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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青城(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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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不言。
这个中年男子身上仿佛压着一座沉沉的大山,以至于那些温柔儒雅都消失殆尽了。他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道:“唉,你家的一家人都没什么侠士之风,父亲是儒将,母亲是多情红颜,姑姑是倾城舞姬,个个性子都是温良谦恭的,唯独到了你这里,是个罕见的正直棒槌。”
哪怕服个软,骗一骗他会死吗?
还要这么胆大包天地在这里批判整个中原武林……谁给她的勇气?
顾卿嘴角抽了抽,忽然有些怀疑起来,“掌门为何……”
“为何对你家这么熟悉?”沈淮笑了笑,“你兄长方方出生的时候,我还与你父母有往来,你姑姑算是我的一位知己。”
顾卿愣住了。沈望舒也愣住了。沈淮对说待他亦师亦父的,但是前二十余年的事情却从来不会轻易地提起,哪怕有几回无意地说到了,也总是搪塞敷衍过去。慢慢的,他和沈羲和都习惯地想成这人没有过去,渐渐地便不问了。
他忽地道:“那斛珠夫人呢?师父与她交往甚密这么多年。”
“岚岚亦是蜀中人,”沈淮微微有些怀念地道,“当年那会儿还是个会同阿景争风吃醋的小姑娘呢,可惜后来……一晃眼这么多年啦。”
顾卿实在是不能想象自己那满嘴“满天下的男人十分之九是蠢货”的姑姑,与那诡异美丽的斛珠夫人,同眼前这温吞而深不可测的中年男人会有那么小女儿的过去。她甚至连话本子都没看过,因而对于“风花雪月”的唯一了解,不过是沈望舒偶尔念出的几句酸诗。
而那几句酸诗,竟然没有能契合眼下沈淮这有些悲怆有些怀念的语境。
沈淮摇摇头不欲再说,却忽地又被沈望舒问了一句:“后来什么?那左子真与斛珠夫人,又是什么恩怨?还有——”
“打住。”沈淮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顾卿还兀自沉浸于此事之中,沈望舒就已经把她想要问的话都说出来了。她不由地对原来只会勾搭门派中的各位美貌师妹的大师兄稍稍地改观——感情人家八卦也是一把好手。
沈淮道:“你整日关系这些事情做什么?你师妹已经悟出了自己的剑法,你连那风月剑的精髓的一半都没有领悟到,迟早被她摁着打。”
沈望舒缓缓地张大了嘴。
顾卿:“……”她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
果然,她那很不是个东西的大师兄维持着那十分惊讶的表情,眼睛却透出笑意来,“哦,真是么?那我要不要趁着最近多揍她几下?”
沈淮:“……”这么不要脸的东西到底是谁教出来的?
顾卿:“……”真有那时候肯定打断他的腿。
“卿卿,”沈淮淡淡地道,“来,和你师兄过几招。”
顾卿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看到沈望舒拔剑,而且还是对自己拔剑。
她瞥了一眼腰间的铁剑。
这把剑还是她刚刚学会了丝雨剑法的时候随便从武器库里头挑的,平常和人喂招,自然没有问题,先头对上吕素,也是因为十分谨慎,总也没有折了这剑。但是这会儿要是对上霄辉剑,硬撑只怕撑不过三个回合……主要还是沈淮已经挑拨了两个人的缘故。
沈淮自然注意到了,却没有说什么。
顾卿一按腰间长剑,上前对沈望舒行了一礼。这会儿这种规矩她已经能做得一板一眼了,十分的潇洒好看。
沈望舒似笑非笑,同样躬身还礼。
两人是同辈,就不存在谁要先让几招的问题,沈望舒甚至十分风度翩翩地道:“师妹先出剑。”
顾卿自然不与他客气,抬手,那白铁剑在手中就仿佛化成了一阵绵绵细雨,铺天盖地地冲着对方罩下去。
和沈望舒这种人比武,经验、耐力,她没有一样比得过,只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沈望舒却轻描淡写地闪开了,顾卿仗着轻功好,走位十分的叫人眼花缭乱,这边躲过了一招那边还有一招,然而他不论背后还是侧面都仿佛生了眼睛,皆是很快的躲闪而过。
随后趁着她露出的一个空门,沈望舒心念一动,竟然是使了一招顾卿未曾见过的一式。
这一式变化多端,像集天下剑法为一体,霄辉之上冷光流动,竟隐隐有雷电之势。
他自此反守为攻,招招进攻,竟让顾卿无力反击,连连后退。
