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开眼戒》林若水

2、晚宴

　　没有想到晚宴中有这么多我不想见到的人。
　　“亦净，你父亲很想你”，他对我说。
　　我冷冷一笑，转身就想离去，却被何季席按住手。“亦净，”他的声音低沉，接着摇了摇头示意我别走。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我记得我有按时汇钱给他，姨丈”。
　　小姨丈嘴角抽动一下。
　　他今年不过五十多岁，由于外貌的缘故，长得如同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这更加增加了我对他的厌恶。不过，我哪里有权利去评价外貌……
　　“年纪大了，他哪里要什么钱，这几个月来他天天打电话给我，希望你回去看看……”小姨丈不紧不慢地回答，即使明显感觉到我的恶意，他依然波澜不惊。
　　偏偏我最讨厌就是看到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副泰山崩于前而心不惊的表情时时提醒我那个夜晚，我徒步跑到何季席的别墅，跪下来苦苦哀求他，外面倾盆大雨，而他眉头连皱都不皱，一个“好”字解了我所有的困境，而我却因此丧失了所有的自尊。
　　“麻烦你转告他，需要钱的话打电话给张助理，见到我也拿不到更多的钱”。又是冷笑，昏黄的灯光照到脸上，我觉得自己的表情此刻一定很难看。
　　“亦净……”
　　“好了姨丈，小姨和我妈妈到瑞士修养，你不要试图那她们两个来压我”。举起手中的鸡尾酒，我说：“何况即使她们两个在面前也没用，干杯，再见”。说罢，甩开何季席的手，想到走廊上透透气。
　　不必回头，我也知道何季席此刻一定在替我向姨丈道歉。他与姨丈一直是好友，虽然年纪上相差二十来岁。

　　第一次见到何季席就是在小姨家………

　　三年前。
　　一直以来我对小姨丈便没有什么好感，而那天经不住小姨的邀请，勉勉强强答应去她家吃饭。一进屋，便见到了坐在沙发上的何季席。那是我与他的第一次见面。
　　他一见到我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两人对视，一时无语。小姨在厨房忙碌，而小姨丈刚好进书房拿文件。我们两人的沉默使得气氛颇为尴尬。
　　当时的阳光透过窗户斜射到大堂的地板上，锃亮的地板反着暗黄的光，使得他原本黝黑的粗糙皮肤更为黯淡。嘴角有些向上斜，眉尾处一道清晰的疤痕延伸至面颊。不知是紧张还是何故，他的嘴角隐隐有些抽动，使得原本就长相丑陋的他更为难看。美男养眼，而此时见到的何季席让我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愈加糟糕，于是我颇有些嫌恶地转过头去。
　　这时小姨走了出来，端着一锅鸡汤。“哟，怎么礼貌也不懂了，亦净叫何先生啊，”接着她微笑着对何季席说：“这就是我侄女倪亦净”。
　　“你好何先生”。虽然极不情愿，我还是乖乖地与他打了声招呼，并伸出手准备与他握手。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忙说：“不必客气，叫我季席则可”。见到我伸出的手，犹豫半秒，才伸出自己的手。
　　一眼瞥去，我发现他手背上布满疤痕。密密麻麻，如同被万蚁啃噬过。我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手，并悄悄地在裙子上擦了擦。
　　我有密集恐惧症，只要一见到许多东西聚到一起就会觉得心里毛毛的。
　　那顿饭吃得我食不知味。
　　“听你妈说你交了一个新男友？”
　　我没意料小姨竟在有外人的情况下谈起我的私事。不由得一愣，轻轻地点点头，随即有心转开话题：“小姨手艺进步很大嘛。”喝下一大口鸡汤。
　　“你这小孩……”她笑：“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哎，怎么不带他来见见家人？”
　　我想起叶添。
　　他时常缠着我让我带他去见我妈妈，然后我很不耐烦地问：“这么快就想卖身了？”他一脸委屈：“青春不等人。”
　　想到这里我笑了笑：“再等些时候吧”。
　　那个时候我以为他们真的关心我的感情生活，后来证明他们关心的是他们自己。

　　大厅里响起华尔兹。
　　“诸位……”宋姗姗满是笑靥，站在舞池中央，穿着一身金黄的晚礼服，手上戴有耀眼的钻石手链。今晚的宴会便是宋家主办，而她这个宋家大小姐自然要站出来主持大局。
　　“跳舞时间到了”。我与她没什么交情。在我与何季席的婚礼上曾与她见过一面，当时我善意地想与她握手，她却轻哼一声连看一眼也不看，扭头就走。
　　留在原地的我一阵面红。她这种好出身的人当然瞧不起我。是我巴上何季席的，不是麻雀变凤凰，是卖身。

　　有一晚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到有人爬上我的床。恐惧下我大声尖叫，打开灯，发现那个人竟然是何季席。
　　“你这个丑八怪，不要脸，”我尖叫着用枕头砸向他，头脑暂时空白，一时口不择言。
　　他明显尴尬，头发有些凌乱，身上微微泛着酒气，但依旧淡定，退到门后。“抱歉，倪小姐，我走错了房间”。
　　可当时我哪里听得下什么解释，只是一遍又一遍尖叫：“丑八怪、丑八怪，离我远一点”。
　　虽然是有些激动，但在那样的灯光下，他看上去确是十分恐怖。让我想起《巴黎圣母院》里的那位敲钟人。别人虽然长相丑陋，但至少还心地善良，而他？连心都比平常人的丑。
　　门被人在外面反锁了。他无能为力地站在门口，一遍又一遍地道歉。闹腾到最后，我累极睡着，第二天起来，他已经不在。
　　后来我才知道。什么走错房间，根本就是我父亲故意误导他进来的，而门也是我父亲锁的。
　　当时口不择言骂出的话已经收不回来。

　　“第一支舞，我想请何夫人¬¬——倪亦净小姐来，”一句话将我从回忆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