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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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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八月,天气转眼就凉了下来,许是快要入冬了,街头巷尾的行人都揣着手低着头,热闹的茶棚近来也显得十分压抑。
“听说又死了一个。”一人放下茶杯忍不住和旁边的人说道。
那人听了这话,惴惴不安的问道:“还是......?”
“嗯,死的都不是寻常百姓。”那人指了指茶碗,又拍拍自己头上的布帽,“都是上面护卫里的大人们,吃皇粮的。”
旁桌的凑了过来:“唉唉唉,你们可听我说啊,这不是最怪的,最怪的是我听说,死的人都是被直接砍了头......”
那人还没说完,就有人接了话头,“砍头有什么奇怪的?”
被打断的人咂咂嘴,反驳道,“砍头是没什么奇怪,可那伤口齐刷刷的在咽喉下半寸,且是一滴血都没有的干尸。”
“哎呦!我老汉活了这么些年都没听过这般,菜市口的刽子手都没能说下手这般整齐,怎么可能啊!小子你别在这信口胡说!”隔桌老汉是听不下去了,大声嚷道。
“骗你作甚,又没的好处。”那人张口急辩。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一滴血都没有啊,跟烧过的干尸似的。”
“这不是有什么邪物吧?”
“别胡说别胡说......”
远处有官兵骑马扬鞭,茶棚桌旁的百姓一哄而散,滚滚烟尘浑了这秋末清冷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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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府还是那个陈府,不过近来花木的叶子要落没了又清冷了些许,见四下无人黑猫便从正门进了来。抬头望了望阁楼,那人竟不在,黑猫穿过回廊绕进内院,他像是受了伤,跳下廊腰时顿了一下,上了木梯便是一方雕花木门,门没关,留了一处不大的缝隙。黑猫轻车熟路绕进外间,便看到那人坐在一方小秋千上。
这秋千黑猫是认得的。
它看起来只能算是质地普通的金丝木雕做的,刷了简单的朱漆,其实却是用海古沉木打的支架,昔年过寿时织女送的桑丝化了红绳,是他亲手结成股系上的,没什么装饰,单在架子底刻了几朵不知名的小花,镌了一个张字,他依稀记得她当初的本家姓张。不过现在那个字好像被划掉了,看不分明。
“你在看什么?”女子今天穿的艳丽,锦绣长裙大袖纱罗衫,秋千一送一回间鹅黄的披帛贴着宽大的袖口在地上打着圈,她没扶着红绳,只足尖用力支着身体荡了荡,看黑猫没回她,便顺着视线看了过去,“那本是我的姓。”女子弯腰把黑猫抱了起来,“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毛都不亮了。”
黑猫抬爪指了划痕:“为什么划掉了。”
女子弯腰抚了抚划痕:“为了活命。”
黑猫了然,她本是罪臣之女,低声道:“这秋千也旧了啊。”
“你知道这秋千?”女子愣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略知一二。”黑猫抬眼打量了这秋千上下,除了旧了些,还沾染了些烟火气。
“那你可知是谁送的?”女子惊奇道。
“有缘人。”
女子锲而不舍:“那你可认识那人?”
“算......认识。”黑猫暗自思忖。
“那......请你帮我谢谢他的救命之恩,还有......算了。”女子把黑猫拎到眼前,一双杏眼一动不动地看着黑猫。
黑猫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的抖了抖耳朵:“........你........”
“我从小就不似我那几个哥哥聪明,又是个庶出女儿家,父亲和母亲......都不是很疼爱我,只把我当成个早晚要嫁出去的......别家人”
“那是你母亲本想母凭子贵,却没想到落生了个女孩。而你父亲确是想用你来联姻的。”黑猫垂下爪子,这么被女子拎着,后腿着实有些疼,黑猫抖抖爪子,示意女子不要这样一直举着他。
“你果然是知道的。”女子狡黠地笑了笑,把它放回膝上,“我虽不招人疼爱,却也很是奇怪,从小我总能觉得有人护在我身边,不是家丁亦不见其他人,似清风又似落叶,他总在我身边。”春琴开心地笑了,目光却一动不动地瞅着黑猫,“就连这秋千都是我看别家小姐都有,才偷偷许愿的,竟成了真。”
黑猫没想到女子会套他的话,“那都是假的,错觉而已。”那明明是羽毛,哪是什么清风落叶。
“竟是假的么,可秋千是真的啊,难道不是什么清风落叶是羽毛花瓣?”
黑猫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她不可能看见的,“世上没有什么羽毛花瓣、清风落叶是无相无形的。”除非是法术幻化的,“所以,亦无人陪在你身边。”
“怎么可能,我与你说过的,我小时候很是活泼,让我坐在那做什么女红,读那些个女戒内训,不如打杀了我,便是要想办法出去玩才算好,那些年的许多次,我可都没被发现,原便是我觉得那屋外有人在引着我让我出去。”女子辩道。
黑猫笑道:“你也不怕有危险?”
女子摆摆手:“在家也不受待见,我宁愿偷跑出去玩。”
“那你可是见着了谁?”
女子十分不服:“人是没见着,但是,我觉得确是有人在陪我玩啊。”
“这话怎讲。”黑猫突然没由来的想逗逗她。
“我那时身量小,为上墙头费了好些功夫,翻过去的时候手滑,便要跌了下来。”许是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后怕,女子拍了拍自己胸口,“上面那般高,我当时吓得不行,觉得自己就算摔不死也要折节手臂什么的。”
黑猫在她腿上小心翼翼的侧了身子,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我看你并无大碍。”
女子急道:“那是因为就在我以为我要落地之时,却像是落到了什么人怀里。”
黑猫轻笑,搪塞她:“那你可是看到了是何人?”
