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肆】 ...

  •   陈云樵回府时已是夜半,桥头卖打卤面的店家在做完他们这最后一波晚归的生意后便也把板凳立到桌子上洒扫收摊了。他喝了不少酒,一路摇着马绳哼着曲行至门前,马也不拴,随手扔了缰绳后一把推开了大门,便看到早就闻声而来候在门口的春琴,有些大舌头地道:“你...你,你怎的还没睡,倒是...嗯...出了内院。”
      春琴还是那身装扮,口脂倒是新点的,带着淡淡的花香:“…我听见你回来了,便来迎一下。”春琴迎上才看见陈云樵是大醉了的,他本长得还算英俊,许是为迎合自己当朝为官的身份,偏生留了两撇小胡子,不笑时有些凌厉,一笑起来却衬得他颇为圆滑事故。
      陈云樵那两撇小胡子都乱了,两颊泛红满身酒气,哼着春琴极为熟悉的调子,“我不是…我不说,我不是说…说让你别出来么,抛头露面的,嗯...还不安全。”
      春琴默了一瞬又道:“官人…去胡玉楼了?”
      陈云樵由着春琴扶着自己往里走,“啊,怎的,怕我再给,给你找个姐妹?”陈云樵斜眼看向春琴,“我看那个玉莲不错,有你当初的姿容。”陈云樵眯着醉眼细看了看春琴,“今天这身打扮,倒是极,极为衬你,你怎的没带我,我当初送你的...”陈云樵拍了拍头,“嗯,送...什么来着?”
      春琴笑笑岔了话头,颇为无所谓的道:“那官人便将她迎进来,省的总留我一个人怪无趣的。”春琴吃力地扶着陈云樵上了小楼进了内室,将人放到榻上时,陈云樵也不知是醒是睡,眼睛已是睁不开了,嘴里却咿咿呀呀断断续续的不成调。
      春琴打了水给陈云樵擦了脸,又给脱了鞋袜换了衣服落了纱帐,再去了前院把那马给随处找了个树栓了,许是打水时溅了水花,亦或是扶人时跌跌撞撞,等春琴歇下来时,珠钗早已松了,妆也花了不少。
      陈云樵早就睡沉,春琴坐到妆台前,愣了半晌,镜子里还是那张艳丽的脸,就是狼狈了点,她重新扑了粉描了黛点了唇,摘掉歪了的簪子随手丢到匣子里。
      那匣子装了好些珠翠,最里头有一玉簪,双鸾点翠金丝盘花,是上好的手艺人颇花了心思打造的,春琴捡过来端详了一会,便又放了回去,越过其他做工精美的发簪,她翻了翻,又翻了翻,忽然间又笑了起来,“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已经丢了。”她将东西收好放了回去,妆台上又是干干净净,春琴站起身来,华丽却碍事的丝罗披帛顺势滑落,弹了弹裙摆,她又坐到窗旁的小秋千上,窗外的屋脊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脚尖轻点秋千便轻轻荡了起来,她歪了头靠在红绳上哼了起来:“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浴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怜,浴月弄…”
      ------------------------------
      眼瞅着近了玄月底,长安城内却没了以往的安逸,金吾卫的案子还是没有着落,酒栈里的小二向来消息灵通,天凉了生意不忙,他便十分空闲了,“我隔壁晚上打更的老王,昨个走夜路看到那城边上不知道谁家大宅子的屋檐上,有一女子。”小二道。
      零星两桌的酒客却不买他的帐,“谁家女子半夜上屋檐,现在城里本就人心惶惶的,你少在这碎嘴!”
      “这城边上就一家大宅子还是那金吾卫陈大人的宅子,你可别瞎说!”
      “唉这位客官,您听我说啊,这大晚上的模模糊糊看不分明,那女子像是穿了一身红裙站在那,还伴着挺耳熟的调子,老王以为自己是困了,便没在意,可那声音越发清晰似就在耳边!老王这才知道自己撞了邪,吓得连滚带爬回了家,现在还魇着呢。”小二把手上的抹布搭到肩上,一脸的认真。
      “其实这事我也听说了”另一位酒客道,“不止是老王,最近走夜路的偶尔就会听到那声音,倒是老王受了惊,天天在家哼着什么‘云...,湖中水’什么的。”
      “怎么这么像胡玉楼的曲子啊。”一人惊奇道。
      “那位陈夫人不就是胡玉楼出来的么,要我说本就是花楼的姑娘,做不得什么良家!”
      “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命案还没破,倒是出了这些事情。”
      酒客的神色突然紧张了起来,“你们说...该不会真是...妖物作怪吧!”
      “这...”
      “说不准说不准啊”
      “哎...”
