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人生只在蝶梦中 ...
-
像荒野中的石楠被一阵风卷去。---选自《简爱》
葬礼悲歌结束后,天空变得昏黄暗淡下来,众人均陆续的散去,唯有江凝夏迟迟不肯离去。
苏临风在她身后郁郁而立,刚想劝她离开时目光被一个身影吸引。
他将视线紧盯在一个白衣女人身上,她的意外出现竟使墓地平添几分阴森肃穆的气氛。
她长发飘然肤色雪白,像凭空跌落的白色女神和阴郁百合,冷峭的黄昏中愈发显得凄美孤寂清丽端雅。她向沈慕希的照片投去厌恶的一瞥,仿佛那里是一潭污水,来到近前将一束花摔落在墓碑前。
她望着沈慕希的照片语气恶毒,“沈慕希,你这一生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你死了。”
这不逊的举动令众人惊愕,江凝夏拭去眼中残存的泪水走近,“这里不欢迎你。”
“江凝夏,你怎么可能剥夺我享受快乐的权利?”白衣女子神色中有一种难以释怀的冰冷阴郁。
“不许你对他不敬,叶铭心,马上离开这里。”江凝夏上前想制止她恶劣的行为。
苏临风冷静的在一旁观察,他向前一步用严肃低沉的语气对她说,“叶铭心,你有权表达你的愤怒,但无论如何不能对死人不敬,尤其别惹众怒,现在还是离开为妙。”苏临风用眼神示意她离开。
“沈慕希,你唯一的荣光就是你不是凶手。我笃定,你的灵魂不会安宁,通往天堂的路须经过地狱,而地狱在你的心里。”仿佛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憎恨,叶铭心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傲然离去。
“你跟她说了什么?苏临风。”看到白衣女子离开,江凝夏目光里笼罩着一层寒冰。
触到江凝夏怀疑的目光,苏临风解释,“没说什么,只是让她离开而已。”
台阶上覆满阴湿的青苔,众人的鞋均沾染上泥土,江凝夏若有所悟般将视线移到苏临风身上。
苏临风被她看的有些不适,临上车之际,她突然回转身来,“既然你们谁都不肯告诉我真相,那我就只有自己去寻找答案。我不会让慕希无辜死去,我一定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还它本来面目。”
尽管江凝夏词句铮铮,但苏临风和江凝波则是默契于心无人应答。
来到车前,苏临风感觉头部有些昏昏然,便对江凝波说,“你来开车,我休息一下。”
“他看上去为什么这么累?”江凝夏眼睛疑惑的看向在后座上疲惫欲睡的苏临风,他的脸色显出一副倦容。江凝波欲说又止于唇齿,他那难以言明的态度令江凝夏生疑,坐进车里三个人心思各异。
******
沈慕希的猝然离世令江凝夏历经一场无法拯救的心灵炼狱。由于法兰克福警方暂未发现新的有价值的线索,这更加激励她去探索真相。细雨濛濛之夜她来到沈慕希公寓查阅他的遗物寻找蛛丝马迹。
伫立客厅凝视,四周是惨白空洞的墙壁,房间里所有设施依然保持原貌表达出无声的哀思。
这里处处遗留着沈慕希的指印和气息,他的音容笑貌清晰鲜明,仿佛魂影仍在这间屋子里游弋。
静立思动,许久,她才从木然中清醒。
留恋片刻来到书房,书房的空间装饰华美,透出冷暖相融的色调和熟悉神秘的气息,有一种克洛维的贵族风范。距离靠窗的桌案上放置一尊半身的石雕塑像,一束玫瑰花下压着一个纯黑的日记本。
她来到桌前将玫瑰插入花瓶里,日记本装帧精美令人手不释卷,她拾起轻轻打开。
