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的心脏》槿藜

6、Part11-12

　　Part11
　　12月23日，1989
　　亲爱的爸爸，
　　您还好吗？我很好。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提前祝您圣诞快乐。
　　苏菲前两天回来了，她好像决定要在这附近找工作。似乎又和男朋友分手了？我不太确定，也不好意思问。昨晚在我房间里哭了很久，哎，可我也不怎么会安慰人哩。
　　卢达今年没回来看我们，不过他寄了明信片过来，对我说什么真心不悔，真希望赛丽安娜教母狠狠教训他一顿，叫他总是傻里傻气的，活该被人甩。
　　我给赛丽安娜织了条围巾，苏菲看了也说织得不错。赛丽安娜近来貌似身体出了点毛病，过几天我要陪她上医院看看了。人上了年纪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病，虽然她自己说没啥大事的，但说实话我真担心。
　　昨天邻居家的母狗产崽了，听说有四只呢。她几次遛狗的时候都给我撞见了，给我摸了几次她的狗，毛绒绒的可舒服了，真想也让您摸摸啊。她好像想把小狗送人，我虽然很想要，但还是不好意思开口，想想还是算了吧。
　　您要怎么过圣诞节呢？会收到圣诞礼物吗？
　　等着您的回信。
　　爱您的，
　　海莲娜

　　把信投出去的第二天，海莲娜便和苏菲一起上街去采购平安夜晚餐的食材。
　　这一天小镇里热闹非凡，街头还有许多人在装饰路边的松树。听苏菲说，他们在道路两边的松树上挂满了小彩灯，这样平安夜的晚上就会格外漂亮。她还记得小时候看过的圣诞树的模样，像绿色的雪糕，上面洒满了花花绿绿的糖果。

　　她们去了很多熟人的店里买东西，因为这一天他们会给很多的优惠。买完了食材，海莲娜让苏菲带着自己去福利院那给孩子们送了糖果，孩子们都很高兴，缠着她俩玩了一个下午。
　　回去的路上苏菲着实累得受不了，拖着海莲娜一起到了公园里休息。

　　“我实在太久没走那么久的路了——”苏菲坐在长椅上，活动着僵硬的筋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海莲娜趁她休息的空档，蹲在地上堆起雪人来。

　　“感觉还是家里好啊，外面变得那么快。我在外头混了那么多年，结果发现只有这里哪都没变。”苏菲打着哈欠，一边说着一边想掏出烟抽，但看到蹲在那专心堆雪人的海莲娜，又把烟塞回了口袋。
　　“你那是在玩泥巴吧。”看着海莲娜堆出完全不像样的雪堆，她忍不住打趣道。

　　“你也是一点都不变。”苏菲说着，也蹲下身和她一起堆起雪人来，“要堆就堆一个超大的——”
　　见她堆得起劲，苏菲抬起头忽然笑道，“你记不记得你以前老投信给那个废弃的邮箱？好像因为那个我们还吵了一架。”

　　海莲娜手里的动作停顿了片刻，蓬松的褐色头发在她的肩头垂落下来，她抖抖手上的雪，接下她的话，“为什么说以前？”
　　苏菲半天没反应过来，接着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天哪，海莲娜，你不要告诉我你还在给你老爸写信？”
　　海莲娜没有回答，表示了默认。

　　苏菲嚯地站起身来，俯视着埋头挖雪的海莲娜，她瘦小的身板看起来跟个孩子没什么两样。“海莲娜，你难道——”她咬住下唇，不知道怎样表达才能显得温和些。
　　“你难道不知道，你爸已经——”
　　“嗯。”海莲娜低低地应了她一句，“我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

　　“但是他在的。”
　　“什么？谁？”苏菲皱紧了眉头。

　　“圣诞老人呀。”海莲娜回答得漫不经心。

　　苏菲只能长叹一口气。
　　“你这臭丫头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心。”

　　海莲娜听着笑了起来，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拍拍雪人的肚子。
　　“苏菲，你知道维多利亚的心脏吗？”
　　“就那个传得神经兮兮的国宝么。”苏菲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她从来不相信那玩意的存在。
　　“小时候我好羡慕维多利亚公主有个那么疼她的老爸，但是七岁那年开始我不再羡慕她了。”
　　“维多利亚公主再幸福，她也一定没有见过红色的雪。”

　　“啥？你这丫头说话越来越无厘头了——”苏菲皱起了眉头，接着又被海莲娜打断。
　　“帮我给它戴上吧。”海莲娜站起身，取下围着的红围巾，递给了苏菲。
　　苏菲瘪瘪嘴，不情不愿地把那条温热的围巾给那显得有些滑稽的雪人围了上去。

　　“还有这个——”海莲娜拿出一罐黑巧克力碎块，“洒在它头上哦。”
　　苏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照她所说的做了，一头黑乎乎的巧克力让那雪人显得更加滑稽了。

　　“你什么意思嘛——”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黑头发。”
　　“嗯？”

　　“它是黑头发的雪人。”
　　海莲娜认真地说。

　　没过多久，苏菲的前男友认出了她们，他和苏菲谈了一会话，便带着她走了。苏菲倒还惦记着海莲娜，走之前帮她拿走了大部分东西。
　　海莲娜坐在长椅上陪雪人呆了一会，也拎着东西走回家去。