      金吾卫的案子迟迟不结,小商贩们已是宁愿不做夜里的生意,早早的都收了摊。倒是胡玉楼的姑娘们依旧日日送往迎来笙歌曼舞,也将轻纱换成了绣了好些新样子的锦帛,陈云樵除了白日里查案,夜里来胡玉楼的次数也是勤快,短短几天,陈云樵欲给玉莲赎身的消息已是满天飞了。胡玉楼再怎么热闹都只是一方土地,远在城边的陈府就显得越发冷清,世人都知金吾卫陈云樵虽是娶了当初这头牌的舞姬但转身就又看上了其他女子,留那舞姬一人在深宅大院不得出一步。
      黑猫再来时春琴还是那般兀自坐在小窗台上,看到黑猫时春琴甚是欣喜,她站起身来过去抱起了它,黑猫安安静静的让她抱着,也不言语“外面的人说我是个脏东西,现在连个洒扫的丫鬟都不愿意来”她一下下的抚着黑猫的毛发“你倒是不怕我。”
      黑猫伸爪试探性的往她肩上搭了过去,看她没什么反应,便舔了舔她手心“你不是也不怕我。”
      春琴叹了口气,把它搂在怀里,黑猫抖了抖耳朵“没事,我一直都陪着你。”

      两人没了言语,黑猫就静静的陪她待着,没过多久便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竟是靠着木框睡了过去,黑猫轻轻跳到了窗台上。
      透过窗,白龙能看到陈府的外墙,很高,却没当年张府的高,张府那不讨喜的小小姐,就住在似这般后院的偏院里,那里堆了好些杂物。但张府那小小姐十分的闲不住,总是想着要出去玩,自己便寻着外墙没家丁巡视的时候提醒着她,她倒是胆大,推了桌子又垒了砖石,把那鹅黄的裙角往腰里一扎便往上爬。她个小腿短衣服又碍事,爬得很吃力,他便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也不帮,小丫头气喘吁吁地爬到了墙头时,下一批巡视的家丁就要过来了。许是着急没留神,她手一滑要从那高墙上掉下来,一瞬间白龙也顾不得许多,闪身过去接住了她。小丫头双目紧闭着“咦”了一声,白龙便赶紧松了手,把她放了下来,她有些吓坏了,整个人晕晕乎乎的,白龙见她在原地转了个圈,拍了拍自己细弱的手臂小腿转了转脚踝,发现并无事,又回头看了看那高墙,很是疑惑。
      她若是再不走,就会被已到围墙那边的家丁发现,白龙索性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这一声似是叫醒了她,她提着裙角跑开了,白龙就站在墙边,看着小丫头边跑边便回头说了声谢谢,圆圆的眼睛水亮亮的,鹅黄的外裙像花儿一样没入草丛没了身影。
      虽是知道她看不见也听不到自己,但白龙还是张了嘴道了声“不客气。”
      黑猫伸爪勾过窗扇关上,坐在了那看着她,许是眉目长开了,一双杏目长成了桃花眼,浅淡的眉角也化成了远山黛,而她眼下那颗小痣反而有些辨不分明了。
      “我近来...有些事,过些日子再来看你。”黑猫静静地看了她两眼,跳下了窗台。
      ------------------------------
      “这才一个月不到,陈府怎么萧条成了这样。”白乐天还是那个丰神俊朗的白乐天,空海依旧是那个赤脚僧人,陈府却不是他们一个多月前来的陈府,朱漆大门暗淡无光,门口的长青树也灰暗了不少。
      “有邪灵作祟,草本花木自然不得繁茂。”
      两人站在陈府门口,并没有进去的打算。
      “我们来这站着?”白乐天抬手向空中抹去,刹那间整个陈府浮现出一层白光又转瞬而逝“这里现在没有任何问题啊。”
      “你...少用点法术...”空海不去看那府邸却来教训白乐天。
      “没事啊,我上次不也用了么,也没怎么样啊。”白乐天揣着手学空海的样子笑眯眯的去看空海“我们现在去哪?”
      空海自是知道这人又开始耍宝,便也笑眯眯地看他“要入冬了,咱们自是要去个新鲜的地方。”
      白乐天与空海厮混几百年自是知道他什么意思“可是要去那胡玉楼?”
      “正是”
      “去那干嘛?喝酒?看姑娘?听小曲?”白乐天一双眼闪着光,又调笑道“我和你说啊,咱俩也算是正经仙人,去不得那烟花柳巷之地。”
      走在前面的空海头也不回“我明明是去供养伎乐天女。”
      白日里胡玉楼是不迎客的,姑娘们都熄了灯在房间里休息,门口是彩纸扎的花灯灯油里还熔着昨晚的脂粉气。
      “你曾与我说你一直在下界照看着那个凡人?”
