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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苦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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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顾希昭对自己说。这一说,就说了一个晚上。这倒是好事,她连辩才天女的一根头发丝也不用见到。
如果要在辩才天女和白衣女鬼之中选一个的话,顾希昭选择失眠。
但她接下来还有一个更难的选择,顾希昭洗了把脸,这才考虑选择怎么见沈陵光。
这个白捡师兄什么都好,就是有点精神脆弱,有点操心命,还有点自责型人格,适合去当童养媳和国家领袖。也不知道这是夷微派教出来的,还是他敬爱的师父培养的。
顾希昭叹了口气,索性不再去想,大大方方走出房门,敲敲隔壁霍启白的房门。果不其然,沈陵光已经在这候着了。
“哦,小师妹起了,还好吗?”霍启白倒是一如既往的精神,“我们打算今天去钟家看看,也不知道昨天的火事对我们拿回租金有没有影响。”
“我同你们一起吧。”
霍启白瞅瞅旁边的沈陵光,沈陵光脸上罩着一层薄薄的寒霜。他刚要说话,就被顾希昭打断了。
“师兄,你别担心。而且你说过,人没办法永远受到庇护,我得想办法自己面对。”
顾希昭诚挚地看向他。昨夜的事就是一个教训,那白衣女子的呢喃虽然近乎耳语,但她还是抓住了“阿献”这个音节。从他的服饰和身后的仆从来说,应该就是钟家家主,钟献已经看见她了,再躲藏也没有意义。但是……那白衣女子是谁呢?
沈陵光点点头,近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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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在河岸边,路上处处都是昨夜大火烧断的树木。渭水河的西南岸因靠近戏台,火势最为严重,那高高的戏台连同周围的建筑田地连成一块,已是焦黑一片的土木残骸。
霍启白看过去,不免叹息,“今早客栈老板说,渭水城这一场大火,死伤近百人,这些焦土阡陌,不知得多久才能恢复原貌。”
沈陵光淡淡地添上一句,“这火来得奇怪,偏偏遇上昨夜。如果没有钟家这场中元灯会,应该不会如此。”
“不错,确实不至于此。”身后遥遥传来一个女声。
三人回头,一个白衣飘飘的女人领着一群人从河岸走来。她怀中抱着白绫绸缎,身后跟着的人群马匹载满干粮物资。
“是钟夫人。”霍启白小声对两人暗示,“昨晚我看到她了。”
顾希昭眼皮一跳,怔怔看着那女人的脸。
“多谢姑娘昨晚解囊相救,”钟夫人款款走来,对霍启白深深行礼,“若不是姑娘,我和外子早已葬身火海。这份恩情,我和外子不知如何相报。”
“举手之劳,夫人不必在意。”霍启白摆摆手。
“还有这位姑娘,”钟夫人侧过身来,对顾希昭一展笑颜,“昨夜也蒙姑娘大恩相救,我也必当偿还。”
顾希昭心中悚然。
她撒谎!
那靠水的芦苇丛,那苍白的脸,那湿透的衣服,那滴水的头发,那些令人胆寒的话……她是被自己救了,还是被自己害了?
钟夫人行完礼,又转向沈陵光,“这位公子说的不错,这场火事本是无妄之灾。若不是我府上生出这些事端,昨夜火事不至于连累全城。我深感愧疚,故特地匀来这些余粮,虽解不了远忧,但求暂宽民心。钟家早已命人收集遗骸厚葬,也会安抚伤者残者。”
“钟夫人真是菩萨心肠,观音再世。”不少民众捧着分发的粥饭,齐齐向钟夫人的方向道谢。
霍启白连忙替沈陵光打圆场,“钟夫人仁心仁闻,是我们多嘴了。”
“昨夜火事,几位想必也受了惊扰。我素日听闻夷微派侠骨义胆,不但出世,而且入世,安抚贫户,收留流民,实在是佩服得紧。几位若不嫌弃,可否来府上小坐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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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几位是夷微派中人,失敬了。”钟献的视线扫过几人,最后在顾希昭脸上停留几秒,脸上依然高深莫测,像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具。
钟献身形消瘦,脸色不好,他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几位可能已知道了,前日火事损失惨重,钟家又要处理渭水城大大小小的事务,财物周转着实困难,几位再等上几日,带我向洛水发信,与贵派的租金钟某定当双手奉上。”
“钟家主多虑了,也是我们考虑不周。”
“这几日就请几位在府上休息吧,钟某定会把各位招待周全。”