她本是仗着内力深厚,也还把无边丝雨这样的群攻剑法使出了微妙来,但是沈望舒自是对丝雨剑法了如指掌的,何处有误,都一一地用剑点出。
顾卿到后来愈发的觉得忘我,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两柄长剑。丝雨剑法本意乃是“密不可破”,在她手里仿佛也变了味道,与寒冰真气相辅相成,疏漏之处皆被补上,而泛寒的剑气也让沈望舒渐渐忌惮了。
霄辉剑本是出自锻剑大师“东极散人”之手的一柄利器,是其号称此生最满意的作品,沈望舒用剑时,上头会有一层银白的流光,仿佛月光,霄辉之名从此而来。
顾卿现在才知道,那流光便是化成了实质的剑气。
沈望舒不比顾卿的紧张,神色一直淡然得很,此时剑招突变,顾卿居然来不及闪躲,一跃而起,足尖在他剑尖轻轻一点,跃得几乎有数丈高。
沈望舒紧随其上,霄辉削她足部,顾卿的身子又急速地下落,一落地就是稳稳当当的一个柔软的铁板桥,恰好避开了他这一剑。
同时,她手中的铁剑猛地挥出,与霄辉交错,“叮”的一声,被削成了两段。
顾卿:“……”
沈望舒:“……”
沈淮几乎要笑了。顾卿自然是知道自己的武器不如对方,先头一直也有意避开直接的交锋,这会儿约莫是战得兴起,忘了自己的剑在霄辉面前多么的不堪一击。
沈望舒笑着对顾卿抱拳,道:“师妹的轻功愈发的好了。”
顾卿没有对他还礼,她看着自己断成两截的剑,似乎有些烦恼。
沈淮咳了一声,笑道:“为师带你去寻一把适合你的剑。”
沈羲和不知何时过来了,一直在边上瞧着,高手过招,虽然武器各不相同,但是总也看得出门道的。
沈望舒的剑法与沈淮是一脉相承,都是优美潇洒的,而顾卿的剑法在丝雨剑法本身的特点之外,更见孤冷飘渺,很有几分意境。
咦……等等,为师?
沈望舒斜睥着自己的师父,“‘为师’?”
顾卿:“‘为师’?”
沈淮理所当然地道:“没错。我打算收小顾卿为徒了。你看满门文人雅士里头出个土匪,就和一斛珍珠里头有一块顽石一样,都是非常难得的了。指不定我将来能教出个君上那样的来呢?”
“……君上的棺材板只怕是按不住了。”沈望舒非常含蓄地说。
当事人顾卿却还有些怔愣,终于在沈羲和的提醒下给沈淮笨手笨脚地行了礼。练武场的边上就有茶具,是沈淮往日喝茶的地方,她便用那茶具泡了茶,恭恭敬敬地给沈望舒奉上。
沈淮把茶水在唇边微微一碰,十分嫌弃地放下了。顾卿有些手无足措,心道:“啊,这就算拜师了么?我现在还要做什么?”
“我方才就说过,往后你若是要练寒冰真气,唯有听雨能与其相配,我教不了你。”沈淮再次强调道,“不过——”
沈羲和有些调皮又有些理解地笑了,“不过倒是可以送你一把剑,就算对我和小月一样——师父,你何时又真的手把手教过我和小月了。”
沈淮笑了,道:“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和小月都不是练我的路子的功夫的,我除了领你们进门,还能做什么?”
他在前头带着路,道:“卿卿且跟着我来。”
沈望舒推了推顾卿示意她跟上。
在紫微峰山顶的偏殿之处,设有剑阁,里头皆是这么多年下来青城派的藏剑。除此之外,还有刀阁、枪库等等地方。
顾卿一脚踏入,便怔住了。
偏殿并无乾坤,里头风景一望无垠。
悬着的长剑数以百计,更有被妥帖地收藏在各式的盒子中的名剑被一一地陈列在两边的柜子中。
她在里头看到了很多失传名剑,一时发怔。沈羲和笑道:“师父这么多年来藏剑无数,只是名剑易得,剑客难得。小月来这边试剑,一把趁手的都没有,这才求着东极散人花了三年给他锻了这把霄辉。”
沈淮道一声“接着”,顾卿抬手一接,一个紫檀盒子凌空飞来,她打开了看去,她缓缓地端详着这把古剑。
剑鞘之上饰有七彩珠、九华玉,剑身寒光逼人、刃如霜雪,比起古拙的长剑,这把短剑更见轻巧,她拿在手中果然趁手无比。
沈淮缓缓地道:“这把剑,本是顾家之物。四年前,我去蜀中参加镜渊之盟,得你父亲赠与此剑。只因与这把剑配套的剑法,乃是我青城派所藏……”
顾卿怔然。她喉间似乎堵了什么,许久慢慢地镇静下来,低声道:“当年我身染怪疾,无法习武,父亲想来是没有想到这一出。”
沈淮见她小小年纪,故作坚强,不免有些感慨,摸了摸她的头,道:“你父亲要是在九泉下有知,定然是欢喜的。”
她点点头,低下头,把承影剑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这时候的她大概还不知道,后来江湖纷争四起,她没日没夜地追查着一个真相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一直是这把剑,也只是这把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