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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云南 ...

  •   1865年,在山清水秀的云南建水,一座大宅院里,云南守备的妻子分娩了。守备府上下人人脸上挂着喜气,丫环们悄声议论着:是一个小子,男娃!拳打脚踢的出来的!
      闻着儿子粗大的哭声,守备夫人不禁又喜又忧:这娃调皮啊!想到自家男人家几代为武,一生和戎马相伴,难道自己的娃,天生就是为武的材料,也得继承祖业,东奔西跑的打打杀杀?想到这,做母亲的她,心里平添出几分不甘来。
      入夜,守备来看儿子,端详着这个虎虎实实的儿子,守备夫人把自己的担心给丈夫唠叨了一遍,没曾想,她和丈夫的想法不谋而合。
      “是啊,我们得给娃请个好先生,让这娃离刀枪棍棒子远一点,读诗书当文官。娃学名经名都有了,我已经给娃起了学名,叫个马顺昌,顺当昌盛嘛,再说我们建水不是文教昌盛嘛,叫着也响亮吧?经名那天阿訇也给了,叫穆罕默德尤斯夫。我还请书馆的刘先生给起了字,叫‘申之’。”
      听到“申之”,夫人笑了,说怪文邹邹的。其实,肚子里有些诗书文墨的守备夫人心里明白,丈夫给儿子取这个名字用意很显然,因为“申之”这个名字,饱含了浓厚的汉学文化意味,申,不就是说明申述嘛,说明申述不仅仅需要嘴皮子,更需要有些思想,有思想那嘴里才会有说道。之呢,看上去像似一个汉学中的指代词,却有着一个极为宽泛的空间,说啥是啥。况且,之乎者也,从来就和四书五经有着紧密的关联。守备夫人心里很明白,这个名字,透露了守备大人内心的希冀。
      守备一边嘴里念叨着儿子的名字“马顺昌,申之,穆罕默德尤斯夫”,一边想着儿子的事,不知道这娃娃将来能不能随了自己的心愿,不要再耍棍弄棒,能弃武从文,也不枉生在建水这个地方。

      建水城自唐代建城,已经一千多年了,一千多年来,建水城除了叫临安府,它还有不少的称号。
      建水有一个称号叫“临半榜”。因为从明代正统年到清代光绪年,几百年间,每次放榜,建水临安府的进士就占了全省的一半,所以得了个“临半榜”的称号。这个称号叫不大的建水城在整个滇西南一下子更加名声响亮。说起来,这“临半榜”的称号,还是得益于另一个称号。

      除了“临半榜”,建水还有另一个称号,叫“礼仪邦”。这礼仪邦的来历,和建水的学风有关。
      别看建水城不算大,但就是这座不算大的城池里,大大小小的书院、义学、社学、私塾、学堂遍布整个临安府的大街小巷。那些书院、学堂,既有官方办的也有民间办的,整个建水城,从官方到民间,都非常重视办学,有钱人都以办学为己任,慷慨捐资成了一种风气。这读书的地方多了,自然就开启了建水城的习文之风。
      建水有个文庙,这个文庙建的很奇怪,它不光占地巨大,有一百多亩,在全国上千所文庙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几乎仅次于孔夫子的原籍曲阜的孔庙。除了面积大,更叫人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一个文庙,它没有建在汉文化浓厚的中原腹地,却建在了交通闭塞、民族众多、经济相对落后的荒蛮的滇南。
      说起来奇怪,可仔细一想,就悟出了其中的玄机,看出了建水人的心思。这个文庙是一座庙学合一的殿堂,文庙内最大的殿叫先师殿,在先师殿里,供奉着孔子和他众多弟子的塑像。文庙里办过的府学,历时了几个朝代,设置的讲学内容,涉及了经、史、律令、诏诰,还教练射箭,学习名人书法,学习数学等,可想而知,数百年来培养了多少人才。它的存在,一直对建水进行着强大的文化辐射,影响着建水人的言行。自从有了文庙,建水文教之风大兴,儒家思想得到了难以想象的广为传播。走进建水城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孔夫子的家乡呢。
      有了学堂自然就会出学子,出了学子就得建功名,所以建水还有个学政考棚。
      那个有着六大进院、院场宽大,房屋鳞次栉比的学政考棚,是滇南最大的科举考试的考点。成千上万的文人学士在这里施展自己的才华,攀登上自己理想的学位。通过科举走出建水的建水人,以其显赫政绩载入各地史册的人,人数不乏。那“临半榜”绝不是虚名。自然,没有“礼仪邦”,也就不会出现“临半榜”了。
      建水人重诗书,已经被他们演绎得出神入化。在建水城南,有一座奇塔,那座塔高约三十多米,是个八面体,完全由青石垒砌而成,塔是实心的,整个塔体没有一根飞檐,更没有任何的装饰,塔从底向上逐渐收缩,顶部较小,长条状,就像一支笔的笔头,远看,就像一支倒立的巨笔,正以青天为纸,饱蘸了泸江的河水,正要挥洒书写呢……传说,古时的建水城只出力士,不出文官,人人力气大,那力气大的连一头牛都可以放在掌上当猴耍,但就是目不识丁。于是人们就造了一只天下最大的笔,希望人们去读书识字。
      这样的塔,既不是中国的传统样式,又与外国的一些纪念碑相似,反正自古至今,全国找不出第二个来。