“哦,不必了,我们已经定了客栈。还有几位夷微派的客人也在那。”
“那也一并接过来,我会派人去告诉客栈。”钟献并非客套,霍启白也看出他态度强硬,便也不好再拒绝。
“那就谢过钟家主了。”
两刻钟后,钟府的家仆就把客栈的行李全运上了钟府,接来了何思忆和韩载欣。两人到底是世家大族的子弟,见了钟府的华贵装潢,也不过窃窃私语,猜测这个花瓶的来源,那个屏风的题字。
而另一边的霍启白和顾希昭就不行了,霍启白自小在山中长大,没见过这么多好玩的风雅器物,顾希昭又被夷微派的朴实无华给憋坏了,对着餐桌上的水晶肘子和玫瑰凤爪流口水。
不一会儿,便有侍女送来几道小点心,一味柿子干核桃蜜渍红枣,一味豆沙糯米配蜂蜜,一味芝麻核桃醪糟,还有一味竟然是带着带细碎冰块的石榴汤。
“竟然有冰块?”顾希昭喝得不亦乐乎,炎炎夏日,钟府居然还存着冰块。
“真的哎。”何思忆也抿了小小一口。冰块对于世家子弟而言,也是一种不寻常的奢侈。
“大概是叫人在这日头去山中井里打回来的。”沈陵光责备地看顾希昭一眼,仿佛是她过着这等腐败的日子。
顾希昭紧张地抿抿嘴,迅速放下那小小一杯果汁。
又有一个侍女送来两盘果物,除开寻常水果外,还有新鲜龙眼和荔枝,底下垫着一层薄薄的冰。顾希昭这回不敢主动伸手了。
侍女送完水果,又低下头对众人说:“想请顾姑娘借一步说说话。”
沈陵光对上她的眼,一声不吭。
顾希昭对他安抚地笑了笑,站起来走向侍女,“好。”
“顾姑娘,请随我来。”
侍女引她出门,走向钟府内的花园。
花园清幽雅致,令人回想起无因山中的清凉寂静。钟夫人倚在假山旁的石椅上,投喂水池中一尾尾金鳞。水波潋滟处倒映处她的脸,那日苍白的脸现在艳丽无双,胜过水中的满开的莲花。
侍女离开后,顾希昭就静静站在钟夫人身后。等到手中的鱼饵全部散尽,钟夫人才转身,冲她绽开笑容,“顾姑娘,打搅你了。”
顾希昭打量着她,比起昨夜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这张笑容满面的脸反而更让人胆寒。
“顾姑娘,昨夜的事,多谢你了。”
“钟夫人的意思,我不太明白。”顾希昭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装傻,“昨夜我明明什么也没做。”
“顾姑娘误会了,我是多谢顾姑娘,未曾把昨夜之事透露给你的朋友们。”钟夫人自然地把手搭上她的手,顾希昭感到一阵凉意从皮肤上袭来。
钟夫人看她没有反应,便微微叹了一口气,“顾姑娘,此处没有别人,你为何还不肯与我相认?”
顾希昭猛地把手抽回,脑子里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顾希昭认识钟夫人?
“罢了,顾姑娘。你同我求那道药引时,我就明白,你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如今你入了夷微派,恐怕有更多顾虑。毕竟那道药引不同寻常,是药三分毒,而那药引却九转回肠,神医也少见入药,普通人尚且受用不得,即便是修为高深的人,服下去了也是九死一生。”
钟夫人一字一句婉婉道来,每个字都像是琴弦上蹦出来落在玉盘上的珠子,动听无比,在顾希昭耳朵里却成了轰轰雷声。
钟夫人望着她微微一笑,“顾姑娘不妨坦然告诉我,你求那道药,究竟是为了救人,还是为了杀人?”
咯噔一下,顾希昭全身发起抖来。
这下倒好,自己身上原来还背负了一条人命。
她缓缓沉住气,原本沉寂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
“钟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她看着对方的笑颜,一字一句地问。
钟夫人安慰式地拍拍她的手,将语气掉了个弯,饱含同情地说:“江湖情仇,私人恩怨,本就无需他人置喙。顾姑娘想必也有自己的苦衷,此事与我自然毫无干系,我既便放胆说出去也没有证据,顾姑娘又何须担心?”
我有个屁的苦衷!顾希昭咬咬牙齿,心中开始怒吼,我唯一的苦衷就是被困在了这个梦里!
她心知无能,索性也把语气转了个弯,又欲哭无泪,只好柔柔弱弱地低下头,做咬手绢状:“钟夫人,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我,我,我……”
顾希昭脑子里猛地闪回昨夜的那段话,她犹如大梦初醒,一把握住钟夫人的手喊道,“让我杀了他,我非杀了那人不可!”
钟夫人眸中闪过异样的光,顾希昭乘胜追击,“此仇我非报不可,钟夫人若不见允,那我也只好……”
钟夫人捂住她的嘴,眼神变得锐利,“顾姑娘噤声。”
说罢她又叹了一口气,细若游丝地说,“原来你还没有成功……”
顾希昭紧紧抿住嘴,脑袋上冷汗直流,但她居然发现对方神情变得柔和起来。
“顾姑娘,我不会阻拦你,也不会告诉任何人。”钟夫人抬起头来,眼中竟然满是泪水,“但昨夜我说的话你已经听过了,你也帮我杀一个人,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