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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十一章 前尘难追(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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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腔内郁积着一股烦闷,愈靠近她所在之地愈有种烦躁之气翻涌,搅得玄黓心神不定。
想起早前在山下的错觉,他有些失神。那样混乱的场面中竟然会错看她的身影,而他的心却会为那一闪而过的倩影而雀跃不已,眼花的那一刻他的心几乎是噗通着要蹦出来的,他呼吸一下子紧促起来,他生怕呼吸得太重,一不小心那个倩影在他稍稍重点的吐纳间就被吹跑了,他的心仍然认为着她没有死,依然好好的活在某个角落。虽然当时他亲眼见到她在那血红色的水中挣扎,直至最终死透而沉入水中。
他却感觉与她距离如此之近,近到她从未有离开过他,在他的梦中俱是她的身影,如今醒着的他也满眼俱是她,总在晃眼间她的身影就会划过他的眼际,可是……可是等他再定睛去寻找她的身影之时,她却没有踪迹,一点她的痕迹都找不到。
如今他只剩下她的一缕青丝,这缕青丝是他与她的发绕成的同心结,静静地躺在这个手工拙劣的香囊里。
香囊摩挲的太多了,布片接缝处有些磨损,一丝青丝露在了外头。他眼光投向远方,手不自觉捏着那个装着这缕青丝的香囊,思绪飘得有些远。
那时的他只是应付地打量着那个手工拙劣的香囊,没有说话。他一向对这种女儿家的玩意不在意,也不大知道这个女子意欲何为。
女子却害羞地央着他讨要一缕发,他无聊地应着她,看着她欢天喜地地将他剪下的发和她的发结成了一个同心结,小心翼翼地收纳入袋中,脸上漾着最柔媚的笑容,那时的她如此幸福。记忆中的那个明媚的女子羞涩扭捏地攥着那一角手帕,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不觉间,已是走出驻地那么远,等他回过神来之时,他已是来到了一六角亭子里,这里再过两个山头便是她魂归之所。
他坐了下来,看着黝黑的夜晚山间随风摇曳的松柏出神。那夜的情形又恍入眼前,她在池中扑腾的样子,一点点抽掉他的理智,如今也能感受到那瞬间的心痛,他从未有过为自己而活的一天,他要的权力要的地位都是为了他的母亲,他从未有过一次放纵自己去追逐自己的想要的渴望的,对他好的人都一个一个离他远去。
山风阵阵,吹得他头上的挂着的这十二串旒纩微微摆动发出细微的金玉敲击之声。听在他的耳中却不再悦耳,他不再为了这沉重的声音感到满足,如此重的头冠,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厌倦了这顶沉重的头冠,他就此放下这头冠去过他与她约定的那种闲云野鹤的日子……
他的身后似传来些微响动,紧接着便是呼闪的火光一晃而过,将他从游离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回过了头,一女子一闪而过,似瞬间隐没在黑暗的阴影之后又似乎只是眼花了,他艰难地闭了闭眼,脑海中已是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倩影,如此熟悉的身影,他急急地睁开了眼睛,身体在微微颤抖着向那黑暗之处步去。
恰是此时,棠妃摇曳着曼妙的身姿向着他走过来,“陛下,如何走了那么远,夜深了更深露重,是否早些歇息?”直到她风情万种的嗓音冲充着自己的耳膜,他才微微露出一丝苦笑,想是又出现幻觉了,怪他思虑太深了吗?
他仍然不甘心,快步朝着棠妃的反方向走去,他定要去那黑暗的阴影处看个明白,他似着了魔快步的上前,在快到那处时,又刹住了前进的脚步,不由得自嘲了一番,阴影之处只是一块巨石,并未有人来过。
他落寞地回了头,此时棠妃适时上前搀扶着形似寡欢的帝王,温言软语地说些奉承之语,帝王心情似很低落,整个过程并未听进一句,任由着她搀扶着往回走,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女人,一个形似她的女人来安抚他那颗破碎的心。
他不知道那距他几步之遥的巨石背后恰恰是他最思念的女人,他与她终是无缘就此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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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便是隆重的祭山仪式,玄黓有些心不在焉。祭祀只是做给百姓看的,他当政的今时今日一副国泰民安之状,他要代民请愿祈求上天继续赐福于他及他的子民,祭祀于他只是巩固皇权的一种手段而已,他自己并非想来此地,他内心极其矛盾。
思及昨夜的长梦,他的心微微的缩了缩。梦境如幻如真,之卉在血水中挣扎,口中不停地念着他的名字,让他救她,他只是冷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沉入那粘稠的红中去……
他的思绪被仪式打断,只听得赞礼官唱喏道:“迎神……”此时便是鼓乐齐鸣,伴随着众赞官绵绵有力的唱和之声,玄黓从失神中拉回来,他整了整玄色的绣有日月星辰及山、龙等纹饰图案的衮服,庄重地持着镇圭迈着官步,乐曲声中以极虔诚之态一步一叩首的往前。
