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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试探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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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和的地点,定在金境泗州以南,宋境盱眙以北的淮水之上。我们一路往北而行,刻意绕开繁华城镇,日日扎营郊外野地。
岳云同从前一样伴着我,行军时盔甲严整,片刻不离。和他一并的还有杨九郎,但大概是被岳云气场所震慑,这孩子压根就不敢主动招惹岳云,并一路尝试学着他端端正正不苟言笑。
如此不到三天,闷得发慌的就是我。举个例子吧,一起用膳的时候,岳云双眼只盯着眼前的烙饼,喝汤吃饼,目不斜视,不发一言。不管我将皇帝的份额赐给他,还是笑着想和他搭讪家常,也只换得岳云淡淡谢恩,寥寥几语。
碍着杨九郎这样的电灯泡,我也只好暂时收敛了再度从私人方面下手吸引岳云的念头----索性从国家朝廷大处来吧。
一天日头偏西,岳云请旨扎营。我爽快应下。
夕阳余晖下,我眺望岳云,他浑身都笼罩了一层淡淡光晕。举手投足,仿佛都有流光滟潋。
我痴痴瞧了半响,更欣赏一番他的指挥利落:扎帐篷、垒灶生火、哨兵巡逻种种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一丝不乱。
诸事交代完毕,岳云最关心的就是飒露紫,掰了块盐渍面饼,亲手喂给它----我见状忙走过去,伸手也抚了抚马鬃。
飒露紫低头在岳云手心中吃食,长长的睫毛微垂,悠闲地甩着马尾。
杨九郎也是识货之人,一见飒露紫如此驯服,赞叹不已。前几日他也想讨好这匹马儿,却是白费功夫,飒露紫对他奉上的食物嗅都不嗅,目中可谓无人。
我呵呵笑,安抚杨九郎道,来日产下小马驹,朕就赐你,从小养大的也就感情深厚了。
岳云冷眼瞧我们说话,自己不言语,喂完了马,却一把挽过笼头要将它牵走。我忙唤道,应祥去哪里?
他回头,皱眉道,“此地水草丰美,臣想牵着它去河边饮水洗刷。”
我道,“早去早回”。并疾走几步赶上岳云,对他道,“和谈一事,今日朕还有些话要嘱托你们。”
岳云从来不误大事,约莫一个时辰后,就回了我的帐篷报道。此时杨九郎正盘腿坐在我的塌前,津津有味地听我瞎讲故事,边听还边伸手不住掂起几颗葡萄干扔嘴里----
岳云不动声色在外圈站了一会,见我们眉飞色舞投入非常,脸色越发不好。我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装作瞥见了他,惊喜道,应祥,你来坐啊!!
岳云憋着气一般蹬蹬近前,我详细端详他,发觉他似乎也在河里洗了澡,发间犹带着湿漉漉的水气,立即不悦道,“你若要沐浴,使人烧水就是了。秋天水凉,你还下河去做什么?要冻病了怎么了得?”
岳云没好气道,“我从来如此,便是寒冬腊月也敢下河畅游。官家不必大惊小怪。”
我摇摇头,扬声吩咐在外守候的小内侍,赶紧备一碗热腾腾羊汤来。
岳云最终坐了,不以为然地将羊汤灌下肚,三口两口喝得飞快,大约是太烫的缘故,我瞅得他嘴唇面颊血色都比平日深艳,心中痒痒,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岳云目光自那空碗转向我,我忙清清嗓子,掩饰道,好了好了,咱们要进入正题才是。朕虽然不是悲观的人,但凡事有所准备,万一怎样也不会仓惶忙乱。这次议和,金人若有诚意最好。若是个陷阱,朕也有最坏的打算。
岳云颜色一凛。
我说,“最坏的打算,就是金人在船上埋伏了人手,妄图捉了朕去北国----当然朕万万不会让贼人得逞。”
瞧一眼岳云,他神色肃重,眼里却仿佛在燃烧,与他紧擎的铁枪上红艳艳的璎珞交相呼应,无声誓言用生命来捍卫我。
心里甜蜜蜜喜滋滋,我含笑道,应祥,虽然是在船上会面,但朕想金人大都不识水性,咱们可以据此准备一番。你可否在随行军士中,挑出擅长潜水游泳之人?到时候身藏刀凿,埋伏在朕的护船之上。一有异动,即刻下水,将主船凿沉----金人要真乱来,没准咱们还能捉几只落水大鳖呢。
岳云略一思量,认为此计可行,慎重应下。杨九郎听闻一切,更摩拳擦掌忍不住道,官家,我也要近身与官家相随,杀得金人狼狈。
岳云横眉望他一眼,却不做声。
杨九郎察觉到岳云的不悦之意,顿时又像矮了一截般,结结巴巴道,赢官人,官家待我有厚恩,我拼死也会护住官家----
岳云脸色更沉,嘴唇动了动,却还是什么慷慨激昂能压过杨九郎的表白也没迸出来。
我看看这两人,打圆场道,“应祥放心……虽然九郎未曾上过战场,但枪法确实精湛,到时候,你们两都是朕信赖的臂膀。”
岳云按捺脾气,竟道,官家如此夸奖,臣倒想见识见识杨家枪法,不知杨九弟可愿切磋一番?
