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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试探 下 ...

  •   夜半三更。营地里放哨士兵们的脚步声,纵然隔着厚厚的帐篷毡布也能依稀听到。我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外间方向,缝隙处再也没有亮光透来。想必那处守夜的人,已经熄灯躺下了。

      我确认之前隐隐听得外间传来动静,不是我自己臆想。这就说明----呵呵,我想我的眼睛一定泛着狡黠狸猫般,乌灵灵的光。

      又听了一刻,没有异常。我便伸手探向自己的里襟,扯出一根红线,上面牵系了一颗鱼瞳夜明珠,幽幽光华,三步之内可见物。借着它,翻身下床,悄悄趿了鞋,披好衣。

      深吸一口气,定定神,在脑子料得各种变化一次,就干脆拎了珠子在手,慢慢移动,掀帘往外间去。

      黑暗中依稀看到床上一人侧卧的轮廓。床横档在门口。我故意蹑手蹑脚屏住呼吸,作势要绕过去----近前,方一迈腿就绊倒了什么。

      我诶呀一声,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接着,床头火光一闪,有人翻身而起,从怀中掏出火石打燃。顿时,岳云的脸在黑夜中像绽放的昙花般凸现出来。雪亮眼色狠狠瞪我,口里也如同审贼般逼问道,官家,深更半夜,到外间来有何贵干?

      忍住心中窃喜得意,我低头瞧得刚才绊我的,竟然是岳云的铁锥枪身----他一直尖着耳朵听动静,瞧得我鬼鬼祟祟,恼恨之下故意横伸兵器,好让我跌一跤啊。

      我索性在地上坐着,故作狼狈地找鞋。等穿好再站起,拍拍身上,转头反问岳云道,“朕明明是要九郎值夜,怎么你反倒在这?”

      岳云冷笑一扬眉,极其不善道,“九郎年纪尚小,熬不得夜。我察岗进来,见他瞌睡沉沉,便让他索性去好好休息----今后官家若再要他值夜,不妨与我轮换上半夜下半夜!”

      我垂眸不让洋洋得意显露,看着自己的脚尖,叹气道,“朕是故意的,朕早知道九郎睡熟了就和猪一样沉,打雷下雨都醒不来。”

      岳云眼色一犀,咬牙愤怒道,“那官家令这孩子近身侍奉,意欲何为!?”

      瞧他这咄咄逼人的语气呀!!我当然知道岳云脑子里在东想西想些什么。故意迟疑不答,欲言又止,眼见岳云眼色越发恨烈,剑眉怒拧,憋着气一个按捺不住貌似又要大骂无耻了,我忙赶在火山爆发前,忽地长叹一口气,道,“因为他睡在这里,朕悄悄溜出去了也不知道啊。”

      说着我往岳云床沿边一坐,装作千言万语尽在心中,幽幽道,“朕原本,就想站到门口去,看一看飞舞的萤火虫,更远远地看一看你的帐篷,若是里面没有亮光,就知道你也安睡了,朕才觉得心满意足,也就不会辗转反侧了。”

      我说到此,转头深深看他,岳云微扭头。烛火近在咫尺,跳跃的小小火苗照得他嘴唇紧抿,如镀蜜色,眉目更恍惚有了薄薄暖意。

      我痴痴看着他,“云儿,不怕告诉你,这几夜出门在外,朕一直习惯如此。有句话叫,发乎情止乎礼,朕对你就是这般。能看到最心爱的人……唉,这些话你不爱听,朕不说了。”我语调渐低,苦笑着悄悄抬手,任丝线悬了明珠左右晃荡,像极了给他庆生那晚,绿幽幽在溪水边飞舞的萤火虫。

      岳云转眼瞧来,目光一怔,思绪仿佛也有了波澜。我听得他气息隐隐有些不均。

      黯淡微光,暧昧朦胧。此刻我与他近距离坐着,他既然一时没赶人,还在愣愣呆呆想什么,我便大着胆子伸手抚上薄被,往那端缓缓移----忽然察觉到织物微动,想必岳云又捏紧了拳吧?

