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魔王[血族]》金曦银尘

16、舞伴

　　后来，在我感觉天旋地转，再也不能维持坐姿时，玛利亚管家送进来的女人令我疯狂地渴望着血腥的滋味，这种欲望本能而深刻地令我忘记一切悲愤，甚至一切记忆，吸血鬼的本能是如此悲凉的东西，令我不能克制地接受伯爵的施舍。

　　血似乎可以令疯狂的脑子恢复神志，在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伯爵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面前，我知道自己已经比几天前的夜晚清醒了许多。

　　伯爵的眼睛依然是一双美丽的紫色瞳仁。

　　我没有去想过为什么伯爵不生气，不发怒，在痛恨一个人的时候，谁会去思量对方的感受？

　　“哼，很高兴看到你终于平静了。”看着我穿戴整齐地站在书房里，坐在书桌另一端的伯爵冷冷地笑道，“如果你能不用你的眼睛瞪我的话，我会更高兴。”

　　“我似乎没有义务博取你高兴。”冷嘲热讽再一次成为我面对伯爵的方式。

　　伯爵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什么时候，一个胆小怕事的女孩变成了一个牙尖嘴利的女吸血鬼？该说你成熟还是善变呢？”

　　“那是你不知道，和你说话让我觉得恶心！”

　　“哦，是吗？我从来不指望你会喜欢和我说话，不过，让一位女士做心不甘情不愿的事，那的确很无礼。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情况，没事的话，我就放心了。”

　　多么冠冕堂皇叫人作呕的言辞！他以为他是能言擅辩的演说家吗！！

　　“如果真的没事的话，我就不会还站在这里了！”我狠狠地予以讽刺。
　　“哦？那应该在哪？”
　　“安德拉的庄园，如果没事的话，我现在已经在那了，你应该知道！”

　　“哦，对……”伯爵装腔作势地点点头，“你好像答应过那家伙要回去。”
　　我好恨，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不，杀了他还算便宜他的！

　　“现在呢？应该不需要了吧？”他继续笑道。

　　“现在是不需要了，那里已经没有主人了，我不可能自力更生。”

　　“识相！你很聪明，聪明又识相，我就欣赏你这两点。”伯爵忽然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挑起我的发缕，闻着，笑着，全是矫揉造作的姿势，“留在这，有吃的有穿的有住的，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会要求你什么，这样不是很好么？”

　　“人不只需要吃的穿的住的，我想，吸血鬼也一样。只不过除了这，我哪也去不了，你把我囚禁在这，不算很好，但也不差。”我继续着冷言冷语。

　　伯爵的脸好似在抽搐，尽管他勉强克制着。

　　“囚禁……呵呵，伊里嘉，如果你认为你唯一可住的地方是牢笼的话，那你也太苛求了。”
　　“错了，伯爵，不是‘唯一可住’，而是‘你让我唯一可住’的地方。”
　　“……”

　　伯爵明显兴致全失，他抑制不住了，那恶劣的脾气正吞噬他的耐心，而他想努力延长他不可能延长的耐心！他低估了自己的脾气！

　　“你的脾气也变得暴躁了……出去，我不想见到你这样！”
　　“那我很荣幸！”

　　我立马退出房间，如果他以为我很乐意呆在里面的话，那他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白痴！

　　僵持在我和伯爵之间的冷战事实上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我很清楚，这样冷战根本没有意义。他生前就是个习惯勾心斗角，冷酷无情的男人，又怎么会在乎被冷淡？

　　没有言语，这是我对伯爵所能采取的最大的抗议，也是最微弱的抗议。
　　我知道，这种抗议对伯爵不痛不痒，而他的强大力量与自己的弱小，它们的差距是如此天壤之别，无能为力的感觉一点点消磨着斗志，我一遍又一遍地劝自己，不能就此原谅伯爵，却又一遍一遍地，在那对摄人心魂的紫眸下怯懦。

　　不论是和老女佣一起擦拭走廊的扶栏，或是打扫阶梯及庭院，每每和伯爵擦身，我都沉默地埋下头，不愿看他，也不愿感觉他在看我，因为每一次，我都知道他正用轻蔑的冷笑对待我这样的态度。
　　他在嘲笑，嘲笑一个低等弱小的生物对他的示威。

　　“我不知道佣人们是怎么教会你用头顶看人的，你以为那样子很好看吗？”

　　我低头，不语。已经有多久没有和趾高气昂的家伙说话，多久？好象久的连我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伊里嘉，除了装哑巴，你还能做什么？！”