　　她走上一条上坡路，每次她一个人回去的时候都喜欢走这条路。路上积了层薄雪，走起来要十分当心脚底打滑。等到天更冷的时候，这条路被厚雪覆盖时就会变得更加难走。
　　海莲娜用拐杖慢慢地探路，她每走一步都无比小心翼翼，好像要确定自己踩出了深深的脚印后她才肯迈出下一步。

　　隐约听见后方的脚步声，她露出了笑容。
　　她一直走，但直到进了家门也没敢回一次头。

　　晚上苏菲回到家，牵了一只金毛犬进门。

　　Part12
　　11月12日，1990
　　亲爱的爸爸，
　　近来一切可好？
　　总是在说自己的事情，有时候也会很担心您那边的状况。
　　苏菲和她的新男朋友去夏威夷度假了，昨天还寄了明信片给我，那个傻瓜，点的盲文都是错的。不过好在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
　　卢达今年没回来看我们，听说他把人家肚子搞大了，这会赛丽安娜都在哭哩。不过我早就猜到他会摊上这事，倒也没什么好惊奇的。
　　毕业以后我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可能还是觉得做学生比较好吧，但是我也到了挣钱的年纪了。不过赛丽安娜教母有很多书，我每天都有自学一些东西。
　　前不久我不是说找到播音员的工作了吗？我到那家公司已经上了快两个月的班了，一切都还算是顺利，不过我们部门的那位列文先生，哎，不知道怎么表达比较合适，我总觉得他有些不怀好意。虽然这样说不合适，但是他总是毛手毛脚的，让我有些生气。
　　可能只是我太小心眼了吧，您不用担心。
　　冬天又快来了，您这会在做什么呢？
　　想念您的，
　　海莲娜

　　像往常一样写完信，海莲娜便迫不及待地出门寄信去了。

　　毕业以后她仍然住在赛丽安娜教母家里，苏菲则只是偶尔回来。因为自小就想做个播音员，她积累了不少经验，再加上有校长的推荐信，毕了业便在一家小公司找到了工作，工作量也不大，就是负责播报每天的早晚新闻。
　　老板人不错，但她只见过一次，其他大多数时间他都在美国那边出差。大多数事务都交给列文管。列文是个快五十岁的老男人，不是什么正经人，在同事中的风评很差。

　　每次想起他，海莲娜都感到毛骨悚然。
　　一开始他们让海莲娜当心的时候，她还没怎么在意。后来每次午休时间列文都要找到广播室来。起初还只是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却总在不经意间用手碰她敏感的部位。看到她生气的神色后便把不好意思挂在嘴上。一些同事看在眼里，虽然同情，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海莲娜怕赛丽安娜担心，对这事也一直闭口不提。

　　这天她下了晚班，本来可以提早走的，却被列文要求留下来做办公室的值日。但好在列文也和其他同事一道走了，她便松了口气。快到七点半的时候她才做完了所有的卫生，担心赛丽安娜在家等她回去吃饭太晚，她绕了条捷径走。

　　路途应该很黑，但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她不熟悉这条路，用拐杖探路的时候就更加小心翼翼。深秋的晚风灌进衣领时，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随即她听见身后窸窣的脚步声，她认出那是列文的步子。
　　于是她全身战栗起来，慌乱地越走越快。

　　“海莲娜——别跑啊——”男人粗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的同时，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酒气，海莲娜被他从身后抱住，下意识尖叫起来。她浑身发抖地胡乱挣扎一通，指甲划到他的脸时他松了手，她赶紧疯跑起来。
　　她一路跌跌撞撞，也不管看不见前路，磕到路障的瞬间她摔倒在地上，随之手里的拐杖也甩了出去。她哆嗦着在地上摸着拐杖，列文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叩击着耳膜，那声音让她抖得汗如雨下。列文上前扯住她的衣服，被她挣扎着甩开。
　　“你滚——滚！”海莲娜瘫坐在水泥地上，哭腔让她的嘶吼没有一点气力。

　　“臭婊子——装什么清高——”列文抓起她的衣领一连甩了她几个响亮的巴掌，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咳得像个哮喘病人。
　　“早就想撕破你这张脸——”列文搂住她的腰，开始扯她的衣服。
　　“你们在干什么——”远处传来好几个人紊乱的脚步声，列文下意识地松开手，她的身子失去支撑摔在地面上。接着她听见列文咒骂了一声，马上拔腿跑了。

　　海莲娜抖得像个筛糠，他们来到她跟前问话，而她只顾着一个劲摇头。她跪在地面上摸着自己的拐杖，却不停碰到他们的皮鞋。她止不住地抽着鼻子，视野里漆黑一片，脸颊传来近乎不真实的疼，耳膜里充斥着自己胸腔的轰鸣，他人的窃语。

　　她抖得越来越厉害。
　　恨自己是个瞎子。

　　等到枪声在夜里响彻云霄时，她已经没了意识。

　　翌日早上。
　　她接到了列文被枪杀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