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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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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宇轩远远地看到岸上有一点亮光,便决定从亮光处上岸,然而将木筏划得近了,那点亮光却又没有了。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码头,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想来白天还算热闹,只是如今夜深了,便显得四下寂寂。方宇轩习惯了黑夜中视物,头一次见识到书中描绘过的“码头”,便也不急着走,四下环顾了一回,眼前忽然亮了起来,三个人站在他身前,身上衣衫布料颇为粗糙,中间的瘦高个挑了个灯笼,光线便来源于此。
方宇轩拱手道:“幸会,几位兄台深夜流连,想必熟悉此地,在下向几位打听一个人……”
瘦高个从他开口便明显地愣住,一时不察竟然让他把这一句听不懂的话说完了才回神,怒道:“说什么婆婆妈妈听不懂的屁话,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
方宇轩愕了一下,想了想,才谨慎道:“难道诸位此行,便是所谓的‘剪径’?”
“我剪你妈……”瘦高个只说了四个字,便被不知从哪来的硬物敲了脑袋,待要回头看,又被敲了后背,再转身,又被敲了后脑勺,然而他将灯笼举高了,细缝一般的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却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三人抖抖索索地叫了句“有鬼”,瞬间撒腿跑到没了影。
方宇轩又向前方拱手道:“多谢义士出手相助。”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影,穿的是青白色道袍,却是个道士。他随手挑起刚才扔出去打人的剑鞘,宽大的白色衣袖一拂,行云流水之间还剑入鞘,温和道:“不用客气,行走江湖最好财不露白,施主日后还是小心为上。”
他话音刚落,这位服饰精致,领口追着珠玉,腰间还别着一根玉制长笛,浑身上下都写着“肥羊”二字的青年便急忙追问道:“行走江湖?这里就是江湖了?”
“……”道士脚下一滑。
方宇轩道:“既是已到江湖,在下向兄台打听一个人……”他顿了顿,又道,“我看兄台剑术十分高超,先问兄台一句,你是剑圣吗?”
“……”道士缓缓道,“贫道李忘生,道人已然了却俗世,施主不用叫我兄台。”
“义士……”
“也不用叫我义士!”李忘生纠结道,“叫我道长!”
“道长,那你认识剑圣吗?”
“你找剑圣做什么?”
方宇轩抚了抚腰间的笛子,这用侠客岛上珍稀的千年玉石制成的笛子中藏着他从小用到大的佩剑。刚才被剪径时他手已触到剑柄,只是最终没用上,于是确认了一下剑尖没有露出来,方面不改色地道:“在下十分仰慕他,平生之愿便是一睹剑圣风采,最好能拜他为师。”
总不能说他是来找剑圣寻仇的吧,瞧瞧这个打败了父亲两次,让父亲不再踏足中原,名震江湖的人究竟长什么模样,有多厉害。
李忘生“喔”了一声,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据传剑圣去年出了一趟海,就再也没人知道他的踪迹了。你从东海而来?要找他,只怕你在东海多打听一番都比来中原容易。”
方宇轩心想他去年出海不就是又来侠客岛找我爹打架么,之后肯定是跑路了哪还会留在东海,嘴上却没有说出来,悻悻道:“那真是不巧了。”
李忘生道:“我来此也是为了寻人,他前往东瀛多年,只是……”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就此别过,施主自己小心。”
“兄……道长请留步!”
李忘生果然好脾气地停下来等他说话,方宇轩道:“呃……找不到剑圣,我去有过剑圣足迹的地方感怀一番也是可以的!还请兄……道长指点迷津!”能直接带我去就更好了。
李忘生忍不住挠了挠头。
“在下从小在东海海岛上长大,对‘江湖’不甚了解,对东海却是熟的。”
李忘生放下了挠头的手。
“待我见过剑圣足迹了了平生心愿,回东海之时定帮道长多加打听东瀛之事。”
李忘生上前一步。
“……带道长去寻东瀛群岛所在也是可以的!”
“实不相瞒,我曾与剑圣交过手!”
方宇轩一笑,衣领上缀着的点点碎玉在夜色中莹然生光,映得他一双眼睛湛然若神。
“那不如,我就与道长同行了。”
李忘生下山找师兄的行程里就这么糊里糊涂多了一人同行,并且看这位“施主”初来乍到又十分“天真”,对中原丝毫不懂的样子,修道之人的慈悲心爆发,决定先将他带去自己的落脚处休息。
“道长,先给我讲讲剑圣生平如何?你与他交手赢了吗?”
“自然是输了。”李忘生叹气道,“剑圣的姓氏颇为少见,复姓拓跋……”
方宇轩道:“复姓也不算了不起。”
李忘生沉浸于同拓跋思南交手的回忆中,没发现这位号称仰慕剑圣的“施主”忽然语气中有了不屑,回忆了一会儿才道:“施主贵姓?”
