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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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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忘生自成年后就没有被人这么摸过脑袋,怔怔然抬头,眼前只看得到一张笑吟吟的脸,眼神澄澈,一尘不染,未知人间疾苦。
他想说什么却一时张口结舌,既有尴尬又有那么一丝赧然,想了很久才艰难地道:“道家练气之法……”
“?”
“头为五阳之首,不可以随便给别人碰的。”
“喔。”方宇轩放下手,转念一想又笑道,“我又不是别人。”
李忘生唉唉叹气,思考了一会儿,尽量使用了一种通俗易懂的说法:“那是一个专门做豆腐来卖的店铺,须得用钱买。”
“啊。”方宇轩恍然大悟,“我们没有钱。”
李忘生点头,想了想道:“道门中人外出一向是找道观挂单落脚,也不太在外用餐,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你同意我就拿珍珠去换点钱。
方宇轩道:“当然有办法的,别看我初来乍到,我在海岛时读过许多你们中原的书,知道‘余音绕梁’的典故。”
正在数手腕上的珍珠有几颗的李忘生呆住:“啊?”
方宇轩以为他没听过,侃侃道:“《列子》中有个故事,说一位十分擅长唱歌的女子叫做韩娥,因为没了盘缠而卖唱,唱得十分好听,路过众人慷慨解囊助她回乡,她走后那歌声都似乎未曾离去,此乃‘余音绕梁’也。”
李忘生伸手道:“等等……”
方宇轩取下了腰间的长笛,放到口边吹了吹。
“吱——咕噜噜——嘎——”
“………………”
李忘生捂脸道:“如果我有钱的话愿意出一两银子求你别吹。”
“哎呀失误失误。”方宇轩忘了把佩剑从笛子中抽走,吹出这种令人身败名裂的声音,手已经伸向笛子的一端,又想起一事,道,“你先转过身去。”
李忘生奇怪道:“做什么?”有人看着你就不能吹笛子,发挥这么不稳定的吗!
方宇轩道:“转过身就好,再给个机会!”
李忘生挠了挠头,依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却听背后窸窸窣窣,也未听笛声响起,忍不住问道:“好了吗?”
方宇轩的佩剑极为细巧纤薄,是以能藏在笛身之内,如今拿出来握在手中却无处安放,忙活了半天也没找到个合适的地方,被李忘生一问后抬头一看,喜道:“马上好,你别回头。”
李忘生只觉得肩上背着的包袱似乎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心下十分好奇,却因一向重诺守信的习惯而不肯回头偷看一眼。几息之后,背后轻轻地起了一缕笛音。
那缕笛音清而圆润,初始声细细,逐渐悠远,继而散入四方,明明仍是那缕笛声,却似隐隐夹杂了海潮生灭之音,空旷无垠,如同有人带着他在浩渺瀚海边,忘却凡尘俗世,一同望星辰日月,观人间万象。
这仿佛是他头一次在固守着的华山和远望过的东海之外,在独自承受吕祖重托的忐忑和师兄远走的歉疚之后,被人轻描淡写地一笑相邀,于瞬息之间窥见广袤天地。
李忘生无意识地回过身去,方宇轩眼睫微垂,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点一点按上笛孔,那打磨精巧价值连城的玉笛,无论质地还是色泽,都比不上他一根手指。
这条小小的街道算不上行人如织,却也有不少嘈杂声音的。如今四下的各种声音都安静下来,路过的人们都似忘了自己原本要去做什么而驻足倾听。那笛声又从四散而聚拢来,愈渐轻微,终于消失不见。
饱了一顿耳福的路人们喝了一声彩,七嘴八舌地夸赞了一番,才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走了。
半晌之后人群散去,方宇轩疑惑道:“为什么没人给钱?”
“……”李忘生道,“可不是,毕竟你也没说你是卖艺的,我还以为这是兴之所至笛以咏志呢。”
最后李忘生还是带方宇轩去了质库。
方宇轩还很稀罕:“噢噢,传说中的典当行!”