“那倒是没有,但是我不怕你,除了你不曾伤我以外,我还总觉得你很熟悉。”女子把黑猫伸出去的后腿收了回来,黑猫抖了抖,到底没动,任由她把自己蜷起,拥在怀里“这种感觉就像当初接住我的那般感觉一样。”
黑猫眼神暗了下来“你既然没看到有人,便是无人,许是你刮了树杈花枝,才没摔伤而已。”
女子又把它举到了自己眼前:“你不信我。”
“......太过......虚幻。”黑猫一时不知道怎么答。
听了这话,女子有些恍惚,附而悲伤了起来:“对啊,到头来只有一只黑猫......虽然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亲切,但有时候我就在想,我应该感恩于官人把我从胡玉楼中带了出来,又何苦奢求有人陪我......我是不是失心疯了,怎么还有说人言的黑猫,像我这种人,也不知道活在这世上有何意义......”
女子似陷入一种魔怔的状态,话不成句,眼神涣散目光空洞眉心发黑,黑猫大声唤她:“春琴!”女子依旧没反应,黑猫反爪挠向拎着自己的双手。
“嘶......”女子吃痛,一下子回过神来,下意识松开了黑猫,黑猫落下时伸爪欲勾住衣裙却还是结结实实的落到了地上,有轻微的脆响,黑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女子回过神,看到自己手上的伤口,又看到在地上的黑猫“你怎么......”
“我.......不喜欢被人拎着。”黑猫没动,就那样窝在地上。
“啊?我跟你说,你若认识那个有缘人,帮我谢谢他,秋千我很喜欢。”女子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会有眼纹,浅浅的绽放在眼尾,像是又回到她小时候那般,她第一次看到这个秋千时,也是这般笑的。
“你不记的刚才......”
“刚才什么?我不是问你认不认识送我秋千之人么?”女子狐疑到。
“秋千?”
“对啊,我儿时见别家小姐都有这小秋千,就我没有,我就偷偷许愿,结果便实现了啊,肯定不是家里人送我的,那便是不认识之人啊。”
“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黑猫没接话头。
女子看黑猫要走忙从秋千上站起来道:“我本是想让你见见我官人的。”
“你官人,今天......回来?”黑猫脚步一顿。
“恩,他今天难得有空。”
“下次吧,你......小心点。”说完便身形一晃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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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暗,黑猫刚走出陈府,便泄了气般坐了下去,后腿皮毛早已结块,凝着的鲜血缠作一团“来了便来了,躲躲藏藏做什么。”
不远处,空海的身影幻化了出来,依旧那般粗布僧衣青绿布包:“原来是你,早知道我不来了。”
“你早就发现了?”黑猫眼神锋利了起来。
空海摇摇头。
“今天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给她下了咒。”黑猫舔着受伤的后腿,似漫不经心的说道。
“那你的腿?!”空海以为他与那下咒之人动了手。
“无事,去看那些尸体,被仵作发现了,她被人下了咒又把我给摔了。”黑猫低了头,蹭顺了后腿皮毛,他知道空海在想什么“她没发现,我把她挠伤了,她估计以为血腥味是自己的。”
“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我便不清楚了,我本......本不想与她纠葛许多,这记忆本是压在最深处,那人下了咒,咒醒时分她又不记得那片刻,现在我也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黑猫驻了一下“你刚刚的意思,最近也有这种情况?”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而来,只是没想到你也在。”空海笑眯眯的揣着手。
“这几天下来,你可知是何人?”
空海看看黑猫:“不知,但我觉得,他想知道你是谁。”
“何意?”黑猫试着站了起来。
“此人似乎知道有人一直护着春琴,他一再试探,我,白乐天,但他想知道到底是谁。”
“这人是谁你当真一点头绪没有?”黑猫似是不信盯着僧人,空海依旧只是笑,两人在陈府门口对视良久,但谁也不愿先开口。有耕地归来的农夫唱着的小调声传来,空海到底泄了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请白乐天下来,他这人最是不拘这天上戒律,这般有趣之事定会下来看上一看,但你自然也知道这命数本就无相无形,你虽是给她求了个好头,但谁也不知道天道下一笔写的是什么。”
“好?”黑猫嗤笑一声,好像眼前又浮现出那一片火海,“她幼时便被满门抄斩,若不是阴错阳差抓错了人,她现在能安卧榻上?”
“她父亲结党营私,她能活下来隐姓埋名便已是最好。”
“我只要她一世顺遂,那她为何还要受这一遭!”空海是无辜的,他不想和他争辩,但黑猫的眼睛已经暗如黑金,合着他那不怎么光亮的皮毛慢慢融入风中。
看着黑猫越来越暗的神色,空海沉声道:“你别忘了你刚才说的,你本不想与她纠葛许多,你只是,来报恩的。”本以为他会和自己论上两句,结果他却要走,“白龙!”僧人定定的看着黑猫消失的方向:“你刚刚还说的,阴错阳差抓错了人。”
黑猫的身影已不可见,有淡漠的声音飘来:“你什么意思。”
“可能,她还背着条人命。”
农夫的小调传远了,太阳下山了,大地真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