得此一问,杨九郎又惊又喜,立刻嚷嚷道,愿意!愿意!!
我无奈,只好道,俗话说,刀剑无眼,应祥是要考核九郎,朕以为,你们用木棍代替长枪,点到即止如何?
岳云硬邦邦瞥我一眼,抿抿唇说道,官家忧心甚有道理,只是一时之间,臣恐怕找不到趁手的木棍,不若就用软布将枪头层层包裹住,如此一定不会伤了九郎。
考核的时间就定在第二天。两人一左一右相隔站在空地上。天空阳光灿烂秋高气爽,他们两的影子被斜斜拖长了,正投在我脚下见方。
我略略退开,小心翼翼不要踏到哪怕是影子。再抬头一看:或许是甲胄耀得阳光太闪,我伸手一遮。
这一刻,两人已经开始。手中所持铁枪,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划出道道如银网纵横,叫我眼花缭乱。
我看不清岳云的神色面容,只觉他腰壮气足,臂若金刚,纵然杨九郎持枪点刺,步步逼近如纷乱银雨----却被他挑枪一架,屡屡化解。
如此十几个回合,岳云总在防守。兵器鸣震,二人往来间,我都觉得劲风随着枪势扑面袭来----我一个倒退,却不妨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原来身后高高结在树上的野果,正噼啪下坠。果实绽破,浆液四溅,砸得地面如有点点血迹。
惊心动魄间,听杨九郎大喝一声,其势更快,忽忽舞出梅花万朵,震弹万般凝铸手腕,一挺就往岳云胸前扎去----岳云不躲,只翻手一转,枪头借力铮然绷出!!
我听得铁器相震的嗡嗡声,不由得捏了捏耳朵。
随即,杨九郎啊地大叫,竟控制不住,疾疾倒退几步,他慌忙将枪杆一竖,猛点于地,方才站稳。
岳云也已收势。但啪地一声闷响,原来束在枪头的牛皮筋竟然生生断了,包裹的软布此刻化作片片碎屑飘落,生生露出如锥牙一般尖锐锋利的枪头来。
我惊喜走上前,上下左右看看两人,岳云瞧着我,正色道,“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不枉官家青睐。我虚长了些年岁,胜在经验力气罢了。”
我不好接茬,故意对杨九郎笑道,“恭喜恭喜,赢官人的考核你通过了----”
杨九郎伸袖子擦汗,惊喜地快步上前,对岳云抱拳一施礼,“多谢岳大哥赐教。”
岳云又瞧了瞧他,目光再转向我一瞬,淡淡道,“如此,一切就依从官家之意吧。臣这就去挑选水性好的军士。”
说罢,施礼转头就走。我瞧着他的背影,张口欲喊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杨九郎,还沉浸在余韵中,搓搓手对我赞叹道,官家,赢官人他好厉害啊!!我枪摆成那样,可使的任何劲路,他都能听出来。”
听得杨九郎喋喋不休,我摸摸他的头,忽然心里又起了个念头,就对他道,九郎,朕满足了你的心愿,你也按朕吩咐去做一件事情,算回报好不好?
他点头应下。
我要他做的,只是摆出要作为亲信中的亲信,为皇帝“值夜”的模样。也就是说,皇帝睡在内帐,外帐由一个最亲近亲密信任的人守着,和衣并卧,概不卸甲。
杨九郎听说要守夜,愁眉苦脸道,“官家放心,我一定不会睡着。”
我拍他一巴掌道,“知道你无法一宿不睡,你只需要做出这幅守夜的样子来----落在赢官人眼里,看看他会如何?朕告诉你,赢官人看上去冷冷不亲近人,实际上却体恤老幼。他一定不会让你这么辛苦。”
是夜,等一起用完一顿气氛沉沉的晚膳后,我赐岳云和杨九郎水果茶茗。岳云本如常闷头吃了,但见杨九郎笑嘻嘻在我帐篷内环顾摆弄,还有粗使内侍在此间他眼前架起一张行军床,终于忍不住道,官家意欲何为?
我示意将铺在皇帝床上的一块薄薄狼皮毡拿去给九郎垫了,无谓道,“这是宫中传承了几百年的规矩,从前太祖太宗出狩,都是如此。”
他脸色又一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下了。狐疑又恼火地瞪我张罗种种,我只做茫然无知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