      “谈不上照看,我并非像你受人之托,再者一般他也不愿假他人之手。”两人绕着胡玉楼外围走过。
      其实白乐天想了很久,他实在不知道空海为什么会在这待这么多年。“我是实在无聊才来的,你又是为了什么?”他问道。
      空海顿了一下“无上密。”
      白乐天是听过无上密的,传说密法可以分成九乘,外密有三,内密有三,无上密有三,其中以无上密最难勘破。他道:“那你来人间助你勘破无上密?”
      “我是来这人间向白龙讨教的,他......本是知道无上密的”
      白龙?白乐天这下愣了:“他知道无上密?”
      空海看着白乐天很无奈道:“是啊,他的降生本就是神迹,但是他忘了啊......”
      “这也能忘?!怎么可能!”
      “他自己说的.......自他为了报恩替那女子求了这一世,可能......便记不清了。”空海捡了路边一方台阶坐了下去,“佛曰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盛。”他抬手给旁边的位置扫了扫。
      “但佛心怀众生本无密。”白乐天顺着坐了下去,“所以你就留在这人间?”
      空海看了看胡玉楼门前来来往往的人群:“密从众生来,自去众生寻”
      “那你找到无上密是什么了么?”
      “快了。”
      “不说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甚是啰嗦!”白乐天的性子是听不得这些的,乏味的紧“你且说说,那白龙又哪去了。”
      空海懒洋洋地抬眼看了看日头道“你忘了他每一百年要被劈一次了?不然你以为他为何要请你下来。”
      “他可以请你帮忙啊。”白乐天打趣道“我就说嘛,哪那么多天生天养的好事,我在下面转了九世才位列仙班,他这是把我当年吃的苦均开了而已嘛”白乐天大笑,附而又想到“他都变成一只猫了,挨那七道天雷能受得了么?”
      “若他还是神鸟许还好,自他落了畜生道,估计是难以消受的。”今日虽凉,但太阳却格外的大,光束穿过云层洒下一地光斑就像被火舌舔过留下的烙印,空海道:“我帮不了他,我自下来便被封了法力。与凡人也差不了多少,能陪你看护着,已是极限。”
      “我下来时白龙并未和我说到底是何事,只知道此女与他有恩,他求我看护她一阵。”
      空海看着求知欲一向强烈的白乐天“...白龙他上个天劫时是大劫,三十六道天雷渡得格外辛苦,奄奄一息时最后一道天雷是那女子给挡的。”
      “那岂不是....”白乐天还是蛮佩服这女子的,替一陌生人挡了这一遭怕是连灰都不剩了。
      “她自是直接身死落入轮回。”
      “所以白龙就来报恩了?这故事跟平时见的话本也没什么两样”。
      “那女子是觉得白龙遍体鳞伤太过可怜,想也没想就挨了那一下,但万物命中劫数早已注定,她到底碍了天道。”
      “所以?”
      “所以她这一世过得本不好。”
      “然后?”
      “然后白龙便与天命求她一世安稳。”
      “可我看她过得何止不安稳。”白乐天又想起那几日的种种“还有什么不干不净的缠上了她。”
      “白龙这般神兽,就算化了人形他们也是看不见的,他就这样护着那女子长大。”空海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笑了起来,“你是不知他这般人物,虽较天上那些枯坐之人算得上活泼,可这千百年过得也都无趣得很,但他竟是给那女子亲手做了一个秋千,材料求遍了天上地下,刻了那女子本家名后还在旁边暗刻了自己的名字,这事被我无意发现他还羞了好几天”
      白乐天听闻也笑了起来,他是见过白龙的。
      白龙的府邸在天界的入口,守着一棵自开天辟地便有的扶桑树,金乌每日从他那出发,陌上少年郎总是一袭白衣坐在他门前的扶桑树下伴着初升的日光参道,很是恬淡也很是少了些烟火气,白乐天实在想象不到他扎了袍袖拿着刻刀雕花的模样。
      空海知白乐天是不信的,便又道“他还总偷偷引那小女子出去玩呢,不然她怎的躲过的那场劫数。”
      “奸臣之后,不受宠的庶出小姐,被满门抄斩流落青楼,又被金吾卫头领陈云樵娶进门的春琴?”
      “正是。”
      “那便护她一世顺遂就好,又何苦落了畜生道......”
      “大概是因为事与愿违和心有所求吧。”
      “何意?”
      “她不平安,便是事与愿违,而事与愿违不过是契机罢了。他心中所求才是他落身猫妖的原罪。”
      “何所求?”
      “何所求啊...”空海看了看身后的胡玉楼,“求她平安,求她喜乐,求能伴她,陪她...求能与她相守吧...”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