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净 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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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他沿着石阶往上。他看着脚下的台阶，从第一级开始数。这样的专心，可以让他不会因为抬头仰望上面的距离而感到眩晕。他的步子不算太快，甚至屐齿也并没有发出太与夜色相违的响声。
五。
他原来的名字，已经好久都不再用了。毕竟是真实存在过的名字，背后的东西藏得再深，都有被挖出来的可能。于是他制造了一个名为“诸星大”的人，编织出从出生起可以以假乱真的经历。
此时已经有不少体量小的藩国土崩瓦解。一个脱藩的浪人，是这个时代最好用的身份。
九。
他的名字其实非常简单。
A——KA——I——
——首先张开嘴，就像是要引起谁的注意一般。第二声，仍旧是张开嘴，只不过这次便要从喉咙深处涌出震颤的响动，最后压下嘴唇，仿佛将要咬紧牙关似的，然而只是轻轻地合拢一下，便完成了这个简单的、关于他的姓氏的仪式。
至于名字么，比起前面的，显得稍微聱牙了一些，不过也不太妨事。嘬起唇，或者不用那么麻烦，象征性地出一口微弱的气，伴着这声响，简单地将唇与上颚碰撞，再从牙间送出。
赤——井——秀——一。
十四。
成为这个人太久，他已经完全能够在其他人喊出“诸星”的一刻立即做出反应了。他很喜欢这个名字，然而似乎与这个崇尚黑暗的组织，有些格格不入。
但无论如何，他是赤井，不是诸星。诸星只是一个虚构的假想存在，为了帮助他潜入组织卧底的演剧角色。
十九。
赤井秀一——并不是“诸星”——在这假名背后，他是“殷狩”。
狩猎黑暗的红色猎人。甚至由于太过于接近，而染上了不可逆转的黑色。
二十三。
夜色太浓，传说在这样的晚上，会容易让人丢了魂。
但这个组织不一样。所有仪式皆在夜中举行，选取的地点也是深山之中这幢隐匿起来的道场。石灯里的灯芯虚弱地摇晃着，再往上走，估计连灯火也没有了吧。
这一切，谓之“净暗”。神圣无比的存在。
二十几来着？
哎，忘掉了。
赤井秀一想，可能真的是丢了魂吧。
他要从一再开始数。
脚步落在最后一阶上时，赤井有些失落，他没有数清楚石阶的数量。不过，这个地方他还会再来，还有机会。他希望那时，他拥有能把石阶一级一级数到顶的心境。
侧面有人伸出一只手，去收他的刀。他很迅速地解开刀递过去了，就好像是想急于摆脱它一样。
没有必要，这只是一个仪式而已。赤井并不因为他之前的所做所为得到了这个组织认可而欢欣，他身后抛下过无数残骸，都成为了黑夜中的哀鸣。尽管过了今夜，他就会成为组织当中的骨干角色，更便于接近其余高层甚至此时道场内的那位“先生”。
欢欣与忧愁抵销，冲淡成了赤井冷漠的眼眸。
现在他就要跨入漆黑的道场，接受晋升与头衔的赋予。从他之前掌握的消息来看，组织中高层之间相互使用代号来称呼，原始目的应该是隐藏身份达到双盲，但赤井不怀疑会有人探查其余人的信息，这也是“诸星”存在的必要。
这些代号，无一例外，都是洋酒的名字。组织与西洋有牵连——这是他可以确认的情报。
他的代号是“莱伊”。黑麦威士忌。他曾在洋人那里品尝过，口感让他算不太抵触这个代号。
比起这个，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本来以为这场仪式中只有他和那位“先生”两个人。可是他自从一踏进道场，便很敏锐地察觉到，还有一人存在在这片“净暗”之中。
琴酒。
他的出现并不让赤井感到意外。这个人本身作为那位“先生”的心腹，出现在组织中任何重要场合都不会让他更惊讶。
比起这个，让他更奇怪的是，明明是特意布置出来的黑暗场所——与其说是真的维持对黑暗的崇敬，不如说，这样的设置更是为了向来人，无论是谁，制造出紧张和压迫感——赤井却能轻易分辨出他的轮廓。
大概是，月光吧。
乌衣几乎要把他的身影从浓重的黑暗中抹去，可是他那头异于常人的白发，既没有束起也没有盘髻，在至暗的道场之中像流动着某种光泽似的，慵懒地从他的肩上垂下。赤井还想再看看他的面目，然而可惜的是，即便是在室内，他仍戴着一顶黑色斗笠，帽檐和阴影遮去了他的大半张脸，从仅剩下的嘴角形状来看，他的表情冰冷得骇人。
他抱着剑，静静站在那里，就像是神龛中一座荒废已久的神像。由于年岁风化已经显露不出本来的面目，也让路过驻足的歇脚客辨认不出究竟是邪神抑或真神。
琴酒的身影没有一点动静，完全遮蔽了自己的气息，如死物一样伫立在原地，甚至很难被人发现他的存在。也许对普通人而言是那样的，可是对于赤井来说，他甫一开始就引起了自己的注意。
甚至在那位“先生”对他说话之时，他的目光也很难从他的身上移开。
按理来说，经过这次仪式，他的地位就该和这个人一模一样了。可琴酒在他的情报消息中，仍然完全神秘，甚至没有可以着手调查的点。可能这就是让赤井一直，也必须对他保持关注的地方。
直到那位“先生”轻轻唤了他一句，琴酒才往前挪了一小步，低声回应了什么。赤井直到这个时候，才装作不经意地急忙把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
片刻之后，他感觉到琴酒来到了自己身边，
