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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天赐良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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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吱呀一声门响,房屋下的院落里,一个人影匆匆现身。布衣素服,风帽蒙面,手忙脚乱地沿着木梯爬上屋顶,是御史大夫章琮。
“怎么,情形有变?”埋伏在柳染身后的史琉璃,警觉地抬头。
“不……朝会已散,那小贼少顷便会从这里经过。”
“那你特地赶来做什么?”
“主上,适才朝会中做了决议,那小贼登基为帝了。”
史琉璃愕然睁大了双眼。伏在屋脊上的柳染,终于回头,黑眸湛湛,向章琮瞥了一眼。
“说。”
“只因老贼被柔然挟持,这一战便不战而败,唯有另立新君,统领战事……”章琮匆匆将情形转述一遍:“……恳请主上三思,当此情势,不能再动李重耳了。”
“怎么不能再动?”史琉璃不屑地冷笑:“他当了皇帝,难道不是更应该先除掉他吗?如今我们的兵器都已经运到,那边老贼却是大军覆灭,沦为俘虏,我们已经没了后顾之忧,只要除掉小贼,天下便在我们掌控,来日与柔然做个交易,赎回老贼,好好招待招待他……”
“不是,不是这样。”章琮急得一头汗水:“李重耳一死,敦煌难保。柔然不出十天便会兵临城下,人马是我方三十倍之多,一旦小贼在这时候身死,全城军民面临覆灭之灾,大凉面临覆灭之灾!”
“喂,老章,你醒醒,李重耳是做了皇帝,不是做了神仙。怎么他死了就保不住敦煌了?大凉万民,都是靠李重耳一个人活命的?”
“已经没有别人了……所有大将都已经随天子出征,有去无回,城中有大战经验的将军,只剩姬广陵一个!敦煌四座城门,都没有足够的将领来守卫……这种时候,杀死李重耳,谁来指挥战事,谁来破阵杀敌!”
柳染仍端着弩机,默然凝望悦来巷中。章琮急切望向他,鼓足勇气说下去:
“主上,李重耳能在这种时候承接帝位,那也是冒了生死大险。他一死,敦煌城决计守不住,柔然一旦破城,后果不堪设想……臣……臣不能安心做这种祸国殃民之事。”
柳染冷冷瞟他一眼。“祸国殃民,说的是我了?”
“不不不,主上,臣忠于主上,此心昭昭,天地可表,但是……臣亦忠于社稷,忠于敦煌城内三十万百姓……”
背后一阵响动,是荀良遇矫捷地爬上了房顶:“主上!小贼来了!”
远处马蹄声,滚滚传来。
果真是已经承继大宝,竟然是守护天子的曜锋骑护送李重耳回府,仪卫多了几倍,喝道声络绎不绝,一对对仪仗穿巷而过,隆隆马蹄声,震得屋瓦一阵阵地乱响。
“要不是守在这儿,真的没法接近他了……”荀良遇努力压制兴奋的语声:“这回正好,顺便把曜锋骑统领索契也干掉,昭锐骑统领王三太已经是我们的人,玉宸宫唾手可得了!”
轰天灰尘,挡不住柳染精光湛然的眼眸。
手指缓缓按上扳机,紧盯着前行仪卫,一个个通过弩-箭对准的直线。
“主上……”章琮颤抖着开言:“三思啊!敌军压境,我们自毁栋梁……”
“住口!”荀良遇沉声呵斥:“主上,快动手,这是天赐良机!天子被俘,民心大乱,只要主上登高一呼,立即万众相随!”
柳染始终一言不发。望山上的凹槽里,碧玉骢的身影越驰越近,终于进入了弩机射程。
“主上……”章琮话音未落,已被荀良遇一拳击晕。
弩机依旧沉稳,随着碧玉骢的飞驰微微移动。荀良遇和史琉璃屏住呼吸,紧紧盯住那支弩-箭。弩弦早已蓄势,如此短的距离,一箭足以贯穿头颅,然而那只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始终未曾按下去。
“陛下,陛下!”
悦来巷尽头,忽然传来一阵呼喊。李重耳立时勒住马匹,回头望去,只见一匹快马如飞驰来。
“紧急军情!柔然攻占望川!七日内抵达敦煌!五兵曹奏请陛下回宫议事!”
“走!”
李重耳调转马头,回身向来处驰去。碧玉骢四蹄飞扬,眼看着就要离开射程,史琉璃与荀良遇都焦急地盯着柳染。月光下,那双黑眸精光灿烂,瞄定李重耳的身影,修长手指搭住扳机,望山的凹槽,一路对准李重耳的后脑。
碧玉骢的蹄声,哒哒驰远。
漆黑的深夜,重新变得无声无息。
荀良遇和史琉璃相视无语。柳染没有看他们,径自起身,抬手拉下弩弦,将弩机揣入怀中。
“先御外侮,再除内贼。……传令义军,暂停行动,全力助官兵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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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柔然前锋已经到了沙山县,预计还有三日,主力便会集结。”
“知道了。”御座上的李重耳,重新转向案前陈设的舆图,向着众人拍了拍:
“这一战,比陇安之战还要险恶,陇安三面环山,只有一座城门要守,敦煌却是四座城门都要对敌。依照这几日的勘察,柔然大军应当从城南官道上来,朱雀门是第一战,我亲自镇守。姬将军,你守神虎门。”
姬广陵肃然领命:“得令。”
“玉宸宫玄武门交给三兄坐镇。云龙门外地势平坦,一旦攻打起来,最难守卫,交给你了,莲生。”
坐在李重耳身后的莲生,也郑重点了点头:“得令。”
“城中能用的将士不到三千,分派到各个城门的,也就三四百人,敌军却必然是聚全军之力攻打一座城门……诸位辛苦了。金字牌急脚令已经发出,调集边境军队至京勤王,也向四境邻国求援,我们一定要撑到援军到来,预计至少要七天……”
莲生忽然长身站起,深深吸了一口气。李重耳微微一怔,警觉地望向妻子。
“怎么,莲生?”