来到了昊天大帝的祭坛,接着侍者将献给天帝的牲牺牵出来,将这些牲牺随同玉璧、玉圭、缯帛等祭品被放在柴垛上,一切准备妥当之后,然后玄黓从神火种内取得火种,交予侍者,然后侍者便将燎坛上的柴草点燃,焚烧祭品,礼官报知天帝降临享祭,顿时烟雾缭绕,玄黓再上前行“三上香”,“奠玉帛”,最后按程序走将酒洒向祭坛,完成了最后的“献酒”,他振臂高呼“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一时间,黑压压跪着的众人也随他高声附和,山呼阵阵,将整个圣明山震得山响。
“礼毕……”伴随着赞礼官不疾不缓地唱喏,祭祀告一段落。接下来的仪式确是他最不想进行的。
随着这一刻的到来,他的心不由又烦躁了几分。
那便是形式上要帝王追本溯源,为了这个皇位,他自诩为麒麟之子降生,这便要回归麒麟诞生之地,以吸取天地之精华,洗涤俗世间的烟火之气,如此他便是要回到那心爱的女子葬身之地,这样想着,他的心忍不住颤抖起来,面上却是镇定隐忍。
一步一步的往那走,愈来愈近了,他的心也跳得愈来愈快,似要从身体里蹦出来,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之卉还在那里看着他。
步伐变得很沉重。他想到要在那个阴冷潮湿之地,那个让他梦魇的地方呆上一晚,他就心悸。
侍从收拾妥当便毕恭毕敬地退出了炅月洞。此时洞中已是燃亮了一对手臂粗的蜜蜡,蜜蜡需一直长明到天明才最是吉利,因此,侍从给蜜蜡加了防风纸罩。
烛影跳跃在绘有美人图的纸罩上,投射出婀娜多姿的形态,玄黓注视着那巨大的投影有些出神。
这漫漫地长夜让他如何度过,祭神的这几日,他总是心绪不宁,许久不再做的噩梦也屡屡闯入他的清梦中,每每都在他要伸手去拉那水中挣扎的之卉时,就要惊醒过来,惊醒过后便是一身粘腻腻的汗……
他得找些别的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便起了身往洞外踱步而去。
今夜的月亮高高的挂在了黝黑的夜空之上,分外的明亮,柔柔地橘黄色的光笼罩着周围的一切,空气有些清冽的冷,清风舒服得吹拂着皮肤,让人的精神不由得一振,他扬起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郁积在心头的烦闷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吐纳,顿时感觉好一点了。
炅月洞位于圣灵山的至高之处,出得洞口外极目远眺,这沉沉的夜里,入眼都是一片无尽的浓墨的绿,这绿浸染在橘黄色的光晕中莫名生出孤寒之感,冷冷清清的。
他回头,黑沉沉的洞口悠悠飘着凛冽的寒气,洞内的烛光透着这寒气变得隐隐绰绰。
他低下头,微微叹了一口气,往洞口走去。
蜜烛的烛芯突然“噼啪”的一声爆了开去,突然地上有一断断续续的影子快速划过,他突然抬起了头,眼际处扫到一人影忽然隐入了洞中大的的形成的巨大钟乳石柱子后,速度快得让他怀疑那只是一个幻觉,但是他清楚的看到了,他有些犹豫,这神地无人可以入得来,此时这人影会是谁,他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愿意唤来侍卫,他并不想惊动其他人,他不希望把那人吓跑了。
他的心隐隐的觉得那是他要见到的人,这样的心态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他冷静下来,并不靠近那钟乳石柱子。而是缓缓的往洞内走,他要断了那人的后路,洞外是重重的侍卫,唯一可能的那便是此人一直都在洞中。
他镇定的拿起搁在石台上的蜡烛,却是往里走。
他屏住了呼吸,他的耳朵间能辨出那柱子背后细细密密的吐呐,急促紊乱的。看来那人也很紧张。
他不紧不慢地端着蜡烛往里照了照,眼睛快速地扫视着光线投到的任何一丝角落,一处也未落下,可惜并未找到有任何出口的迹象。
他不动声色地将蜡烛就地一放,席地盘坐在那汪碧水边,手无意识地捞动着冰凉透骨的池水,看着手过之处泛起的圈圈涟漪,也不说话。他在等待对方先沉不住气。
他试探着它,低声地喃着:“之卉……”他在赌。
随着他那深情的低喃,柱子之后传来轻轻的吸气声,他的心也跟着那低不可闻的吸气声忽高忽低,如跌入云端,脚底踩不到实处。
他倏地站起身来,疾步往那钟乳石柱走去,走得太急踢翻了放在地上的烛台,蜡烛触地的一瞬间‘呲’的一声就冒起了一丝青烟,转瞬就熄灭了,此时洞中只剩石台上那支蜡烛的火光,隔得有些远。洞中顿时就暗下来了许多,微弱的火光跳跃不止,正如此时他的心也正如这忽明忽暗的烛火一般乍惊乍喜,有什么要从心中喷涌而出,是了,那柱子之后的人一定是她,他不由自主的这样想,这样想着心就变得异常的兴奋。
他欣喜若狂地往那奔过去,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那满腔思念,发酵了太久的思念在这一刻完全的爆发出来,使得他不顾一切后果地冲向那处。
那人显然没有想到自己已是暴露了,眼见洞中的玄黓奔她而来,也是手脚无措返身就跑,一阵幽香随着衣袂翻动,带着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那是她的味道,似是橘皮投入火中烤过的味道淡淡之中却带着清冽,让人神智为之一振。
他未来得及抓住那翻动而去的衣袂,只能急急地唤道:“之卉,别走!之卉……”
那具身躯在听到他动情的呼唤之后,微微地颤抖了一下,步子也慢了下来。他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紧紧地。入鼻的便是那安心的气息。
这是他魂牵梦萦了多久的人呵,如今终是能再次拥在了怀抱里,如此的不真实,以致于他在真实的触感之下却不敢放手,害怕一放手了便发现其实又是自己的南柯一梦而已。
他受够了那种失望过后的沮丧。他仍不敢相信的低喃着:“真的是你吗?告诉我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