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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清风学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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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
艳阳高照,院子里的一朵扶桑花颤巍巍地在风中摇曳,硕大而艳丽的花瓣柔软娇嫩,肆意享受着初夏微暖的风。靠墙的一棵白玉兰,花期将尽,雪白的花大朵大朵地飘落,却还有几朵不肯离开枝头,昂然挺立,俏生生地舒展自己的花瓣。
日光明晃晃地照着,仿佛要叩开那扇紧闭的窗户。只听得“吱呀”一声,窗户打开,风澜一身碧色衣衫,神清气爽,看着院子里的姹紫嫣红,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觉睡得真好,她想。
从宫里出来,带走了那个叫巧灵的宫娥,连夜送她出城回乡,又把相思根交给了国师,总算在阎王爷手下,抢回了修离一条命,不过,他身体太虚弱,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
但有国师在,风澜的心总算能放下了。
“笃笃笃……”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只见绘春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托盘,见了风澜,满面笑容。
“小姐,你这一觉睡得可真长。夫人吩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早点,快尝尝吧。”
风澜腹中早已饥肠辘辘,见了一桌早点胃口大开,似乎要把这两年没吃的饭全都补回来。
绘春见自家小姐这副模样,心疼不已,道:“小姐,你这一去就是两年,连饭也吃不饱,昨日夫人见了你,一直掉眼泪,说你瘦了,要趁着这段时间,给你好好补补呢。”
“我娘啊,永远都有操不完的心。对了,我娘现在在哪儿?”风澜问。
“夫人在花园里,说要摘一些花,给你打点房间。”
风澜一听,赶紧撂下碗,跑了出去。
“小姐,你跑什么啊……”绘春在后面喊着,无奈地摇摇头,她觉得小姐越来越不像一个小姐了,但是她喜欢这样的小姐,神采飞扬,不像以前,虽然年幼,却总是深沉得不像一个小姑娘。反而出去一趟,性子倒活泼了些。
风澜去了花园,形影不离地陪着母亲一起摘花,聊天。
羌夫人这两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女儿的安危,风澜一回来,她连睡觉都安稳了。
母女俩正闲话家常,不多时,只见一身丞相服的风如明越过照壁,走了进来,脱去官帽由侍从拿着,慢慢走向自己的妻女,一张脸却显得忧心忡忡。
“爹,今日朝中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愁眉不展啊?”风澜上前问道。
风丞相神色古怪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叹了口气,道:“王后宫中的相思树死得蹊跷,有人传是厉鬼所为,今日上朝,有大臣谏言,说王后品行不端,会影响蜀国气运,要王上废后。”
“废后?”风澜知道此事对王后不利,可没想到,竟至于此。她心虚地看了看父亲,默不作声。
羌夫人道:“可王上多年来独宠王后,要废后谈何容易。”
“娘说得对,而且王后出身大鲧族容氏,而大鲧族乃是当年跟随柏灌先帝打天下的老臣,若动了她,难免会让大鲧族心怀芥蒂。”风澜分析道。
“澜儿,你错了。”风丞相看着自己的女儿,道:“我问你,你认为如今的大鲧族究竟是忠于先帝,还是忠于当今王上呢?”
风澜想了想,一时语塞。
见她不说话,风丞相继续道:“大鲧族确实是追随柏灌先帝打天下的老臣,可是你别忘了,当今王上是冉族,先帝是羌族,部族内部尚且你争我夺,更遑论异族了。当年,王上就是看中了大鲧族在蜀国的地位,才迎娶了王后,用以安定人心,并让大鲧族的容曜当了将军,否则,你觉得以大鲧族的势力,他们凭什么甘心屈居人下?”