　　沉默在伯爵的冷嘲热讽中几乎要瓦解，是啊，除了不说话，我还能做什么？

　　“伯爵阁下，您别生气，伊里嘉小姐平日一直话很多的……”老女佣为我辩解道，伯爵没怎么理会地闷哼了一声：“可是在我面前，她就变成了一个哑巴。”

　　“哦，这……也许她紧张来着……”伯爵犀利的目光令老女佣开始结巴，但不论她怎么挤推我，我都无动于衷。“哦，您瞧这孩子……”

　　“算了，我不需要她学什么规矩。”伯爵叹了一口气，“不过明晚的‘血族祭宴’我要你陪我一起去，你会乐意开开眼界的，是不是？”

　　他提起我的下颚，似乎在强迫我直面他的眸子，长长的睫毛下一对通透的棕褐，宛如晶莹的宝石。
　　我用力扭头，甩开他的手，没有说话。

　　伯爵轻轻一笑：“我就当你默认了。玛利亚管家，吩咐女仆给她准备件漂亮点的礼服，要最漂亮的！”

　　“哦，天哪，我的小姐，伯爵阁下竟要带你去参加聚会，真不可思议！”等伯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听到身边的老女佣依旧用夸大其词的语调感叹。

　　老女佣告诉我，“血族祭宴”就是吸血鬼们间的聚会，按她的说法，和一百多年前贵族间的舞会没什么分别。
　　因为她对时间没有很明确的概念，但她说，这些聚会是三天两头常有的事，每次都在一位生前是公爵的女吸血鬼的古堡里举行。她不知道吸血鬼们的聚会具体是怎样的，因为每次伯爵都是一个人去。

　　第二天晚上，月亮几乎已近满圆，比起我身上沉重的晚礼服，更吸引视线的是伯爵的盛装，虽然他平时经常西装革履，我却第一次看到真正华丽雍容的燕尾服将他的修长侗体衬托得如此优雅高贵。顶着高筒礼帽，手持黑杖立在光亮如新的马车前，他向我伸出手，我是那样情不自禁地将手递给他，然后在绅士幽雅的微笑面前呆住了神。

　　他似乎也很满意我的反应，而越发增强迷人的微笑：“今晚你会是最漂亮的，我的小姐。”
　　如此清澈动人的嗓音，我不会怀疑过去的一百零一个女人是如何轻易地为此神魂颠倒，被他的美丽俘虏。

　　路上，马车里，伯爵向我讲述了许多聚会的事，因为没有纯种的吸血鬼参加，或者说，他们从不与纯种吸血鬼打交道，一些自生前习惯贵族起居的爵士们自然在变成吸血鬼后依旧喜欢时常办些舞会，尤其是凯芬公爵，一个为了永远青春美貌而要求伯爵将她变成吸血鬼的女人，因此，每次她的舞会上一定少不了伯爵。

　　如此说来，那个女公爵和布拉德伯爵到是同流合污。

　　安德拉曾说过，我无法想象百年前，他们这些上流社会的贵族子弟的日子是怎样的，但想想，也不过就是两个字——奢侈。

　　像伯爵和女公爵的这类宏伟的古堡不知是怎么隐蔽在人类世界的文明里的，只能说那也许是人类对恐惧事物的自然疏远。

　　坐在马车里根本感觉不到行走的路线，就连擦过车窗的树影也被挡在帘子之外。等下车时，漆黑如墨的古堡已屹立在视线里，大到无法将之看完整，从围墙里只有几个尖尖角露在外头，黑压压的。

　　在大门这，甚至看不到里面的一点光亮，也许每一个古老高长的窗门都被窗帘封闭得严严实实。据我所知，变成吸血鬼后依然能在阳光下生存的只有布拉德伯爵，因为他吸了“魔王女儿”的血，安德拉所爱的人的血！

　　“欢迎您的到来，布拉德伯爵！您今天比往常晚了很多，公爵大人还以为您不来了。”
　　“怎么会，她的舞宴我怎么能不赏脸，只不过有位小姐比较磨蹭罢了。”

　　旧式的寒暄方式听起来充满了古老气息，我仿佛在欣赏一部黑白电影，电影中主人公们的教养有时令人赏心悦目，但在这些外表之下，却好象弥漫着腐败的味道。

　　恭敬地站在伯爵身前，打扮整洁的一位老绅士将溢满浓郁兴趣的目光落定到我身上，鼻孔下又浓又长的胡须随着嘴巴的蠕动一并抖动着：“哦，伯爵阁下，您带来了一位美丽的小姐，公爵大人会很高兴的。”

　　“弗德，你在想什么，她不是礼物，是我今晚的舞伴。”