      出生在这样一个千百年来崇文重教的地方,几代武举出生的马家,却想让儿子读四书五经,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在建水县城中央,有一座很具古典气质的八角望月楼,它坐落在一个装饰精美的大殿里,那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清真寺。书馆,就设在清真寺内,一溜青砖绿瓦的房子。
      守备府的小少爷马顺昌,屁股坐在板凳上,心早已经飞到树上的鸟窝里。昨天他爬上树,用掏的鸟蛋,把树底下一帮追杀的家伙,打得稀里哗啦,打得他们一个个满身满脸的稀汤汤,比兔子蹿得还快……
      他偷偷开心着,他的心又从鸟窝出来,飞到了寺院后边的校场去了。那天,穆萨那小子,仗着人高马大,十五岁了还欺负我们,让别人给他当靶子练,要不是我及时赶到,者麻子那个胆小鬼就遭殃了,嘿嘿,敢看不起我们,十五岁有啥了不起,我八岁男娃子,照样揍你,我够不着我跳得高,我跳着跳着打,照样让你流鼻血,揍得趴下起不来……
      想到这,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此时,离清真寺不远的守备府,门前围了一群人。一个女人拉着个哭哭啼啼的孩子,正气急地拍打着大门。府门急急地打开,夫人和管家一起跨出了门槛。女人见了守备夫人,顾不上道“色俩目”,指着领着得那个鼻子淌血的孩子,还没说话,眼泪就淌出来了:“夫人,你看看你看看,娃娃才多大,看鼻子给打的……”“这又是我家顺昌打的?这娃看我不好好教训他,丫头,继文,把尤斯夫这娃娃给我找来。”守备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管家马吉文认出那女人,是县上一个回民商号的女主人,平日里和守备府也有些来往,人家不顾情面找上门来,看来是真的忍不住这小少爷了。就尴尬的迎上去,主动给女人道了“色俩目”,然后也是一幅生气着急的样子说:小少爷知道闯了祸,早跑得没影子了,您大人不记孩子过,我们给你赔不是。陪着礼,管家马吉文转身对一个丫头说,赶紧去拿白药来。

      事过不几日,马守备公差路过家门,就留家小住。一落座,夫人就上前来抹眼泪,守备纳闷地问下去,原来是儿子闯祸不断,一天到晚领着一帮和他一般大的七八岁的孩子,和人家十几岁的孩子打架,伤人无数,家里的门槛都快被告状的大人踏破了。夫人气恼自己无力管教。
      “你这次回来得好好管管这孩子,还得好好拜托两位先生管教你儿子。要不然……”说着夫人又抹上了眼泪。口中喃喃的:“胡大呀!”