      我立即打住小动作。

      他忽然变脸作不耐状,扬头对我道,“如今,岳云就在此陪着官家,官家还有何挂记不安?早早睡了吧,明日大早还要赶路呢!”

      说罢他竟往床上一倒,卷了被子蒙头蒙脑地不动了。我心一漾,伸出手本想顺势滚倒环抱----却又硬生生忍住。

      不行。还不是时候。
      叹一口气,决心维持方才的策略,便低低道,云儿,你也不怕闷得慌吗?

      他不答,只微微动了动。

      我起身,温声道,“好罢,你不愿看见朕,朕这就回去睡,你好好休息。”说完,小心翼翼给他裹了裹床尾那端的被褥,轻轻拍拍----再端起烛火,蹑手蹑脚回里间去了。

      一夜安生。次日起营,我和岳云早起相对都无甚话。倒是杨九郎甲胄整齐,精神万分地跑来,首先谢过岳云替自己值夜。

      岳云披挂了红巾光明甲,神色凛凛,负枪在背。此刻凝神端详杨九郎几眼,淡淡道,无妨,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是渴睡之人。

      杨九郎颇为不好意思,挠挠发髻还想说什么,就被我大声召唤走。岳云没有跟来,只牵了飒露紫,远远瞧着我们。

      我伸手点点九郎额头,笑道,如何,朕没说错吧?赢官人实在爱护你呢!记着,千万别说漏了嘴说朕早料到赢官人会替换你。

      杨九郎一个劲地点头,又因为得了偶像青眼关注,心情愉悦的他越发活泼起来,笑嘻嘻地一路就像蜜蜂嗡嗡一般绕着我呱噪。

      而我,更乐意配合表现,一切一切,只为了----

      岳云拍案而起,震得笔架砚台微微一抖,他剑眉拧结,厉声道,“不行!官家安危至重,在营中才最安全!断不能去水边!”

      我瞠目道,“离边境还远着呢,你小题大做什么?你身为统领,都能牵马去水边自己游泳,朕就不能带着九郎玩一玩抓几只螃蟹?”

      岳云双目冒火道,“九郎年幼倒也罢了,官家----官家如何使得?我恕不从命!”

      我挑眉不服道,“岳云你要知道,跟着朕来的,不独有背嵬军,朕还带了两万禁军呢!你不从命,朕难道不会找别人吗?”

      说着我就低头往帐篷外冲,不想岳云竟大胆到夺步横臂一挡。我们就这么直直对上了。

      他固执道,“出狩在外,官家不得乱走!”

      我环胸而抱,气势不减。“朕贵为天子,要去哪里就去哪里,朕就是来告知你一声,朕要和九郎去水边捉螃蟹吃----这你还阻止的话,就叫胆大越权!!”

      岳云气极,脱口而出骂道:官家从前口口声声说只-----只----

      他憋得涨红了脸,咬牙如雪,生生又改口道,官家说过我父子忠心可昭日月,纵然再扣我什么罪名,岳云也要如此,绝不让官家涉险!!

      我估计,岳云咽下去憋在肚子里的话,是我明明说过,只疼爱他一人。思及此,我觉得心满意足,也不敢再和岳云顶撞,立即收势,并主动履行表白誓言中的另外一部分:他若生气,我一定给他陪小心。

      我作失言懊恼状,望着岳云。见他倔强,眸光锋亮,却裹了委屈----

      忙快步走上前,低低道,云儿云儿,朕知道你一片好心。千万别生气,都是朕不好,又口无遮拦----朕绝不会疑心你们,不然也就不会把太子托付给你爹爹了。

      说着我又瞥见桌上岳云本来在写的信函,拿来一瞧,又道,“云儿在给岳飞写信呢,朕知道,你爹爹要你一路好好保护朕。云儿是尽忠职守。而且不一味逢迎朕,这才是岳家子弟嘛。”

      “云儿,朕听你的,不去河边了。”

      好话加保证,说了一大车,岳云听了,脸色总算稍霁。我又添色道,云儿,云儿,朕给你赔罪----你写信给你爹爹,朕给你磨墨好不好?

