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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清白 ...


  •   疯子!这个梦全是疯子!

      顾希昭绝望地睁开眼睛,又闭上眼,眼睫毛像扑闪扑闪的大蛾子,在昏黄的烛光下翻飞。

      钟夫人那张雪白的脸又在眼前浮现,她眼里满是寂寞,她说:“你应该都明白。”

      我明白什么?

      顾希昭嗅到蜡烛芯被火焰烧着的刺鼻味道,不禁嫌恶地眯起了眼睛。但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对这味道感到嫌恶,还是对这样的日子感到嫌恶。

      这种把柄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真叫人不好受。顾希昭干脆地吹灭了火烛,把头埋进了被子。在一片漆黑里,她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钟夫人要杀的人,究竟是谁?

      -

      钟献没能按时兑现诺言,或许是渭水城里的火事修缮让他忙得焦头烂额。几天来,钟府除了尽心尽力地招待顾希昭几人,没有透露租金的一点消息。

      霍启白实在闲得牙痒痒,她生性喜爱游手好闲,擅长逃避责任。谁料在这屋子里被好吃好喝地供养三四天,就也受不住了。她签起一块侍女送来的木瓜,忍不住促狭地说:“钟府要是能在三餐茶点上减少点开销,那租金估计两天就凑齐了。”

      “这些玩意掂量几个卖出去,少说也能给几家老小江湖救急。”霍启白看看架子上的金丝罐子,啧啧舌。

      “师姐,我们不是江洋大盗。”

      “知道知道。”霍启白把脚翘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哎!还是派里好,从来不整这些虚的。”

      顾希昭回忆了一下夷微派中的景象,确实是派徒四壁,一派冷清。

      “可能只是太穷了。”她一个没留神,话从舌头上蹦出来。

      霍启白和沈陵光齐齐望向她,眼神中饱含万千思绪。

      “别说出来啊!”

      “……”

      “霍姐姐说得在理。阿载,回了雪明楼,我们也该大大削减不必要的开支。”一旁的何思忆笑眯眯地点点头,她拍拍韩载欣,示意后者把这想法记下来。“以后最好什么大会的也减到十年一次。次次都来那么多人,太浪费了,流水的银子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韩载欣长叹一声,“思忆,你有考虑过楼中其他人的感受吗?其他人先不论,池叔怎么会放过这种培养雪明楼名声的好机会。”

      “这……那下次咱们不提供食宿了便是。”

      “哎,别呀!何姑娘,我可喜欢你们雪明楼的景致了,若是不能住在那里头,那参会还有什么意思。”

      “霍姐姐是我的贵客,自然可以住进雪明楼。哦,沈大哥,还有姐姐也一样,雪明楼的大门永远对你们敞开。”

      顾希昭想到雪明楼的奇异风景,只有那栋楼里有水草花鸟,而周边却是万顷旱地。心里不禁一动,看向碗里的木瓜。

      “唔,渭水城产木瓜吗?”

      几人闻言一呆,都望向那水晶碗里的木瓜。

      依据顾希昭有限的现代地理知识,雪明楼在中原洛水边,那距雪明楼不远的夷微派应该也在西北方,怎么会有木瓜、龙眼、荔枝这种南边才有的水果。

      霍启白立刻意识到问题关键,“南边的新鲜果物怎么受得住这一路奔波?”

      “恐怕是借了马帮的关系。”

      “那就奇怪了,与南边的联系都没断,却联系不上洛水的本家。何姑娘,钟家与洛水的本家关系不好么?”

      “我没听说过。”何思忆沉思到,“洛水物资贫瘠,不少世家都仰仗西部的商旅,没理由和渭水城的分家割席呀。”

      “那真是没道理了,钟家不是想赖账吧。真是这样,又为什么把我们留在这呢?”霍启白皱着眉头,又咽下一大块木瓜,“难道他们还想要别的?”

      可能还真是。

      顾希昭心中又是一沉。这几天钟夫人没再找她单独聊天,但是每每撞见她同侍女来府上打点大小事,顾希昭都能看到她向自己投来的眼神。那眼神暗含一种期待,一种渴望,一种心照不宣的秘密。

      而顾希昭一点也不想共享这种秘密。

      “出去逛逛吧?”霍启白突然对众人说,“这钟献老是见不着面,咱们就去渭水城晃晃,打探打探消息。”

      -

      大火之后,渭水城比起往日来竟然更热闹了些。虽然城中景色凋敝,但因钟府在河边设立了赈灾所,来来往往坐满了不少灾民。

      顾希昭注意到那赈灾的铺子里摆满了馒头和粥菜,众人排着队按需领取,看上去倒是有点像夷微派的食堂。在人群之中,她们还撞见了个熟面孔,不是别人,正是客栈老板。

      “哎,这不是前日里山上下来的几位客官吗?”客栈老板放下手里的小米粥,冲几人做了个揖,“几位在钟府安顿得可好?”

      “挺好,劳您挂念了。老板也在这里,客栈出了什么事吗?”霍启白轻车熟路地攀谈起来。

      “哦,没什么事,钟夫人筹备这些赈灾铺子,我同一些商户看城中百废待兴,便叫了自家伙计,搬了些炊具桌椅出点财力。”客栈老板指指那递水烧菜的几个伙计,“哦,对了,几位在钟府,还得多多替我们向钟夫人道谢,这几日她除了来亲自督工,还常常分发药材。”

      “钟夫人真是女中豪杰,实在让人钦佩。”旁边落座的几人都赞同道。

      几个皮肤黝黑的伙计端上凉茶来,互相打趣道,“是啊是啊,钟夫人不仅有副观音般的长相,还有副菩萨般的心肠。城中多少义庄,都是钟夫人一举之力办成的。我们都常常说,钟家主娶了这位好夫人,两人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再登对不过,我们可到那里寻去这样的好人家来啊?”