      “你儿了不得啊!”
      原本要拜托两位老师管教儿子的,没想到一见面,刘先生和武师就异口同声夸起来。
      听他们这么说,守备有些坐不住了,屁股刚落下又赶紧抬了起来:“啥了不得啊,我一回来就看见告状的了。”他边说边不由得揣测:人家为啥说了不得呢?莫不是人家刘先生这么说,一定是不满顺昌不好好读书,就知道一心练武,人家说的肯定是气话啊。人家武师这么说,也是气话啊!必定是指顺昌学了武艺不正干,一天到晚用一身武艺打架,到处抖威风。人家是把气话说成了客气话啊。
      于是就一个劲的抱拳致歉,说孩子不争气,给二位添麻烦了,让二位先生操心受累了。
      哪知,两位先生确实告状了,但告的状,完全出乎了守备的意料。
      “顺昌这娃身手敏捷,臂力超人啊,你不知道啊,那十四五岁娃娃都拿不动的石锁,他一把就提起来了,并且挥舞自如啊!”“顺昌聪明伶俐,悟性极高。”“这孩子刀枪棍棒样样娴熟,小小年纪能拉得动重弓,而且百步穿杨啊!”……
      守备有些糊涂了,听两位先生这么评说,就皱着眉头问了一句:“你们说的可都是武艺啊,胸中无文墨,难道靠着武艺去科考?”马守备还是不以为然,说完还重重的叹了口气。

      任凭两位先生怎么夸奖儿子,马守备就是高兴不起来。只是听先生们说得真诚,守备心里稍稍安慰了些。儿子武艺高强到底是件好事,他也干了一辈子武官,深知武艺高强来得不易,一身好武艺是需要苦练才成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有了些身手,多少也说明了这娃娃肯下功夫,也吃了不少苦头。更何况他们这是边关,保国家守边关没有一些身手那是万万不成的。
      虽然深知有一身武艺的重要。但是,眼见着儿子的成长,离自己的念想越来越远,一想到朝中文官对武官的轻视,想到自己因为腹中缺墨而仕途不畅,坐在厅间生闷气的他,是越想越烦闷,只觉得有一口气息从胸口往上翻腾,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马顺昌!”
      众人咋一听,都有些发楞,这小少爷马顺昌的大名,平日里极少在府里响起过,下人自然是叫他小少爷,夫人连顺昌都少叫,都是叫经名尤斯夫。这突然听到将军大叫马顺昌,一干人不知道在叫谁。等反应过来是在叫小少爷,尤其是平日里不常发脾气的守备大人,用了一种平日里少见的怒容和声音叫出来,众人都知道这回守备大人真生气了,小少爷罚责难逃了。众人赶紧四散了去找人。

      等儿子一副机灵样的站在面前,守备的巴掌却挥不下去了。
      小少爷马顺昌精神气十足,往那里一站,挺胸抬头的,小腰板绷得笔直,别看才八九岁的年纪,小肩膀已经长得比同龄人宽厚,看上去结结实实的。站在父亲面前,他小脑袋稍稍一歪,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好像还等着一顿表扬呢。
      看儿子这副模样,守备早已攥紧的拳头,不知不觉慢慢松开了。
      儿子习武学拳是天赋使然,马家几代行伍出身,一身武功那是血脉深连。而打架斗殴也是天性所致,血气少年喜好动个拳脚,都是难免。要说生气,他更生气的是儿子对四书五经不感兴趣,白白可惜了聪慧的天资。
      “习武学拳需要吃苦和恒心,你既然不怕吃苦也有恒心,为什么就读不好诗书?厌文喜武,荒废了学业,你将来能干什么?”
      “我读书了!”面对父亲的指责,马顺昌很不服气。
      为了证明自己确实用心读书,他开始背诵《三国演义》,背的是滚瓜烂熟,如痴如醉。尤其是到了桃园结义那一章节,更是连比划带描述,手舞足蹈的,并且还加入了许多自己的理解,五体投地的心情溢于言表。背完还觉不过瘾,又开始给父亲讲《水浒传》,一百单八将如数家珍……
      面对滔滔不绝的儿子,守备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都涌了上来,完全不知道原本应该是什么滋味。但有一点他已经很清楚,儿子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文官了。
      想到此,他顾不得儿子还在他面前滔滔不绝,不由得仰起头,向着长空长长叹了口气。

