一对二两的金镏子！”
素云说道：“我看倒是林姑娘使钱太散漫了的缘故，难道宝姑娘就不赏东西给丫鬟了？但凡给赏钱，多少都有五六百钱，还有一次赏了我一贯呢！”
碧月笑道：“可见是收了宝姑娘的赏钱了，怪道说了这么一车的好话！”
素云连忙来捂碧月的嘴：“可别叫奶奶听见我的话，不然剥皮都是轻的。”
碧月示意晓得，等素云松开手后说道：“奶奶身边统共我们两个贴心人儿，你也小心些个儿才好。”
素云点头后说道：“别的还好，说起这个，我也替咱们奶奶不平。难道我们奶奶就是个不能管家的？当时珠大爷还在的时候，老太太也是亲口赞过的！不是我们奶奶日日跟在二太太跟前是谁？二太太那样喜欢给人穿小鞋的人也没有挑出我们奶奶什么毛病来，琏二奶奶到底还有一个‘泼辣刻薄’的名声呢——”
那面就听见李纨要茶的声音，素云碧月又忙忙的去给李纨倒茶。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三十五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