      我也不等他答话,厚着脸皮就走到案前,卷起袖子,握起墨条,略加几滴清水,手腕用力,就在砚上打起了圈儿。

      岳云也走了过来,瞧我一眼,拿起毛笔蘸饱了墨,我又手快地将镇纸压在信函一角,眼瞅得他略一思量,抬手流畅扬扬洒洒。

      我瞧了,大概就是汇报所见,也略言及我们预谋金人无信一事。还有……他竟写了,官家圣明……

      看来岳云在爹爹面前还是只说我好话嘛。我憋着笑,垂眼赶紧磨墨掩饰。

      一时岳云写完了,我低头吹了吹,待墨迹干去,便瞧着岳云整齐折叠了塞入官封,盖上印泥。就在我以为这场小事已经完全化解时,不妨岳云瞧了瞧我,又皱眉问我道,“可是九郎的主意,撺掇官家去河边?”

      我摇摇头道,并非。只是如今秋爽时节,朕想着膏蟹肥美,一时兴起动了念头。九郎又说自己在老家时,常和伙伴们下河摸蟹捉鱼,朕才有此打算。

      说完我又觑岳云脸色,问他道,“云儿,你水性那么好,是不是小时候也曾经……”

      他转头,微微嗯了声。随后又道,“官家且安心在营里等候吧。”

      那一天,岳云自河边饮马回来时,竟还背了一个布兜。他直直来到我的营帐,伸手擦一把额间水渍,就将布兜往案上一放。

      兜口敞开,里面横七竖八有十多只肥美的螃蟹,个个张牙舞爪生龙活虎。

      杨九郎眼睛发亮,“哗”地赞叹,更伸指夹起一只,瞧得那七寸来的螃蟹气愤地挥舞大钳,“好厉害啊!”

      岳云道,“官家过目后,就去给火头军吧。”

      我笑着说好。九郎喜滋滋地叫道,“我去!我去!!好久没吃了!!”说完后,抱着布兜冲出去跑了个没影。

      岳云先一愣,继而望着门口浮上一抹淡笑。我见机走到他身边,也笑着低声道,“九郎这孩子心思单纯,可爱得紧呢。”

      岳云并不接茬。我鼓起勇气,伸出袖子,轻捷地给岳云擦了擦水漉漉的鬓发。他微微晃了晃,并未闪开。

      “云儿,你再多喝一碗羊汤暖身。还有,今夜不许头发未干就躺下。”

      他简单又嗯了声。完了竟往小几上一坐,随手接过我递来的巾帕,大力擦拭发髻。我见了一笑,不去扰他,也坐回御座细看京中传来的密奏种种。一会就听得身边脚步声,抬头一看是岳云直直站在我身侧。我也不避讳,含笑递给他一并阅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火头军便呈上了一笼红黄闪亮的蒸蟹,配着姜葱醋碟,虽然比不上宫中的做法讲究,也别有一番风味。

      我赐几只给禁军统领们,剩下便和岳云九郎,三人围坐饕餮。

      没有带专用的工具,更没有内监给我剥好,当惯了皇帝,我吃起来就不够熟练。岳云坐在下首将我的狼狈样儿看在眼里,貌似心情大好,爽快道,“官家只管去了壳,挑蟹黄蟹膏吧。”

      我笑道,“可是,朕想吃肉啊。”

      岳云闻言,忽然拿起一只大个的,轻轻巧巧两下就卸了蟹钳,再抓着螯尖左右一掰,雪白的蟹肉立时绽出。

      他心满意足,含笑递给了我。稍后,竟也如法炮制了一只递给杨九郎。

      我受宠若惊,越吃越看岳云,见他眼色欣欣,胃口大好,就觉得馋虫大动,垂涎欲滴,死活都巴望能在他面颊上,重重亲一口,才不枉秀色可餐那!

      而更刺激的,就在当夜。我心心念念想着岳云,知道他在外间睡得好,一时心满意足,一时又臆想他湿漉漉下河赤身摸蟹的模样----想象水珠在肌肤上滚落----更觉口干舌燥,面红耳赤。

      然后,我霍地坐起。愣愣抬头,“靠”地骂了一声。因为赵构那暗毛病,竟然在此刻,成了浮云啊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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