      有一天,守备在花园踱步,无意中听到儿子做的一首七言绝句,那是一首以青蛙为题的诗句,儿子正对着一帮玩伴大声地朗读。诗是这么写的:浑身上下披绿甲,好似将军令军马。虎踞荷叶似帅堂,白虫哪个敢喧哗?
      守备听罢,惊得目瞪口呆,他惊讶之余,心里为儿子不喜诗书而积压数年的郁闷,竟然一下子一扫而光。这诗作的可是有些狂妄啊!儿子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狂妄的口气,你听听,什么将军令军马,什么虎踞帅堂,小小青蛙成了猛虎,薄薄的荷叶也成了帅堂,他这是不服自己小啊!还有什么哪个敢喧哗,分明是蔑视一切的挑战嘛……看来儿子心怀壮志抱负远大啊。暗暗的这么夸着儿子,守备心里的那份希冀,不由得又开始抬头。

      岁月催人。曾经年少不更事的马顺昌,渐渐懂事了。在挥舞拳脚之余,他也开始思考家事国事。
      在一次朝廷设擂招贤的擂台比武上,他登上擂台大展了一回身手,这场比武基本上没有什么悬念,马顺昌不过使了自己七分的力气,挑战的对手就一个个败下场去,他轻松的夺冠而归。小试牛刀之后,马顺昌渐渐确立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他暗下决心要继承祖辈,行伍报国。紧接着不久,他又参加了朝廷的武举科考,结果金榜题名,又是毫无悬念的中了武举。
      上擂台出考场,马顺昌一连拿下了两个功名,他在云南渐渐出了小名。他的将帅之材,终于被云南提督看中,他被破格提拔,由一个武举直接升任游击将军,管居四品。守备府马家的这个大少爷,在青壮之年,就跨入了将军的行列。
      到了这个时候,守备的脸上,总算见了晴。他对儿子弃武从文的念想,至此,也算是真正搁下了。
      马顺昌的第一份军职,是在浙江杭州。

      马顺昌在杭州当差的日子,是马顺昌长到二十多岁,第一次感到寂寞的日子。
      在云南,他几乎是不知道什么是愁滋味的,也是有劲就有处使的时候,他觉得日子过得满满当当,也过得有滋有味。比武夺了冠,科考又中了举,然后娶了个中意的媳妇,娶了媳妇没几年,他又当上了父亲,媳妇给他添了个女儿。一直住在父亲的守备府里,依仗着父母亲的关照,没什么事情需要他操心,就是夫人马苏洁给他生娃娃的那天,他还和几个兄弟,在建水朝阳楼外的场子上练武呢。那些日子,他没工夫寂寞。
      这种父母罩着他,兄弟围着他,女人疼着他,可爱的女儿让他稀罕的日子,叫他怀念。尽管他也有一脑门子的远大抱负,尽管他知道,他得为自己的远大抱负付出代价,但怀念一种梦一样的好日子,谁不会呢?
      怀念归怀念,眼下的时光也得好好打发。
      巡防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处安静的好去处。
      那是西湖东北边上一处叫宝石山的地方,他发现在宝石山的山脚下面,有一处地方被老树繁茂的枝叶树影环绕着,钻进树影里,中间居然有一块不小的空地,就像是一个天然的由树围成的大殿,那地方周围几乎没有什么人家,更少有人会路过,那空地平平展展,是个练武的好地方。
      没事的时候,他就到那里去,没有闲人打扰,也惊扰不着旁人。每次练武前,他先把自己熟悉的拳路走一遍,等筋骨开了,再来一段自己最喜欢也是最拿手的刀法,浑身出透了汗时,再举百十下石磙子,这才浑身舒坦的回转。只有每天时不时地好好展展自己的拳脚,他才会觉得身子舒坦。杭州城富庶安详,他这个当游击将军的,没事的时候就多了。

