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桥》南加

7、07

　　在沈宅和裴烜老太太生活自然是不如在别墅时自由，不过以防自己独脚不方便再发生点什么意外，乔也还是很配合在宅子里住下了。

　　初接触那几次觉得裴老太太慈爱中自带不动声色的威严，且当时在宅子住的那几天，彼此间的关系尴尬而又不算熟络，乔也也放不开去接纳沈竞的奶奶。此次再在沈宅入住，乔也竟没花多长时间适应，与裴烜的相处也不再是客气礼貌中带着生分，不亲昵，但自在得仿若面对的是时常碰面熟悉的老前辈。

　　容易自来熟真是种可怕的习惯。乔也右腿单腿盘着坐在沈宅一楼大厅的沙发上，啃着苹果默默在心里头叹气。

　　整个沈宅上上下下，没有谁的身份比她的更尴尬，没几天就跟这儿的人表现得太熟，总归是显得太轻浮。可是莫名的，老太太就是对她很热情很关心啊，让她无从拒绝她的好意，也没法冷淡以待。

　　还是赶紧回别墅去吧，相对而言，在这几个月，那好歹是她比较私人的空间，想怎么端着就怎么端着，反正沈竞也经常不在，就算在也基本当她是空气。

　　这么一想，莫名觉得两人的相处偶尔也是可以出奇地和谐啊。

　　把苹果核投进垃圾桶，乔也猫下腰看小腿上的伤口。伤口都结痂了，不用力触碰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就是膝盖的位置，结了厚厚一层血痂，担心膝盖弯曲会使得好不容易结好的痂裂开，乔也这几天几乎没自己走过路。平地可以一瘸一瘸慢慢挪到想去的地方，上楼梯只能依靠别人的帮助了。

　　其实乔也觉得自己也是能挪上楼的，就是裴烜不同意，非让别人帮她。有时候是沈宅里比较强壮的钟点工阿姨背她上去，遇着钟点工不在时，就是她坐轮椅，找两个下人抬她上去。

　　前面一种方式还比较能接受，后面这种乔也就觉得很羞耻了，还不如她自己爬上去呢。为避免这种尴尬，乔也基本一天都待在楼下，只在晚上饭后才回楼上睡觉，尽量减少来回跑楼梯的那通折腾。

　　因着乔也腿脚不便，王嫂这几天一直贴身照看她。也相处了一段时间，看出来乔也人不坏，性子也好，招人喜欢，对她的照顾便也不再那么一板一眼公式化。

　　此刻见乔也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伤口发呆，以为她是老待在宅子里觉得烦闷无聊了，不由得过去安慰她几句。

　　"少奶奶，不用担心，你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了，等少爷回来就可以让他带你去外面透透气了。"

　　"……"我没担心。王嫂什么都不清楚，乔也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便只是摇摇头打哈哈，"我不担心，在这里也挺好的，呃，房子够大，吃得还好，哈哈。"

　　"少奶奶想得开就好。"只当乔也是不好意思说，王嫂笑笑，"少爷工作忙，出差是家常便饭，这次刚好碰上你脚受伤，估计他这出着差心里头也着急着呢，不然也不会急急忙忙赶在今晚回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吧……"乔也僵硬地扯着嘴角小声嘀咕。

　　"什么？"

　　"没什么，"乔也一本正经摇头，"我说你说的对呀王……"

　　"诶？沈竞今晚回来？"乔也一脸诧异。

　　裴奶奶下午才说他要去一个礼拜呢。

　　"是啊，怎么，少爷没跟你说？"

　　“……”

　　她又不是他的谁，当然不会跟她说。

　　乔也摇头。

　　"估计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了。"

　　"……呵呵。"乔也干笑两声。

　　这话说得，想想她就害怕，他俩可从来不是可以相互为对方制造惊喜的关系。

　　也不知道裴老太太没跟王嫂说实情是什么用心，但王嫂老是把他俩扯在一起，她怕有一天她气极忍不住自己说漏嘴。

　　“奶奶人呢？”担心王嫂再不停跟她提沈竞，乔也扯开话题，“刚刚吃完饭就叫没见到她了。”

　　再次入住沈宅，在这儿住了几天，乔也现在不叫裴奶奶了，因为裴烜说虽然没缘分真成为亲人，不过连着姓一起叫，显得太生分。她想想也是，忽略这层尴尬的关系，裴老太太对她真的是不错的，索性把姓给去了，直接称呼裴烜“奶奶”。

　　反正平常大街上见着个完全陌生的老奶奶还可以叫奶奶呢，管裴烜叫奶奶，好像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我在这儿呢。”王嫂刚想回答，一道带笑的声音就从楼上传了下来。乔也往楼梯看，裴烜正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

