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的心脏》槿藜

7、Part13-14

　　Part13
　　苏菲要结婚了。
　　海莲娜打算给她买一台新的电视机。

　　她留在家里的最后一个晚上，赛丽安娜教母在餐桌上忍不住哭了。
　　然后苏菲也跟着哭，就剩海莲娜一个人傻傻地不知所措。角落里吃饭的金毛犬布奇似乎也感到了家里气氛的不对劲，跑到海莲娜脚边呜咽了半天。

　　晚上睡觉的时候，海莲娜跑到苏菲的房里去和她一起睡。
　　“苏菲，你为什么突然就要结婚了？”海莲娜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你还那么年轻。”
　　“小屁孩你不懂。”
　　“……”海莲娜闭了嘴。
　　苏菲只比她大了一岁，十九岁。

　　海莲娜记得从她十岁起苏菲就有男朋友了，每次问起就换了一个，从来都没有断过。

　　“是多米克啊，你不记得了吗？”许久，苏菲突然说道。

　　海莲娜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小学时候那个多米克？”
　　她也记不太清了，但她确实知道他和苏菲交往过一段时间。

　　“对啊。他上个月回来就和我求婚了。”苏菲把头埋在被子里，不让自己的笑声传出来，“但是被我拒绝了。”

　　“诶？”

　　“最后他说愿意等我。你知道吗，八年前我就让他等了。”
　　“可我知道他不会一直等我的。”苏菲把头从被窝里探出来，声音变得清晰了不少，“不会有人一直守在我身边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海莲娜。”苏菲突然捧住她的脸，“你要勇敢些知道吗？”
　　“不要因为看不见就变得怯懦，有时候我会羡慕你，正是因为看不见才能义无反顾啊。”

　　海莲娜任由她抱着自己，没有吭声。
　　“你要记住，我们永远爱你，海莲娜。”

　　爱是红色的吗，海莲娜突然想。
　　她听着苏菲均匀的呼吸，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场红色的雪。

　　早上醒来的时候苏菲已经出了门，海莲娜牵着布奇去看望医院里那些视力障碍的孩子。他们在康复中心知道她要来，都会早早起床等海莲娜。海莲娜领着他们到医院后院里玩，他们就会高兴地围着那条金毛犬转。

　　海莲娜每逢周末都会来教孩子们学盲文，顺带看望一下琳达医生。琳达是很多年前给她治疗眼疾的医生，今年她就要退休了。
　　“每次见你这样我真的很宽慰。”琳达总这么说，“你完全成长成一个大人了。”
　　于是她也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

　　海莲娜回到家后，独自在房里坐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她才有了动静，拿起点字板开始写信：

　　12月28日，1991
　　亲爱的先生，
　　不好意思，可能看到信您会吓一大跳吧？我犹豫了很久，最终才鼓起勇气给您写的这封信。
　　其实我七岁那年，就知道父亲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我从未停止过写信，一开始也并不在乎有没有人看，真要说起来，这可能是我写给自己看的信吧。
　　自从失明以后，我一直很自卑。不管赛丽安娜教母和苏菲她们如何地关爱我，黑暗总是让我陷入毫无理由的绝望和抑郁中。总想着要是能再看一眼就好了，不停责怪自己当初没有好好对待我的眼睛。父母不在身边，我也觉得自己的错，日子久了，就变得越来越讨厌自己。
　　赛丽安娜教母早就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前些天她回忆着说，那时非常害怕我患上抑郁症，但是又总见我很快振作起来，开开心心地出现在她面前。
　　说起来也很奇怪，每次只要写信给您，我就会稍微喜欢上自己一点点。
　　但这一个人的游戏日子久了也是撑不下去的吧？十岁那年我收到了您的纸鹤，自那以后我感觉每天都生活在了光明里，尽管您从未给我回过信，但我知道您一直都在我身边。我不需要听到您的声音，也不需要看到您的脸，只要在生活里充满爱的时刻，我就一定会想到您，我觉得您是和这世上的所有美好连在一起的。
　　您陪了我十一个年头了，我从来都不敢告诉您我一直知道您的存在，因为我总觉得，一旦我说出口，您便会消失不见。可我也知道您不会一直都在我身边，所以我决定写下这封信。如果我的直觉没错的话，您是十一年前那个黑发男人吧？我始终忘不了您，更忘不了那场红色的雪。可以的话，我很想再见您一面。明天早上十点，我会在苏尔敦湖畔等您，您何时来都不要紧，我会一直等的。
　　人就像雪，落下的时候纯白无瑕，融化的时候成了水，再冷的时候又结成了冰，不管遇到什么都是那样透明干净啊。
　　先生您对我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我将永远对您心怀感激。
　　爱您的，
　　海莲娜

　　Part14
　　雪在下。

　　海莲娜一早便到街头上去等电车，出门前赛丽安娜提醒她外面在下大雪，她特意套上了呢大衣，戴上了那顶红色的针织帽。
　　她穿过了阿诺斯大街，用拐杖探着路，由于积雪太厚，拐杖总是戳进松软的雪里。经过邮筒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每次站在这里，天寒地冻也让她感到安心。

　　远远地便听见电车摩擦轨道的声响，随即扑面而来的冷风吹乱了海莲娜的头发，把她冻得脸颊生疼。听到电车开门的瞬间，雪花落在了她的睫毛上。她往邮筒的方向望了最后一眼，脑海里浮现出十一年前的冬天——
　　在她犹豫片刻，转身准备走人的时候。
　　那个男人忽然抓住她的手。

　　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方块状的东西，在她还没来得及看清的时候他把它用力抛上了天空。
　　下一秒枪声响起，子弹刹那间冲穿了硬块，红色的液体喷洒而出，泼墨似地染红了皑皑白雪。
　　那是一场红白交加的雪，倒映在她即将失去光明的瞳孔里。
　　无声无息的，盛大无比的，交织着她心脏的鼓动。
　　让她永生难忘。

　　三稿于2018.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