      一天,他正在动作,忽然的,“噢……”马顺昌听见一声轻叫。马顺昌赶紧停住了手脚,四下张望,他并没有看见什么人,不仅没有人,他一不动作,四下里顿时寂静一片,好像树叶掉下来都能听见。他顿了顿神,以为是自己刚才鹞子翻身弄出的动静,就退后几步立定住,然后继续动作了。
      就在他四下张望的时候,其实在他不远的一个地方,有一个被繁树茂叶遮蔽住的小亭子,亭子很小,也就只能容下两三个人,可能是少人光顾,亭子周围渐渐被四处伸展的树枝遮挡起来。此时,那里坐着一个姑娘,正屏住呼吸看着他。
      姑娘被眼前这个男人惊住了,尤其是他刚才一连串鹞子翻身后那一亮相,剑眉颤动,英武之气逼人,她忍不住轻轻惊呼了一声。
      看那英武男人四下张望,她赶紧掩下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马顺昌后来才知道,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在那块空地上鹞子翻身时,都有一双美丽的眼睛,透过茂密的枝叶,在温柔的悄悄望着他。
      直到有一天,马顺昌在做一个鹞子翻身后,紧接着又做了一个燕子翻身,在空中翻腾时,他不经意的一瞥,透过树梢看见了那个小亭子,同时,他也看见了小亭子里的姑娘。身子一落地,马顺昌就拨开树叶,笑模笑样的跟亭子里的姑娘打了声招呼:“哎我说,想看出来看,偷偷摸摸的小心我把你当歹人抓了,哈哈。”
      “谁偷看了?你打搅了人家看书人家还没说你呢。”不等他放下拨拉树叶的手,一个纤细的身影,已经大大方方的闪到了他面前。到这时候,他们才算面对面站在了一起。

      第一面,马顺昌就被姑娘的那一双大脚给惹笑了。
      “怪不得你一个姑娘家,敢坐这么僻静的地方看书躲清闲,原来你有双大脚啊!”
      他不知深浅的开着玩笑,却把姑娘说瞪眼了。
      他是第一次见人家姑娘,可人家姑娘可不是第一次见他,从某种意义上说,人家姑娘已经很熟悉他了,所以姑娘的话一出口,就透着一股子相熟。
      “只许你在这清闲,就不许别人在这清闲?大脚怎么了?我大脚和你有什么关系呀?我这双大脚又没挡你的路。”
      听姑娘这么反唇相讥,马顺昌给惹笑了。本来马顺昌刚才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为自己的莽撞尴尬了,这下好了,姑娘这么不饶的反驳他,反而叫他心里轻松了。
      他们有点不打不相识。
      等姑娘知道眼前的这个英武的男人,竟然是个四品官员,心里吃惊不小。马顺昌一个劲的解释,说自己虽说的确是个将军,但刚从武举上任职到杭州,不过是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哪知,他越是这么说,姑娘越是敬佩不已。还说要是不嫌弃的话,她就叫他游击大哥。一句话,又把马顺昌惹笑了,说大哥就大哥吧,还游击大哥,你生生把游击将军的职位给糟蹋了。姑娘就说,那就将军大哥吧,看还能把将军的职位给糟蹋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竟然一点生分也没有。他知道了姑娘的大名,姑娘大名叫梁英美。

