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青城（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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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是被那姓吕的小白脸给刺激到了，天枢峰上的弟子们练剑愈发的勤快，只是现在会上门来找顾卿挑战的师兄反而少了很多，只有向从渊偶尔还是会来与她喂招。顾卿乐得清闲，打定主意三天两头就去沈望舒那里挨揍。
这天她一大早起来随着师兄师姐们一起练剑，居然见到了难得出关的掌事师叔，颇有些觉得惊奇。七峰在名义上都有掌事师叔，却大都与沈淮一样常年闭关，想来是属于那种听得见看不着的人物。她问一旁的苏菱，道：“沈师叔怎么过来了？”
苏菱道：“是因为他们不自量力。”
顾卿“啊”了一声，有些茫然，忽地又发现了许多师兄都在那边罚站，个个都是头上顶着一本天枢峰门规。向从霜小声地同她道：“昨夜师兄们轮流上前去挑战那位吕少侠了，却都被他大败了，便一起下山去喝了酒……随后上山的时候，他们就去了隔壁天璇峰挑战……”
“然后被李师弟一把刀纷纷地打了下来。”言衡在边上补充了一句，他皱着眉似乎有些忧愁，“丢人丢出天枢峰了。”
“……”顾卿心想，原本也不见师兄们这么爱喝酒，想必是沈望舒带的好头。不过这话她不方便讲，便只是微微地咳了一声。
然而沈望舒的声音突然在后头响起，道：“怎么回事？”
言衡对沈望舒一向尊重，闻言就低声地道：“师兄，昨晚这群人闯祸了。”
沈望舒住在紫微峰上，等闲不过来的，自然不知道这群师弟们都干了什么好事，听完便笑了，“也是欠教训，平常看着对人恭恭敬敬，结果连李师弟都敢挑衅。”
言衡无奈地道：“很是。我已经让他们跑八十圈了，只盼掌门不要知道。”
沈望舒笑道：“那只怕不行，师父今天早上就出关了。”
“……”言衡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苏菱冷笑一声：“你看。”
她一句话一起挤兑了两个人，毕竟人是沈望舒带下去的。
沈望舒翻了个白眼，眼瞧着收了剑的顾卿袖手站在一边，虽然看着还是那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却无论如何都比苏菱顺眼得多。
他道：“顾师妹跟我来吧，师父要见你。”
顾卿收好自己的铁剑跟上去。
顾卿这三年来上紫微峰的次数屈指可数——沈淮似乎打定了主意逼她改口，但是顾卿对他恭敬归恭敬，却从来都没有改口说自己不要复仇了。哪怕她偶尔被沈望舒几剑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哪怕沈淮说她资质平庸，哪怕她也经常怀疑自己，她也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这个念头。
这会儿渐渐入夏了，正午的阳光十分的刺眼，顾卿微微眯着眼，道：“掌门找我有什么事？”
沈望舒闻言转过身来。
他脸上的笑意似乎淡了淡，大概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顾卿道：“是不是又要和我说顾家的事情？”
沈望舒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顶帷帽，罩到她的头上，笑眯眯地道：“别想太多，师父只是想同你说几句话罢了。”
他是沈淮带大的，骨子里其实与沈淮有着相同的保守，虽然因为是个少年而多几分意气用事，顾家灭门之后的隐情他也知道一些，便觉得顾卿这么一个女孩子做不了报仇这件大事。
但是他始终很佩服这个小师妹……她仿佛一根柔柔弱弱的小草生长在这个世上，随便一点儿尘埃都能压弯她的腰，但是她却总能坦然地重新直起腰来。
顾卿仰着脸瞧着他，只是笑了笑，忽地道：“师兄，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和我说过的一句话？”
沈望舒奇怪地道：“哪句？”
“现下一则算不上乱世，用不着战八方定中原，二来大家莫不爱惜羽翼，至今不曾再敢做出大事。遇事无论轻重缓急，都以逃避为上。如此作态，谨慎之至，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而终乏富贵态。”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有些微弱，只是神色太庄重了些，“我不知道掌门在怕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有些事情总不能容忍的，我顾家满门上下只有我一个人存活下来了，所以我要好好地活，好好地复仇。掌门这三年来常常问我，愿不愿意放弃，我始终还是这个答案——我不愿。”