      “你们又何必气馁,这婚姻大事谁说得准。就说那原来的钟夫人,可不也是个倒了血霉的病秧子?我看,还是各人有各人的命定,谁都逃不掉。”一个伙计一面添柴,一面回头冲调笑的几人添上这句。

      “原来的钟夫人?”顾希昭正喝着凉茶,闻言不禁诧异。

      一瞬间,几个伙计都面如凝霜,连忙回头各忙各的去,客栈老板露出了尴尬的微笑。

      “老板,这‘原来’二字什么意思?”霍启白察觉事情有异,不免露齿而笑,“不如说来听听。”

      客栈老板支支吾吾,“这,这……倒也没什么,怕没什么好说的。”

      “你不说,那就由我来说!”邻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顾希昭脑袋往旁一转,看向那发话人。嚯,这可巧了,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她和沈陵光进城来见到的说书老人。

      说书老人显然说书瘾性大发,把茶杯一拍当作惊堂木,不分好歹便大说特说起来:“你们所说的这个钟夫人,乃是钟家家主钟献的续弦。而原先那位钟夫人不是别人,正是钟夫人的亲姐姐。”

      “亲姐姐?”顾希昭一时失神。

      “那位原配钟夫人怎么了?”何思忆好奇地追问。

      “死了。”说书老人眼珠一转,“我们城里流传着一个说法,那位钟夫人患有肺痈,形容消瘦,病逝时咯血过度,吐出来了一些脏东西。钟府觉得不净,便命人放火烧了尸首,而钟夫人的魂魄不散,盘桓在渭水城里。这几年来钟夫人举办中元灯会,请来南边的戏班子,也是为了度化姐姐的魂魄。”说书老人说到尽兴之处,不免又拍了拍桌子,“可是,这不过都是掩人耳目的笑话!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我们都是被这钟府害了!”

      “老人家,你便少说几句!”客栈老板心知不好,连忙打住这话头,“若不是钟夫人的义举,我们如何能苟活到今日。”

      “呵,”说书老人冷笑一声,“她到底也不过是求个心安。毕竟她姐姐的死,她也有一份功劳,这种害人的阴骘,不积也罢。诸位不知道吧,这钟夫人在姐姐未死之时,早已和钟家主私通!”

      “什么意思?钟夫人可是清清白白,这不过是小人的无稽之谈。您老人家吃了钟家的酒肉饭菜,却还嚼人家的口舌,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说书老人丝毫不为所动,他发黄的浑浊眼珠里射出一道精光,“她有多清白,我清楚得不得了,我那儿媳妇在钟府做工,钟夫人借探亲之由和钟家主卿卿我我,被自己的亲姐姐撞见。什么于情于理,哪里来的情?我说明明是淫!哪里来的理,我说明明是孽!更何况,那原配钟夫人的病,本就不是肺痈,乃是被当年的灾疫所勾动。哎,这便是钟府的劫,躲也躲不过,挡也挡不掉!”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何思忆和霍启白手中的筷子落下。

      -

      钟府里,钟献正在书房里处理杂物,他眼窝塌陷,疲态尽显,连日来的各种杂务让他烦恼缠身,不得安宁。

      钟献揉了揉额角,看向窗台上的几只早开的浅黄白菊,在风中瑟瑟独立。他心中一动,情不自禁诧异起时间的流逝。他转身看向一旁的那个白色身影,她已扫去炉灰,重新点燃一支香,安息香本不是她喜欢的味道,她喜欢的是更为馥郁的龙涎香。说起来,她抛弃鲜艳张扬的绸缎穿起素淡白衣,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习惯?钟献苦涩地笑了,她以为他没察觉到,但八月一到,府里都是深深浅浅的白色,白色一旦浓烈起来,竟然比朱红还深,仿佛在责备什么,又仿佛在忏悔什么。像极了她年年节庆都要点的同一场戏,在戏中她扮演什么角色,自己又在扮演什么角色?

      思忖片刻,钟献终于开口对她说,“阿歆,二十三是阿沁的祭日,我最近忙不过来,你替我去扫扫墓。”

      钟府掌事夫人,被他称为阿歆的女子款款回头,盈盈一笑应了声,“好。”

      “有你在,她必定不会寂寞。我去不去也是无妨。”这句话钟献有意说得重一些,终于引来她的注目。

      她的声音在袅袅烟灰中变得格外真实,“这么多年,你还放不下吗?”

      “阿歆,你说什么?”钟献缓声问道,他看着她脸上那种不可捉摸的怒气与怨气变得清晰,好像经年沾灰的物件被擦拭干净。他喜欢这种真正的干净,胜过她扮演的那种不惹尘埃。

      “多少年了,你从没同我去看过一次她。你后悔当年的事吗?若是这样,我又何尝不后悔?”
      钟献没有回答,只是任她发泄。

      “我没有一日不在后悔,我没有一日不为姐姐感到不值。姐姐的病是心病,如果她没有撞见我们在一起,她是不是不会发病,她是不是就不会死?阿献,你知道我有多希望一切重来吗?如果我没有来渭水,如果我没有答应你,如果她还蒙在鼓里,幸幸福福地做这个钟夫人,如果我被嫁给了别人……”

      “不要后悔,你没有错。”钟献决绝地打断了她的话,“你爹早知道我心悦于你,只是他看不起我,才把阿沁下嫁于我。你没有错,错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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