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记》明月楼南

35、第三十五

　　忽然之间，漫天飘下黄符纸，符纸上朱红色的笔画着镇鬼的咒语，闪着金粉的咒语印在那些邪鬼身上，邪鬼挣扎不休，却敌不过符纸上的镇鬼咒，有些孽力格外强的，符纸被他的撕破，纸张破裂的瞬间便燃起一团火，更多的符纸朝着火光的中央冲过来……

　　璧迦看着满天黄符，见妖兵们对抗多时的邪鬼劲头立时被阻，不由道：“这些修道的，果然有些本事。”

　　赵阮心中却燃起一丝不祥，他看着邪鬼的出口，那里的口子张得比刚才更大，更漆黑，里面像是无底洞一样，虽然黄符能阻住一部分邪鬼，但这绝不是长久之计。

　　山栩看着邪鬼出口处带着妖兵们勉力杀落下来的邪鬼的万邑，心中十分着急，对着空中喊道：“是何方高人相助，还请现身！”

　　却没有回应。

　　半空中忽传来一阵笑声，那笑声冷而轻，幽幽的，像是一根绷紧的了弦，“果然是老鼠做的久了，就不会做神仙了，”她声音清而软，“你不露面，我便只好大开杀戒了！”

　　落支河中忽然有一棵巨树拔地而起，枝蔓连绵无尽，长长的纸条垂下来，瞬间撑起一大片深绿的树冠，树冠之下，一个红衣女子斜斜撑着身子闲闲地侧躺在树杈上，一张浓丽至极的脸半隐在浓绿的树叶后，不知怎么，她比从前更添媚色，仿佛媚骨天成，一动一静，艳色无方。她忽然起身，一阵狂风刮过，地上枝叶纷飞，她衣袂飘动，足尖轻点，踏叶而来，姿态极尽聘婷，魅惑人心。

　　长鞭在她手中伸展开来，在空中挥舞，妖兵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长鞭每伤一人，鞭上黑气便更重，她的媚色便更惑人。

　　就在她即降落在河畔山栩等人跟前时，万邑杀了过来，与她的长鞭缠斗，鞭子在空中舞动如一条长蛇，落支河里，那棵巨大无比的树蔓延出的树枝将落在附近的长鞭所伤的妖兵的尸体一个一个拖过去，挂在树上，如同树上的果实，山栩看不下去，取出自己的短刀，跃到河面上与万邑配合，与那女子打斗。

　　在妖兵们的哀嚎中，又有几个人跃起，山栩与万邑对视一眼，万邑朝她这里飞来，二人并肩作战。山栩不善打斗，几招下来便添了伤，但对方却好像是有无尽的力量一般，无论这些人如何尽力拼杀，她都轻描淡写的一挥鞭便能化解。

　　不知忽然从哪里伸出来条条藤蔓，突如其来绑住山栩万邑等人手脚，那女子道：“这么打来打去真没劲，你若再不现身，我便干脆要了他们的命。”

　　藤蔓上的汁液有毒，接触皮肤的瞬间山栩痛苦的哀嚎一声，晕了过去。

　　璧迦忍无可忍，抽出袖中剑，准备跃起的瞬间，赵阮拉住她，摇了摇头。

　　半空劈下两道闪电，一道直击邪鬼出口，一道劈向落支河上的巨树，闪电在空中交织成网，无数邪鬼瞬间变成灰烬，那女子冷笑一声，口中却渗出血丝。

　　“帝休，你空有如此功力，却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这些人为你去死，呵呵，可真是神仙气度！”

　　帝休二字落入耳中的瞬间，赵阮心头一跳，果然……可她怎会有这样深厚的力量？她明明……赵阮迷茫的看向半空，他心中有太多谜团。

　　半空中，一面蒙黑纱的女子出现，长剑闪过，斩断困住山栩和万邑等人的藤蔓，她站在半空，道：“你本有机会在凡界好好生活，为何要踏上邪路？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指使、引导、利用你？”

　　她知道她的存在之后，其实悄悄下界看过她，还去长生府里偷偷查了长生簿，她本性纯良，在凡界有好几世的功德，最后一世投身成人，在凡界一家富庶人家出生，这家人笃信道法，她会在一世飞升成仙，代替苍华，成为神界的木神。

　　这是再好不过的命格，因此，在云茂提出要人为干预她成长的时候，她拒绝了，却没想到她会走上这样的路，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女子却冷冷一笑：“装什么大尾巴狼，帝休，你巴不得我在凡世替你挡刀。”

　　帝休看着她道：“无论你听信了何人挑拨，今日都需停手，不要葬送了你的大好前程。”

　　那女子道：“我？我吗？”她眸中恨意陡生，“你不死，我还有什么大好前程！”

　　她双手一交叠，长鞭挥舞，气势汹汹朝帝休攻来，她一心信着高阳的话，帝休说什么都不管用，只好取出短剑，剑鞭相撞，发出叮叮响声，但与这女子交手之时，帝休隐约觉得，这女子似乎并非真与她斗法，明明有十分的力气，往往只使出三分，可也不松口，一招一招的攻过来，让帝休无暇他顾，说是打架，倒不如说是在拖延时间，帝休看向她身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张巨口好像又变大了。

　　忽听见赵阮喊道：“休儿，莫再与她纠缠，快找机会将那出口摧毁！”

　　赵阮却没察觉，在他喊出“休儿”的那一刻，原本握着他手的璧迦身形一滞。

　　帝休看一眼河畔的赵阮，旁观者清，她相信赵阮的判断，手上剑用了力气，拨开对方攻来的长鞭，跃上空中，准备施法封住那巨口，但那巨口之中，忽有一把紫色的剑刺出，一女子握剑，从中飞出，边阻止帝休，边笑道：“想封住这口子，先过我们这关！”