“没什么……有点头晕。”莲生重新坐下。
“是太累了吧,快去后厅歇息,来人!传太医丞辛不离。”
莲生犹豫一下,重又起身,随着传令的内侍一同踏出门槛。身后议事堂里,李重耳继续在舆图上勾划,四周将官们拥挤着观看:
“先说朱雀门。柔然势盛,如果我军示弱,会使敌人更加猖狂。所以要背城决战,全军列阵城外……”
议事堂外,庭院重重,阴影幽深无垠,夜风寒透骨髓。
莲生望着传令的内侍远去,大步迈进后厅,遣开侍从,回手关上房门,顿时脚步踉跄,倚向身边墙壁。
颤抖着双手,扯开腰间香囊,抓出一把香丸,凑在鼻端猛吸。伟岸男身,瞬间化为柔弱女子,急促喘息着,顺着墙壁,慢慢坐倒。
“启禀龙骧将军,太医丞辛不离到。”
大战当前,辛不离也是彻夜不眠。太医署竭尽全力在准备药物,分发军民百姓备战。百般忙乱中,接到内侍传讯,大惊之下,朝服都来不及换,即刻飞身赶来玉宸宫。却不料在议事堂后厅外,报名半晌,里面也没有应声。
“……将军?皇后殿下……莲生?莲生?”
心头瞬间被焦虑攫紧,再也顾不得礼仪,一把推开厅门。
厅堂空阔幽暗,未燃灯火,唯有月光明亮,自菱格窗口-射入,映着墙边一个蜷成一团的娇小身躯。辛不离回手关起厅门,快步奔上,蹲下来扶住她的臂膀,只觉掌心凉浸浸的全是汗水,那厚厚的冬衣竟已经湿透,无力的身体顺着他的手臂滑过来,整个人瘫倒在他的怀中。
“莲生!莲生!……”
急忙伸指搭上她的手腕,触手也是一片凉意,纤薄肌肤下,脉象无力虚浮,带着异样的波动。
“不离哥哥,看看我是……怎么了。”怀中的莲生,虚弱地开口,语声低得几不可闻:
“去吐谷浑的时候,就开始了……每天都会呕吐,只道是饮食腥膻,不习惯,回到敦煌,好了一阵子……但是这几日,更难受了,还好每次一闻香就会恢复……”
厅中一片静寂,隔壁李重耳与众将官商议军情的喧哗声隐隐传来。辛不离搭着她的手腕,一言不发地蹙眉深思,随着手指在脉门上摸索探查,面上神色,越来越是凝重,令莲生的心里,也一点点凉了下来。
“有话就直说,我心里有数。”莲生笑了一笑:“是因为,这身体,撑不住了吧。你也知道,最后一朵奇花已经枯死,我活不过今年了,但是距离四月,还远得很啊,难道这体识无法弥补,精魂要提前溃散……”
“不是,莲生。”
“怎么?”
辛不离再次搭住脉门,凝神良久,才低声开言:
“你有孕了。”
“……啊?”
“已经七个月了。……怎么不早找我?”
“别逗了!”莲生再怎样虚弱难受,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离哥哥,亏你还是太医丞,说这种话。七个月的身孕,肚子没变化吗?来,你摸摸我的腰身……”
辛不离毫无笑意,一双黑眸,郑重望住她的面庞:
“你要记得,你是神女。你阿娘不是在摩尼宝珠中告诉过你,飞天怀孕,并无凡间女子腹隆之像?她离开人间时候,怀你已经三年,压根儿没有人看出来!莲生,你怀孕了,相信我。”
莲生的笑容,凝在了脸上。
呆呆望着辛不离良久,终于真正地,发自内心地笑出声来,带着无尽幸福,无尽兴奋,还有无尽泪花。
“怀孕了?我要有自己的孩子了?真的?我会是十年怀胎还是十月怀胎啊?会生出普通的孩童,还是也会像我一样有异能?”
“这我诊不出来。至今体态没有变化,或许是十年怀胎,不过孕期三个月时呕吐,这又是凡间女子十月怀胎的征候……”
“我是凡间女子,是凡间女子!”莲生又哭又笑:“我今年十九岁,全然就是凡间女子的十九岁,对不对?既然不会长生,就不会花十年时间来怀胎!要是十月怀胎,我……是不是来得及在四月之前生下他?”
四月生辰一过,莲生的体识就会消失,无法再掌控自己的身体,这一点,辛不离知道。
强行按捺心中绞痛,只微微一笑,摸出怀中丝帕,递在莲生手里,一双黑眸中,是满满的坚定,满满的爱惜:
“我尽力帮你。”
“快,给我弄坛酒来!我得赶紧回去,告诉傻耳朵,他要做父亲了。”莲生胡乱抹去眼中泪水,喜笑颜开地爬起身:“连日来这样不舒服,我还道是我要不行了,都没敢告诉他!”
“别再饮酒了,你不能再变化男身。”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