“可是,如今的蜀国不宜大动干戈,否则,内忧外患,必定生乱。”风澜细思极恐,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风丞相无奈地摇摇头,道:“王上年事已高,各部族虎视眈眈,觊觎帝位的大有人在,此事若是处理不善,当年的陆终弓鱼之祸极有可能重演。”
“依女儿之见,这帝位就是烫手山芋,随时会引发祸患。这祸患的根源就是帝位后继无人,无主的东西自然谁见了都想要。蜀国历代帝王继位,哪个不是靠拳头打的天下,却美名其曰:“禅让”,若是帝位只在同族中继承,或是父子相传,岂不是省事很多?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谁也不想把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与其装作一副圣人贤者的模样,倒不如把专.制摆上台面,还免了百姓的战乱之苦。”风澜随口道。
风丞相被女儿的言论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好像一直固守的某种原则被这番看似轻巧的话语推翻,一时接受不了,可内心深处却又觉得女儿所言是大势所趋。
他怔了怔,下意识看看周围,唯恐这番言语被有心人听去,道:“可王位世袭,难免会遇上昏君,太过专.制,于国不利。”
风澜笑了笑,道:“谁能指望一个朝代永垂不朽啊?王朝更替,如大浪淘沙,能者居之,但至少在一个朝代的统治时期,百姓不必受内战之苦,方能休养生息,积蓄国力。”
风丞相思忖片刻,来回踱着步子,如同陷入了天人交战,最后,他不得不承认,风澜所说,利大于弊。
没有人知道,今日花园中,风澜言笑晏晏之间说出的话,竟会成为对未来几千年的王朝更替最准确的预测。
过了几日,风澜在家中待得无聊,把书房里的书翻阅一遍,忽然想起她曾将杜宇的弟弟乌阳托付给邱先生,不知如今那孩子怎么样了。
邱先生乃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人,风澜幼时曾受他教导,气质儒雅,见解独到,又没有一般文人的迂腐之气,是个难得的良师益友。
这一日,风澜独自来到清风学堂,站在院门外,看着这座简朴而素雅的院落,摇摇头,她曾多次提出修缮清风学院,可邱先生总说,安陋室者,方能安天下。他不希望自己教出来的弟子穷奢淫逸,不知人间疾苦。风澜觉得有道理,就不再劝。
这是一座不大的院落,门匾上刻着“清风学堂”四个字,苍劲有力。踮起脚,目光越过一人高的院墙可以看见院子里的孩子正在嬉闹,笑声远远地传出去,引人注目。院子里一颗合欢树枝繁叶茂,粉色花朵如一把把轻盈小扇,在绿叶间含羞带怯。这院子看着倒不像学堂,更像是寻常人家的屋舍。
风澜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那群孩子见了生人,立即噤了声,全部躲在一起,好奇地打量着她。这群孩子最大的约莫十二三岁,最小的大概只有六七岁,一双双乌黑的眼睛充满了童稚和纯真。
可最让风澜惊讶的,是院子里唯一的大人,白衣胜雪,眉目如画,英俊如斯,竟是杜宇。见了风澜,他的眼里充满惊喜。
“你怎么……”
“你怎么……”
两人似乎都有一肚子问题想问,出口的话却出奇地一致。
杜宇笑了笑,吩咐孩子们自己去读书,其中,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却不停地回过头看风澜,面容清秀,眼神却有些奇怪的阴郁之色,引得风澜十分好奇。
“那是我弟弟,乌阳。”杜宇道。
“难怪一直盯着我看,不过,你这弟弟,倒跟其他孩子不一样。”风澜若有所思地说。
“哦?何处不一样?”杜宇有些好奇。
“说不上来,总之,给人的感觉有些,深沉。”她思索了一会儿,道。
“也许吧。”杜宇十分疼爱这个弟弟,一直努力想让他变得强大,然后主宰自己的人生。
风澜看了看杜宇,道:“你受的伤好了吗?怎么会在这里?邱先生呢?”
“我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他一边请风澜去院子里的合欢树下休息,一边道:“邱先生回老家探望老母亲,托我照看这些孩子。”
树下,石桌石凳一应俱全,斜生的树干上还悬着一个秋千架。
风澜坐到秋千架上,轻轻晃荡着身体,问道:“修离这几日怎么样?”
“国师说已经没有大碍,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醒不了。”杜宇说完,看着风澜,道:“你怎么不去看看他?”
风澜低头看着自己衣裙上的花纹,闷闷地说:“知道他没事就行了,我又不会治病救人,去了也是枉然。”
杜宇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屋门口,一个俏生生的小女孩喊道:“杜先生,有个字我们不会念。”
风澜不由笑了,道:“你快去吧,杜先生。我本来就是来看你弟弟的,不用管我。”
杜宇但笑不语,朝她欠了欠身,就进了屋子。
风澜跟在后面,远远地,只看见杜宇手里拿着竹简,向孩子们解释:“此处的‘懿’指的是美好的德行。‘嘉言懿行’是形容有益的言论和美好的德行……”
她一直很好奇,杜宇虽是杜管家的养子,可无论样貌品性都绝非一般人家的子弟,杜管家也许正是看中了他身上这股不同寻常的气度,才着力培养他。可是,他真的出身奴籍吗?
彼时,杜宇依然穿着白衣,脸上表情认真而温柔,并不因为那是一群孩子而有所轻慢。一阵清风穿帘入户,吹满了他的衣袖,拂开肩上的乌发,凝固的侧颜,不谢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