沈望舒先是被自己三年前的那番话微微噎了一下，心神飘忽地想：“我说过？……啊，好像是说过。”
随后他便正了神色，心下喟叹。唉，这么一个小姑娘都不怕的事情，师父到底在忌惮什么呢？
沈淮坐在院子里似乎许久了，见了沈望舒带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孩儿进门来，便坐直了身子。
顾卿取下帷帽，冲着他行了一礼，道：“掌门。”
沈淮平常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柔，这反倒像是个读书人，仿佛声音稍微大一些就会吵到自己一般。他道：“这几天忙着叫不知镜渊之盟的场地，因此迟迟没有找你来说话……我听望舒说前几天你和他一起下山去，结果对上了岚岚？”
顾卿有些不知道他嘴里的岚岚是谁，怔了一下，随后沈望舒提醒她：“斛珠夫人。”
她心想：“这两位果然是旧识，只是不知道又有什么恩怨？”
“她这些年来也过得不容易，怪只怪我偏偏一口应下了镜渊之盟的事情。”沈淮每逢开口，总是要先详细地说一说先头的事情——似乎稍微上了点年纪的人都有这样的习惯。他说着说着，又拐回了正题，“三年来我问了你许多次这个问题，你总是说无论如何都要复仇，你既然已经领略过岚岚的身手，感觉如何呢？”
顾卿诚实地道：“我不如她。”
沈淮问：“还有吕素。他是雪魔传人，论起武功来在这一辈人里头算是站在顶端的那一小撮……我本来以为你打不过他。按理说，你应该三招之内就会败于他手下。”
顾卿的眉毛轻轻地动了一下，神色不大好看，约莫是有点想要骂人。沈望舒不动神色地按了按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勉强压抑了语气，道：“掌门是想借此教训我？”
沈淮莞尔：“算不上。我没想到你能够自己悟出听雨剑法的第二式罢了。”
顾卿茫然地心想：他让我练的分明是那《丝雨剑法》，“听雨”又是什么鬼？
沈淮缓缓地道：“昔年一圣二仙隐居之前，传下了不少绝世的武功，‘听雨’正是其中号称天下第一的剑法，君上以此剑法与寒冰真气一起逼退朝廷大军，救下了数以百万计的前朝百姓。这也正是朝廷为何时时大家江湖武林的原因……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
顾卿的手指痉挛了一下，抓住了自己的衣角，“丝雨剑法，难道是听雨的残章？”
沈淮微微地点了点头，道：“从古至今，练过这寒冰真气的统共加起来不超过两只手，能练出点名堂来的更是寥寥，迟君算是其中的佼佼者，更是将内力与剑法互补，创出了这听雨剑法来。这天下第一的剑法分为春夏秋冬四式，当年失传，如今只剩下了“春”式。“春式”细腻温柔，纠缠不清，“夏式”摧枯拉朽，锐不可当；“秋式”平淡无奇，杀意幽微；而“冬式”凌冽傲然，乃是大家之风。”
顾卿听得心神激荡，忍不住心想，当年那个与顾家有着极深刻的渊源的迟君，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那完整的听雨剑法，又是何等风采？
“我将残章整理后，改名‘丝雨’，但是后面还有更多残缺的章节被我摒弃在外，只因除却这‘春’式外，这剑法对悟性和资质的要求反而极高。”沈淮看着她，忽地道，“我可以将那些残章交给你……只是这世上，只怕没人能教得了你练剑了。”
顾卿一怔。她好歹还记得自己曾经想要拜沈淮为师的事情，有些弄不懂他的意思。沈望舒的脸色却微微地沉下来了。
他听得出来，沈淮这是要让顾卿自生自灭了。
“顾柔止，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沈淮看着顾，缓缓地道，“你还是要复仇么？”
院子内一时静寂。
顾卿听见风刮过头顶的声音，一直拿在手上的帷帽忽地从布满冷汗的手中滑落下来，地上的尘土污了那轻薄的白纱。她轻轻地道：“有句话我想问您很久了。青城派坐镇一方，庇护百姓，同当年的顾家一般，兴许同样都会惹得朝廷忌惮，您当真觉得如此避其锋芒，便能苟且求生么？……整个江湖都是如此。区区一个朝廷哪来的如此能力呢，你们在怕什么？”
她博览武林秘籍，虽然未曾习得多少武艺，却将百年前的繁荣江湖记在了心里。那时候有“千秋万代武林盟”，有“文治武功圣仙魔”，可是这些人都早已死的死隐的隐。剩下一些苟延残喘的世家门派，还可笑地在后头加上“四族五城六楼，七星战八方，九派定中原”这样豪气万千的句子。
可是他们连一个孤女的复仇之心都要遏制，到底是对手太强了，还是已经在这百年蹉跎里头，忘了习武的初心？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青城（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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