扉页中记录着一句话,像是不久前写上的,笔势奔涌笔触洒脱。“她是一件我倾注全部心血的作品无与伦比,我深深地爱上了我的作品。”文字鲜明的印在纸上,字迹醒目突出仿佛深情力透纸背。
透过这些奇妙的文字,江凝夏恍如看到一个执笔端坐桌前笔尖在纸页上沙沙游走的俊美剪影。
往昔如绘,宛如情景再现,她回忆起俩人初次相遇的点滴片断。
在邂逅沈慕希的那场聚会上,江凝夏身穿浅灰的晚礼服和舞会高跟鞋,手里擎着一杯盛着香槟的水晶杯,举止规范清冷优雅。杯酒交错之中众人倾心长谈,唯独她独立一旁散发出清纯迷人的气息。
当时,沈慕希就在江凝夏左首站立,这个线条优美容颜清丽的女孩被他纳入视线。
“你好,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交流呢?”沈慕希走过来和她攀谈。
“我不想和他们一起闲聊八卦。”江凝夏漠然的回答,显示出心情极度不佳。
“我可以请你跳一支华尔兹吗?我从新西兰来,在法兰克福呆了六年是学医的,现在正准备去一家医院应聘,你是大陆来的留学生吗?”俩人步入舞池翩翩起舞时,沈慕希主动告诉她自己的职业。
“你的职业是医生?”女孩眼神清澈却冰冷。
“是啊,见到我,有没有觉得很亲切?”沈慕希眼中闪烁着欢愉。
江凝夏听后淡然一笑,一双明眸在灯光下流盼生辉,“先生,你好象太自信了,有时候过分自信就是自负,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非常著名的话,人生是疾病,世界是医院,而你们医生就是死亡。”
“难道我是地狱里的卡戎,让你这么恐怖?”这么率性的女孩,沈慕希还是第一次遇到。
“没错,看到你,我就觉得自己是站到了地狱门口。”
江凝夏对医生这个职业并无特殊好感,医院里的疾病气息尤其令她抵触。
一曲舞罢,她撇下沈慕希去往别处。或许因为江凝夏的冰冷神秘,才使沈慕希觉得可塑性强,犹如风沙吹拂尘埃一般,她翩迁的身影令沈慕希移不开目光,这个气质上乘心思独特的女孩令人侧目。
在返回的路上,在那个失去记忆的夜晚,她的车在疾驶如飞的车道上冲出路障。
意识觉醒后剧烈的痛楚遍燃全身,她被局限在狭小的空间里无法伸展肢体。脸部和手臂上的血像红酒一样往下淌,恍惚中一个男人向她走来,像个英勇的骑士般砸碎玻璃窗将她从危难中拯救出来。
人生只是蝶梦一场,那段往昔已沦为悲伤的剪影,她的眼泪徐徐而下心中遍布伤痕。
爱情上演的就是哭泣与伤痛,甜蜜与心碎。
这痛苦汹涌深入,像人迹渺渺的荒郊庭院突遇的暴风雨无法避及,江凝夏在心中深深忏悔,如果自己最初意志坚定,在苏临风初临法兰克福的时候,表现得不那么犹豫怯弱,这场灾祸就不会发生。
翻阅下页是一首诗,“哪怕我已死去,被安葬,尘土之下的心,也会因听到你的声音而欢愉。”
两情缱绻时,沈慕希曾情致绵绵的向她吟诵恶魔派诗人雪莱的诗。
“慕希,我不会让你沉冤湖底,我一定要查出真相,使你灵魂安眠。”江凝夏声音里充溢怀念。
灾难过后,江凝夏无法回避心中的困惑开始仔细梳理细节。
一些不引人注目被忽略错失的细节浮出水面,湖畔的一幕幕像电影镜头般浮掠她的记忆。
追踪真相的第一步,首先必须清楚沈慕希死亡之前的真实行踪。
他为什么会在结婚的清晨开车在通往大海的公路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葬身于无名的湖畔。而当时苏临风距离事发现场仅仅数十米,他为什么会在那里出现,他和慕希的死有没有直接的关联?