      马顺昌在西湖边留连,远在云南的云南提督,却一直没有忘记那个他一手发现和提拔的人才,那个回族小将军马顺昌的身影,时不时地就在他的脑海里闪现。
      当初马顺昌中了武举,朝廷派他到杭州任职,他这个云南提督不能拦,他只能在心里替云南惋惜,这么好的回族小伙子,这么年轻的云南土生土长的将军,就那么眼睁睁的看他到杭州去了,杭州那个地方他能干啥?可惜了啊!提督觉得边关比杭州更需要这样的人才,把这样的人才放到内地,他心里很是惋惜。什么时候把那个身手不凡的回族小将军,尽快调回到自己身边,让他为云南效力,这件事情一直在提督心里装着。
      机会终于还是来了。提督大人一刻也没有耽误,立即派人传令,把马顺昌召回了云南。
      接到调派令,马顺昌兴奋得恨不得当街就来个燕子翻身,他不仅可以回到家乡,还官至四品参将,卫戍边关,自然是少不了仗打,自己的这身武艺,就可以刀光见血的施展了,这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好事情。
      游击将军马顺昌,想家了。
      离开云南建水几年了,他真的想家了。这几年,他在杭州生活很不习惯,吃不香睡不香,他想回家,回到家就先睡个好觉,睡个没有蚊子在耳朵边翁嗡嗡叫唤的安稳觉,然后美美的吃几顿过桥小锅米线,还有回味无穷的烧豆腐。
      一想起烧豆腐,马顺昌的嘴里流开了哈喇子。
      建水最好吃得烧豆腐,还是西门烧豆腐,西门制作的烧豆腐,不用盐卤,不用石膏,用的是西门大板井的水。人们将黄豆磨成浆水过滤,用纱布包成一块小娃娃拳头大的方块,洁白细腻,鲜嫩可口。他最爱吃的还是烧豆腐,那些用来烧烤的豆腐,还要捂上几天,等颜色微微发了黄,那时候再拿出来烤,烧烤时味道才更淳厚。
      围坐在烧豆腐摊前,炕上的四方块豆腐,烤得热乎乎、胖乎乎的,一个个裂开了小口子,四溢着清香……蘸点酱油、辣椒、花椒、食盐、蒜泥、姜汁……然后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直吃的满嘴油渍,浑身冒汗,肚子里暖烘烘的。
      那种感觉,那种氛围,那种正宗、地道、醇香,只有在建水品味的到,能叫人走出几里地去了还回味无穷。

      嘴里流着哈喇子,回味着烧豆腐的香味,他又想起了女儿法图麦。
      自从见到女儿第一眼,粗狂的马顺昌,就被女儿彻底融化了一回。女儿那双毛茸茸的大眼睛,红嘟嘟的小嘴唇,肉乎乎的小手,都叫他怎么看也看不够。人家都说娃娃哭哭闹闹的烦人累人,可他的法图麦,却是个很特别的乖女儿,尤其是从来不在他跟前哼哼,看见他就伸出了小手,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来。女儿长得美,一笑就是甜模样,叫人稀罕叫人心疼。
      记得他到杭州赴任前,他舍不得女儿,临走前就想带着女儿好好玩一天。当他要把女儿法图麦放在马背上,放在自己怀里时,女儿不干了,说要阿大拉着她走。他就依了法图麦,撒了缰绳不骑马了,拉着女儿的小手在街上走。
      女儿的小手攥在他的大手里,一会儿就汗津津的都是水。可能是他的大手使劲大了,把女儿的小手拉疼了,也可能是手被阿大抓热了,女儿就撒了手,揪住了他的衣服。
      一路上,他给女儿买了小布娃娃,买了红红绿绿的头花,还领着女儿坐在路边吃了一顿热乎乎的过桥米线。女儿的小手一直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襟,始终不撒手。后来回到家,他才发现,褂子上留下了一个猫爪爪一样的印子,他忍不住乐了。
      那件褂子,他带到了杭州,一直没舍得洗。

      想念着兴奋着,他脑子里突然一激灵,他想到了梁英美。
      想到她,他的兴奋渐渐凉了下来,他们怎么办呢?
      在他们相识的这些日子,她给他红袖添香,他给她强悍依靠,无数次的花前月下,数不清的推杯问盏,两个人相知相悦着。这突然要离开,不知道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在见面,如果就这么分离,这段美好的情缘又叫他舍不得搁不下。他来了喜,可这喜上又添了忧。
      一切来得突然。
      临走那天,他们匆匆见了一面,梁英美掉了眼泪,马顺昌也红了眼眶,他们以心相许,一个说一定来接她,一个说一定等着他。

      在西湖边,他和梁英美结下了知己之缘。可是后来,他和他的这位红颜知己却天各一方,被分隔了很多年。那是因为一位老太太,一位中国历史上重要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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