李忘生十分冷静地不理他,将手腕上的珍珠摘了几颗递给质库的柜台先生,那先生蓄着一把山羊胡子,脸上的皱纹尽数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抬了抬,道:“死当二两,活当五钱一个月。”
李忘生道:“不会罢,这是东海的海珠。”
那先生没好气道:“这么小的海珠,转手都不容易,富贵人家哪看得上?我收下了万一卖不掉只能磨珠粉给药材铺,那可就一点钱都不值了,我这二两的风险都大得很。”
李忘生将信将疑,又有点被说服,他幼年时家中女眷确实甚少用这么小的珍珠做饰物……内心深处倒是真有点担心质库转不了手而亏掉这二两银子,二两银子就是两千个铜钱,路上的胡麻饼四文钱一个,豆腐坊的豆乳一文钱一碗,这可是一千碗豆乳两百五十个胡麻饼……
“二两就二两嘛,够用就行。”方宇轩倒是无所谓,道,“就死当。”
那先生“嗯哼”一声,取了票据写道:“今收品相下乘米粒珠六颗……”
李忘生道:“就算小了点,但怎么都不是品相下乘啊?”
那先生全不理会他,龙飞凤舞地写罢了票据,往柜台对面一戳,道:“画押。”
方宇轩积极道:“我来我来我还没有画过押。”李忘生隐隐觉得自己被坑了,还在犹豫间,方宇轩已经执了柜台上的毛笔写上自己的名字,眼见李忘生往这边看过来,又在“方”字之前悄悄添了个“东”字。
李忘生接过柜台先生丢出来的二两碎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心痛,垂头丧气道:“好罢,带你去吃豆腐……吃豆腐坊的早饭。”
方宇轩一边将票据递还一边道:“诶,出家人不可以乱说话,吃什么豆腐,一点不庄重,不能思凡啊道长。”
“……”
李忘生万万没想到这个不谙世事的少爷倒是知道哩语的意思,正要分辨几句,那柜台先生忽然道:“等等!”却见他双手捏着那张票据,脸上的褶子都似忽然被撑开一般,红光满面道:“小兄弟师承何处?临的什么帖子?老夫在这里收了三十年典物,过手的字画没有上万也有几千,这一手字,妙啊,大妙。”
方宇轩谦虚道:“还行还行,就着碑帖随便写写。”
柜台先生从柜台里面飞快窜了出来,一改半死不活的神气,彬彬有礼道:“还请赐墨宝。”
时人十分推崇书法名家,常有人发现书画极好却无名的人才后求取墨宝待日后升值,方宇轩不太懂里面的门道,糊里糊涂地被请上座,又文房四宝伺候,提起笔,茫然道:“写、写什么?”
那先生忙道:“都好、都好。”
方宇轩朝向李忘生:“写什么好?”
李忘生自同他认识以来,只见他神采飞扬的模样,从未见他露出这般茫然懵懂神色,忍俊不禁,笑道:“我可不知道。”
“唔。”方宇轩看了他一会儿,直看得他不好意思地收起了笑容,才提笔写了两行字,又署上了自己的大名……假名。他这次写的是草书,李忘生少年出家,没怎么学习过书法,乍一眼望去都不认识几个字,那先生却又连连称妙,收起之后甚至还从柜台捧了五两碎银作为酬谢。
李忘生:“……”时代变了啊几个鬼画符比珍珠值钱了!
胖胖的豆腐西施端来了两碗豆乳两碟青菜豆腐馅包子,李忘生在方宇轩掰开包子研究豆腐的时候按捺不住好奇心,道:“你到底写了什么?我只认得‘相逢’和‘人间’四个字。”
方宇轩“唔”了一声,道:“就……那什么,相逢遇好人,道长乃是人间真侠士。”
“?”李忘生狐疑道,“不是吧,我记得相逢和人间二词一个在第一句句头,一个在第二句句头,人间怎么会跑到第二句的后面?”拍案而起,“而且你写的两句不是对仗的十四个字吗?”
方宇轩一本正经道:“是十四个字啊,不信你数数。”
李忘生掰着手指点了点,还真是十四个字……不对重点不是这个,这句话肯定是胡诌的!而且还是临时胡诌!
方宇轩道:“我们先去哪里找剑圣的足迹啊?现在盘缠足够啦,远一点的也能去。”
李忘生道:“喔,我本来是想先去拜会一下藏剑山庄,剑圣曾参加过两次名剑大会,第二次在八年前,我输给了他,第一次在十八年前,他赢了我师兄,但输给了忆盈楼的公孙大娘……”
“那去什么藏剑啊。”方宇轩眼睛发亮,“直接去忆盈楼啊。”
PS:当时的七秀坊还叫忆盈楼,还莫得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