　　“舞伴？！……”老绅士架着一对豆丁点大的眼镜，就算他再往上推，似乎也勾不到视线范围内。也许它们只是装饰，而他原本兴致饱满的双瞳此刻转为不可思议，他皱起粗重的眉，“伯爵阁下，您在开玩笑，公爵大人可不乐意看到您带女士一起来参加。”

　　“那又怎样，我不是她的私有物，没必要迎合她的喜好不是吗？”

　　“这……”伯爵冰冷的目光及潜藏杀机的微笑另老绅士退却，“我带你们进去吧，公爵大人应该等急了。”老绅士最后瞧了我一样，迷一样地瞥瞥嘴角，抽动着胡须。

　　难道，那个叫爱什么的女公爵，是伯爵生前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听他们的对话，我这样暗暗地想。

　　“挽着我，伊里嘉，待会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要放开。”
　　不等伯爵说完，我已经这么做了。周遭骚动的树丛另我不自觉地害怕，毕竟这是另一个吸血鬼的地盘，一会，还有更多更多的吸血鬼，我无法想象那会是什么场面。
　　在恐惧的驱使下，我需要依靠，而又不得不承认，伯爵高大的影怀是那样有安全感。他很强大，我知道，所以不由自主地依靠。

　　可是，我又讨厌这样依赖他！

　　伯爵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引路的老绅士走得很快，与我们拉开了一些距离。他轻轻地在我耳旁说：“正如你猜的，凯芬公爵是我生前的情人之一，你也知道我生前有很多情人，她们为了能一直留在我身边，甚至互相默许，她们能容忍对方的存在，因为她们更清楚不可能独占我的心。”

　　伯爵的话好似在炫耀似的，我有点不想听，但只要他不停下，我还是会安静地一直听下去。

　　“不过凯芬又有点特殊，她算是我名义上正式的未婚妻，她是他们家族唯一能继承遗产的，并在她父亲去世后，很早就继承了‘公爵’头衔，因此，算起来，应该是我们家高攀她的。”
　　伯爵顿了顿，因为我没有说话，是以他继续道：“她也是唯一被我变成吸血鬼的女人，用她自以为是的方式，以为这样能永远拴住我，此后的一百年，她也的确是我唯一还有联络的女人，不过大家都已经是吸血鬼了，对现在的她来说，我已经不是她需要的男人，而只是她私有的一件物品，这个女人自己是这么想的。”

　　你们真是臭味相投啊！一个为了长生不老变成吸血鬼，一个为了独占爱人变成吸血鬼，如此扭曲的心理，和早已被淘汰的时代一样，除了美丽的外表，所有的内在恐怕早就腐烂了。

　　我望向伯爵一头凌乱的银色长发，在稀疏的月光里，它们泛着冰冷的光泽，是如此完美地掩盖着主人黑色的心。

　　“所以今天，你的到来大概会让她大发雷霆，那是个脾气很坏的女人，你最好小心，一不小心，说不定就会成为她的盘中餐哦。”
　　他低头看向我，因为我的来不及回避使我们四目相对，伯爵的笑容印在我的眼帘里，美丽而又丑陋：“需要我保护你么，伊里嘉？在这里，只有我能保护你，只有我……”他又转向老绅士的背影，发亮的瞳眸闪过坚定的光芒。

　　他在炫耀，在得意，炫耀着他从“魔王女儿”那里继承的力量，得意着是我唯一能仰赖的力量。

　　“魔王女儿”的血，如果我能得到的话……

　　“我想自己保护自己，这样可以吗？”我终于有了回应，且是令他不太满意的回应。伯爵那面色巨变神情僵直的脸旁反成了我得意的源泉。

　　我笑了，笑得可能比死神还可怕，因为我在伯爵的瞳孔中看到了“害怕”这两个字，他明白我的意思。

　　“伯爵，如果您想和那位女公爵一样，把我当作私有物，您觉得您的愿望能实现么？”
　　“哼，我有力量反抗她，可你没有。”

　　这一晚的对话仅在几分钟后就让我查觉到了自己的愚笨，我似乎忘记了那天夜里，那个张开黑色翅膀浸透在月光下的吸血鬼，他曾让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冰冷的生物，也是这暗夜的魔王……

　　“伯爵阁下，您真的要带她一起进去？”

　　我竟愚蠢地以为老绅士的犹豫是出于对女公爵的敬畏，却不知，他是在害怕被女公爵惹怒而爆发的布拉德伯爵的力量！

　　所以，我的比喻明显犯了个原则性的错误。
　　没有人能反抗布拉德伯爵，而我，却想向他的专横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