方宇轩道:“免贵姓方……东方。”
“方东方?”
“东方宇轩。”方宇轩笑道,“也是复姓。”
“……”
“???”
李忘生无语了很久,才无奈地说:“东方施主真有钱。”
他带方宇轩到自己挂单的小道观歇脚,点了灯才看清这个人不是衣物上缀了几点珠玉那么简单,领扣是颗拇指大的浑圆珍珠且不说,衣衫下摆及袖口皆以米粒大小的珠子绣了暗纹,在灯下随着衣料的摆动熠熠生光。
李忘生幼年时家境殷实,虽然出家后生活清贫,但眼力还是有的,就方宇轩这奢华铺张的衣服,扯一块下来都够普通农户吃上十年了,难怪一上岸就被人盯上。
方宇轩疑惑道:“钱是什么,我没有见过。”
李忘生噎了一下,还未回答,方宇轩已兴奋道:“书上说铜钱乃是‘天圆地方’,真的吗?如今使用的还是五铢钱吗?”
“……”李忘生摸了一会儿袖子,艰难地摸出十几文钱,再多就没有了。方宇轩接过来排在灯下,对着光翻来覆去地看,“哦哦哦,开元通宝!”
李忘生扶墙,从包袱中掏出了一个葫芦:“我去取点水好明天路上喝。”
“等等!”方宇轩如获至宝地捏着一枚铜钱,漆黑的瞳仁亮晶晶,“这些铜钱能给我吗?”
“……”
李忘生刚想挥手说“拿去吧拿去吧,便见他从袖口随便扯下一把珠子:“拿这个跟你换好不好?”
李忘生无力道:“不用了你留着吧……”
方宇轩却站起来走到他跟前,笑吟吟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伸手,将几颗滚圆的珠子放在他掌心,道:“不行不行,我读过的,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此乃礼节也。”
什么礼节啊!那是情诗!而且不是我自愿投你的!我书读得不多你不要骗我!李忘生内心疯狂呐喊,手心却因害怕那些小小的珍珠散落而下意识地握起。
方宇轩道:“这个珠子在我家岛上满地都是,怕是不怎么值钱,不过看在它长得比较好看的份上跟我换吧。”
李忘生很纠结,很有一种利用他人的不谙世事占了大便宜的感觉,实在非一个老实忠厚的出家人以及一个侠肝义胆的江湖人的所为,刚要开口还给他,方宇轩道:“或者看在我长得比较好看的份上送给我?”他认真回忆了一下,“我家的一些长辈就经常有人上门送东西的,我应该长得比他们都好看。”
蓬莱岛的那些宗亲被海岛上的平民误认为剑仙而时不时上供也算是送东西吧,只不知道送的有没有这些铜钱贵。
“……”李忘生脸上一红,十分害怕再拒绝的话他又说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话来,只得叹道,“好罢,你先休息。”于是方宇轩心满意足地回去,又对着灯火细细端详起铜钱来。
下半夜李忘生醒了三次,每次醒来都仍能看见方宇轩端端正正坐在桌旁看铜钱。
……这开元通宝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第二日一早,李忘生起身后迅速洗漱,从包袱中摸出拂尘,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准备去向道观观主道别,在回头看到桌上的开元通宝后表情瞬间凌乱。
所有铜钱四分五裂,被分尸分得十分彻底,方宇轩认真道:“八成的铜,一成半的铅,还有一点锡,跟书上记载的隋朝五铢钱已经不一样了。”
“当然不一样。”李忘生面无表情道,“如今是大唐,开元通宝乃是开国皇帝所铸,钱上四字乃是初唐四大家之一的欧阳询所书。”
“啊,”方宇轩道,“没事,他的字我能写得一模一样,把铜钱重新铸一下就行了……”
李忘生忍无可忍道:“私铸铜钱你不要命了啊!”
李忘生唉声叹气地带着这位啥也不懂的少爷上路,没有马,没有车,也没有钱。
……好吧有钱的,那一把珍珠他串起来了,如今正挂在手腕上。只是真的要用这个吗?
方宇轩被他早上教训了一番许久未曾发话,李忘生不久之后便觉得自己身为出家人不应如此心浮气躁,温和道:“饿了么?观主给了我一些干粮,只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方宇轩看着他摸出一个干硬的饼,手一指路边:“那个可以吃吗?”
李忘生抬头看了看路边挑起的一杆写着“豆腐”的旗子,艰难道:“吃是能吃……”
他尚在认真思考能不能用珍珠付账,冷不防一只温暖的手抚在他的额上,方宇轩轻轻揉了揉他眉心点着的朱砂,笑道:“总是皱着眉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