这星星点点的讯息慢慢聚敛,凝聚的疑云犹如一股激流摄入她的心。
******
江凝夏来到苏临风住处准备质问他,听到持续的敲门声,江凝波打开房门从里面出来。
“凝夏,你冷静点,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吗?他已经睡下了。”
“不,我一刻也等不及,慕希死了,我无法冷静,我现在必须问清楚苏临风,他别想在这件事上逃避。”江凝夏因无法承载这巨大惊愕的转折和悲伤,被夺去平静和理智,她越过江凝波走进房间。
房间因落着窗帘显得昏暗沉郁,苏临风正倚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看上去神昏疲乏。
听到声响,他颤动了一下,慵懒的启开封闭的眼帘又沉重地闭上。
江凝夏暗中窥视着沉睡不醒的苏临风,看他的神情仪态像是穿行在一场梦里。
苏临风睡得并不安详,朦胧中被抛到一条失去桅杆的轮船上,轮船在暴雨中飘摇欲坠,四周汹涌的海水前赴后继向他涌来,冰冷火热,颓废觉醒,双重对立互相交织的感觉使他不断地崛起又沉沦。
持续的冷水疗法令他完全丧失抵抗意志,像疲倦的风失去最后一丝力量向着无尽的黑暗坠落。
江凝夏神色冰冷立在远处,像一只冷漠的白羊看着他坠落深渊无动于衷。
恐怖战栗中,秦慕莲的影像闪现在一片寒冷的背景中。
母亲眼中似乎含着万千的忧虑,慈悯的面容像暴风雨中一缕温暖的火焰。
他极力想向那缕温暖靠拢,极力想握紧母亲伸向他的手却落空,他的身体触电般从梦中惊起。
从深渊中清醒的他目光里透着悲悯的沉思和落叶离枝般的茫然。
“你醒啦,你做恶梦了?”黑暗中江凝夏的面容像一座冰冷的浮雕。“只有心怀恐惧和不安的人才会在白日里做恶梦。我也做了恶梦,是在慕希死的前天晚上,那个场景我永远都记得真实恐怖。”
江凝夏明显感觉到他的神色里有一丝惊疑不定,这令她有足够的想象空间。
“你被催眠了吗?为什么不说话?说出来你会很轻松。”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你一直都在这里吗?”苏临风的神色在梦与醒之间游离。
“我来了很久,一直都在,你可以尝试着说出心里话。”
江凝夏的声音含有一丝隐约轻微的战栗,她急于想透视苏临风内心深掩的秘密。
苏临风回答的迟疑,梦游的眼神有一丝飘忽和脆弱。“沈慕希有一颗献祭的灵魂,如果那个断魂的清晨葬身湖畔的是我而不是沈慕希,你会不会也如此执著?我不奢望你会原谅,我只能说很遗憾,这悲剧性的结果谁都无法预料,对于所发生的事我无力阻挡,如果你因此而恨我,我亦无话可辩。”
苏临风虔诚悲伤的表情,令江凝夏觉得讽刺,他沉寂的面容更像是负罪的海岸不可饶恕。
空间的气息沉重低回,不久,沉默逝去。
江凝夏突然上前用力拉开窗帘,“苏临风,你起来,我有话问你,沈慕希死的前一天到底去了哪里?”沈慕希死前行踪已成最大谜团,他死的前一天江凝夏一整天都神不守舍,惶惶然似不可终日。
强烈刺目的阳光令苏临风闭紧双目,令他的身心彻底清醒。
“这我怎么知道,好像他去哪里应该不会跟我报备,他不是你的未婚夫吗?”
“难道,我要让一个已经躺到坟墓里的人来同你当面对质吗?沈慕希究竟是怎么死的?”
“法兰警方不是已经给出了答案?你为什么还穷追不舍?”苏临风不禁反问。
“我不相信,我绝不认定这个结果,我要真正的答案,你休想蒙蔽我。”
“那他人已经死了,你总该相信吧,你不相信,难道还不相信法兰克福的天是蓝色的?”
“一个完美的说辞,一个杰出的天文学家,你在给我展示你的德式幽默吗?”
“随你怎么想,现在我累了想休息。”苏临风起身脱掉西装扔在沙发上走向床边,他看上去疲惫倦怠,连衬衫没脱就直接倒在床上困倦的闭上眼睛,一副任你雷霆万钧,我却岿然不动的抗拒姿态。
苏临风沉默无声的抗拒着,他置之不理的态度引燃江凝夏的愤怒,她几步来到床前。
“苏临风,你在躲闪什么,你别想逃避,起来回答我的问题。”
当看到他疲惫至极的面容时,江凝夏心中略有几分惊讶,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萎顿的神色。
她的情绪瞬时如幽静的美因河水般缓和平静下来。
“你绝不清白,不要低估我追踪真相的决心,它已经成为一种信念,这信念至死方休。”
真相,又是这可悲的真相,真相都是残忍的,苏临风的情绪愤怒又悲伤。
“别企图用沈慕希的死来绑架我,你整天无所事事的虚构真相,你累不累啊?”
“如果不查出真相,我们能坦然生活在阳光下吗?”
“那就去查,江凝夏,直到查出你臆想的结果。”苏临风一改往日低调谦逊的语气,“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错觉和想象,不要把错觉和想象当成是真相。沈慕希,不过就是一个爱情的妆点大师。”
望着江凝夏陨落消失的身影,苏临风意兴索然,他清醒地察觉到自己处境黑暗。
命运俨然注册在卷,正按照既定的程序层层深入逐页翻篇,揭露真实而严酷的生死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