　　帝休认得这女子，她叫高阳，与崇绬成婚的时候她还从南荒去观礼，二人交集虽然不多，但因着崇绬，总还是有过数面之缘的，但此时高阳满面黑气，一身官司，与从前见面时判若两人。

　　在这时，句芒也飞到帝休身后，二人一前一后，夹击帝休，不断有邪鬼涌入万妖谷，妖兵折损的太厉害，此时，万妖谷里几乎已经是邪鬼们的地盘，璧迦平日修行多在那些花里胡哨的妖术上下功夫，实战起来没什么用，赵阮受化魂盏挟制，不失去理智不倒戈就不错，更别说帮忙，山栩更是没什么战力，唯一一个能打的也就是万邑了，此刻被邪鬼们围的团团转，只能一次次打，虽说如同打在肉盾上一般无甚效果，但他不会神界那些驱鬼的法术，暂时只能这么硬扛着。

　　就在万邑被围攻，帝休被纠缠，万妖谷几乎要被邪鬼占领的时刻，一道白光忽然在天际闪过，一把晶亮银白如雪的剑从天而降，如虹的剑气划过，所到之处，邪鬼们登时灰飞烟灭。

　　这是传说中的括苍剑，一出鞘便如神光降临，荡涤万千邪鬼。

　　自从苍华山那一战之后，这把剑的主人尨丹避居大罗天界，括苍剑自此蒙尘，偶尔现世，也没什么大场面可以施展，像是憋坏了似的，这一剑威力极大，化魂盏似乎都受到了震动。

　　尨丹一袭白衣，踏云而来，他手持括苍剑，身姿挺拔，散发出久违的天界将军的威严，他站在那化魂盏造出的巨口前，身后不远是帝休和高阳，句芒不由的向前走了两步。

　　尨丹的注意力却全在那张巨口之上，括苍剑多时未战，此时散发着好斗的寒光：“将自己的子民投进化魂盏，长沁，你也是长进的厉害。”

　　那巨口听他如此说，似乎冷笑了一下，从里面传来沉闷的声音，道：“为桃止牺牲，是他们的荣光！”

　　尨丹冷笑，括苍剑当空一劈，那巨口轰然震动，片刻间，巨口中间出现一个巨大的裂缝，里面无数邪鬼喷涌而出，如同一道瀑布。

　　尨丹长剑一指，剑尖正对着那巨口的中央，一道银白的屏障自剑尖处倾泻而出，绕着那巨口围成一个巨大的圆，邪鬼们被屏障困住，在里面不断的哀叫，声音极其刺耳难听，括苍剑似受不了了，铃铃一响，神力如注，逼至屏障当中，尨丹猛然一使力，忽听得当的一声，仿佛什么落地，而后听到清脆的碎裂声。

　　高阳见势不妙，手一伸，收回碎了一半的化魂盏，边对句芒道：“快走！”

　　句芒犹自望着尨丹，心中想，像他这样容貌气度不凡，本领又高超的人，谁会不喜欢呢？眼中划过些许失落，眼角里扫一眼不远处的帝休，跟着高阳走了。

　　化魂盏一碎，地上剩下的邪鬼们没有了力量支撑，登时变得十分脆弱，剩下的妖兵们三下两下便将他们全歼了，尨丹走到帝休跟前，其实，他心里无数次的想过如果她真的还活着，见了面会是什么样，但如今她真活生生站在那里，自己却有些怯了，不知道这一步该怎么迈出去。

　　万邑恰在此时走过来，向尨丹和帝休道谢，并请二人到谷中做客，帝休寒症已去，血扇留下的病根已然好全，不欲再在此地逗留，她谢绝万邑，向跟随在万邑身后的山栩施了一礼，转身跃入云中。

　　她一路疾飞，像是在逃避着什么，耳边云呼呼往身后刮，看见尨丹的那一刻，她心里还是有点乱，数日未见，按凡间的日子算也才过了几年，但她心里却如隔世，苍华山的事如蒙云雾，那些场景历历在目，心中却觉得陌生。

　　苍华山那几年间，实在发生了太多事……

　　不知飞了多久，帝休落到地面，这里是一片竹林，林中有许多飞鸟，竹林的最里面有一汪山泉，这里地势低洼，泉水积了有一方池塘那么大，清澈见底，有几尾鱼在水底游过，她站在泉水边，平复心情。

　　过了片刻，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帝休转过身去，尨丹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他面孔依旧俊朗，一身仙气比从前更出众，但他双眉紧缩，面上似乎也添了些沧桑，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想起从前身穿铠甲，心怀神界大义的那个尨丹，帝休唇角忽升起一丝冷笑：“尨丹将军，多日不见，你卖了我们苍华合族，怎未见升迁啊？”

　　尨丹脚步一滞，二人隔着清澈泉水，身影倒映在泉水里，绿竹疏叶，飞鸟游鱼，景象甚美，两个人的心里却岔着千重山万重水。

　　半晌，尨丹方道：“休儿，当时我并非有心如此，”他叹一口气，“这样的结果实非我所愿，我后来也赶过去，但……”

　　“但苍华山已成地狱，救不回来了是不是？”帝休冷笑，“当年玉帝心里打什么主意，你不会不知道，我也真是鬼迷心窍，竟然信了你的邪，将苍华的驻军撤出三万退回在苍华山中，好一招釜底抽薪，尨将军，你带走守边线的那五万天兵的时候，心里不觉得愧疚吗？”

　　她对当年的事一直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