不是脚步，他在道场内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脚步声。就是，感觉。
“走。”
琴酒在他身边轻声道。果然是冰冷刺骨的声音，赤井暗忖。这个人来到他身边的时候，意外地让他有一点动摇，是类似于压迫那样的感觉，最初潜入组织的时候，他经常有这种感觉，毕竟背负着怕被人识破的担忧，后来便逐渐克服了。
这是一个怪圈，越是有这种担忧，越容易达到被识破的反效果。
所以赤井选择跳出去。可是在这一刹那，他像是又被怪圈笼罩了似的。
他必须保持冷静。
他跟着琴酒的背影，跟着他轻微摇曳着的白色长发，离开了“净暗”。
回到道场门口，琴酒顿住了脚步，向一旁伸出手。刚才收去赤井佩刀的那人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他的态度让赤井看出，大概在这个组织中，地位高低与威望之间仍有不完全划等的关系。
这个时候他终于可以用余光看到斗笠底下琴酒脸上的表情了，然而相比之前，并不能读出什么不同的讯息。他当然很善于隐藏自己，这就意味着赤井不得不在他身上下更多的功夫来攻破这位组织的核心。
同时他也发现，在月光下琴酒的头发并不是纯白，而是丝缎那样顺滑地闪着光的银色。
琴酒接过刀，垂眸扫了一眼。很难说他露出的那种不屑是一瞬间，还是长久以来一直保有的神情。他扬起手抛出长刀，被在他后面的赤井稳稳接住，系回腰间。
“谢了。”尽管琴酒仿佛一座冷漠的雕刻，赤井也不能和他同样一直保持沉默下去。
他也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尤其进入组织之后。然而对于琴酒，他打算比原来更主动一点。
琴酒侧脸瞥了他一眼，赤井希望自己此刻的表情足够真诚。良久，琴酒转过身来。赤井这时候才发现他身上披着的那件外套并不是羽织，而是西式的风衣之类，并且价格不菲。这样的东西在长安京这样的地方，即便有金子也难以买到。
琴酒似乎没有发现，或者是不在乎赤井正在打量自己的衣着。他抱起双臂对赤井道：“明天，跟我出去，早上有人会去找你。”
“找我？”对于赤井而言，问出一些他心里有底的问题，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你知道在哪找我？”
琴酒看上去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不过这样的沉默，对于赤井已经等于回答了。
他再一次确定，至少自己对于琴酒来说，并不是“双盲”的。
这不算是坏事情。他可以从目前的情况判断出，琴酒得到的消息应该都是属于“诸星大”的。那么他就希望，琴酒知道得越深刻越好。
琴酒盯了他很长时间。而且是毫不顾忌地，正大光明地盯着他。于是，赤井很礼貌地对他笑了笑。
既然是同等地位，那他就没有必要谦卑。而且他不觉得琴酒会喜欢低位的人。
果不其然，他的笑结束后，琴酒的目光也就挪开了。夜晚很凉，石灯的光焰下，他的皮肤仍旧白得有些不似生人，如果这片深林中有其余人在，说不定会被当做鬼魅谣传出去。他把那件大衣裹紧了一些，没再搭理赤井，转身下了石阶。
赤井不想紧跟他，而是刻意拉远了一段距离。在山下上马，于夜色中返回长安京。
近来民风开化，宵禁制度名存实亡，当然，也不仅是宵禁一项制度。当赤井回到长安京城中之时，仍不乏有店面灯火通明。
赤井自从来到长安京后，便一直租住一间町屋。其临街店面是家旧书店，看店的阿婆脾气古怪，对他们这些町屋中的住客倒是关怀备至。由店中入町屋长廊，共四间人家，赤井租下了最里面一间，还包含临另侧街道一方很小的庭院。
闹市之中更容易隐藏——这是赤井选择这里的原因，是“诸星”生活最佳的舞台。
他下了马，快步回住处。敲开书店的门，阿婆一边给他开门一边睡眼惺忪地嗔怪道：
“大君你这小子，再晚点回来阿婆便听不见你这敲门声了。”
“抱歉抱歉，有点事情耽搁了，多谢您。”赤井欠身向阿婆赔不是，除鞋上了走廊。
阿婆念念叨叨地再去关门，赤井倏然扭头，一刹那便捕捉到了街上迅速躲闪的人影。虽然只是一眼，对于赤井而言也已经足够了。他认出那是伏特加，琴酒常常带在身边的那个跟班。
人如其名，其壮硕的体格看上去如这种烈酒一般属于露西亚国。但他这种跟踪的手段，着实太过蹩脚。
没关系，他知道琴酒会这么做。
“晚安——”他大声对阿婆道。此刻街道已然重回幽阒。
时刻保持理智思考的生活非常劳累。赤井在回到町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入睡。翌日醒来也不记得做了什么梦，洗漱带刀出门，伏特加已经在门外守候。
对于昨晚那一瞬仓促的见面，伏特加显得有些窘迫。赤井倒落落大方站到他跟前：“去哪？”
“大哥在找你。”伏特加回话，领着他穿过大街小巷。长安京中大致街道走向赤井倒是全部熟知，却还是被绕得有些不辨南北东西。最终伏特加停在一处幽深小巷中的酒馆，明眼人一看这种酒馆便不会是开给寻常人的，即便见了也要绕道而行。
他站在门边，似乎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赤井领会，伸手撩开门帘，便看见暗沉沉的酒馆中，琴酒正盘腿倚坐在茶室内。唯一明亮的光源是他手中烟袋忽闪着的火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净 暗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