　　“喏，老夫人这不是下来了吗。”王嫂笑，“老夫人，少奶奶，你们聊，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奶奶。”见裴烜下到楼梯口，乔也站起来单脚跳了两步去扶她。

　　看她一蹦一蹦的，惊得裴烜紧张出声止住，“你快坐下，小心点，别又磕磕碰碰伤着了。”

　　“没事，我手脚灵活着呢。”话这么说，乔也还是听话地坐回原位。看裴烜也落座哦，她道，“我还以为奶奶上楼睡觉了呢。”

　　“吃完饭有几分困意，就上去眯了会儿。”习惯性打量乔也的腿伤，见伤口基本上都结疤了，松了口气。

　　“这几天腿伤了，不能出门，在家里憋坏了吧？”

　　“不是有奶奶您和王嫂陪着我吗，不憋。”就是无聊了点，有点拘谨，不如在别墅自己在时无法无天来得自在。

　　“就会逗我开心，跟我们两个老人待着更没趣吧。”裴烜慈爱地拍拍乔也的手背，“刚刚王嫂跟你说了小竞今晚回来了吧？”

　　“嗯，说了。”乔也点头。

　　“这几天小竞出差，把你留在这边住，是怕你在别墅那边没个照应，再磕着碰着就麻烦了，委屈你了，孩子。”

　　虽说乔也确实不是很想在这儿住，可裴烜这么说出口，乔也还是莫名觉得有点心虚。

　　她尴尬地挠挠头，“没事，大家都是为了让孩子能平平安安出生嘛，我理解。”
　　想了想，又补充，“而且在这边住真的挺开心的。”

　　“你开心就行，奶奶也开心。”听乔也这么说，裴烜还是挺高兴的，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

　　“有你在这儿，这个家总算是有点人气，不那么冷清了。小竞忙，难得回来一次，平常都是只有我和王嫂管家他们几个人在，人气淡着呢。你看你在的时候，多热闹，呵呵……”

　　“……”这是说自己话多闹腾吗？

　　好吧，虽说腿脚不方便，不过估计是闲的，这几天她话确实是多了点，逮着个人就可以说好多，不过不也是逗大伙儿开心嘛。

　　且当这是对自己的夸奖。乔也虚心地将这夸奖尽数收下。

　　“房子大，人多确实会热闹点。”乔也弯着嘴角朝裴烜甜甜地笑，“等事情结束后，奶奶可以让沈竞尽快给您娶个贤良淑德活泼开朗的孙媳妇儿，到时候宝宝也出世，这指不定得热闹成什么样儿呢。”

　　“呵呵，是嘛。”裴烜没多说，只是饶有深意看乔也一眼。

　　“是啊。”乔也用力点头，“奶奶人这么好，肯定可以过上这种生活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裴烜试探地看着乔也欲言又止。
　　乔也一脸不解：“嗯？”

　　“算了，这些事以后再说。”想了想还是作罢，裴烜笑道。
　　有些事，得慢慢来，急不得，操之过急反倒会误事，到头来反而一场空。

　　“小竞今晚回来，本来我说要等他的，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吃了饭就开始犯困，你要没事，就替我等一等他？”说着裴烜扫了眼墙上的静音摇摆欧式挂钟，念叨道，“这个点估摸着应该也下飞机了。”

　　老人都说想休息了，年轻人哪有拒绝帮忙的道理。
　　乔也赶紧满口答应，“好好好，我在这儿等他，奶奶您先上去休息吧。”

　　裴烜又交代了几句让她小心，注意安全别又摔了，才放心地回房休息了。

　　乔也目送着裴烜到楼上拐角处，不禁笑了。

　　这裴奶奶也真是可爱，她又不是玻璃做的，哪有这么脆弱啊。每次聊天的结束语都是让她小心别磕着碰着了，每天听好几次这番话，搞得她都有点神经兮兮，走个路都怕滑倒了。难以想象她要是在这儿住上个一年半载估计都不会走路了，只会坐着躺着等别人照顾。

　　今天午休没怎么睡，在沙发上坐了会儿，乔也不禁也觉得有点困意袭来，眼皮难以掀开，困到不行干脆直接躺下眯会儿。眯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裴烜交给她的任务，一个激灵又直挺挺坐起来。

　　不行，不能倒下，她是个守信的人，言出必行。

　　等！
　　困死也要等到沈竞回来。

　　好一番思想建设，乔也还是抵不住困意，忍不住又躺下眯了会儿，眼睛一闭上，她又蓦然惊得赶紧睁开。

　　她一闭眼估计就睡到明早了。
　　不能睡不能睡！

　　坐起来又躺下，躺下又坐起来，这么来回折腾几次，乔也突然脑子清醒过来。

　　她住到沈宅来是为了养腿伤的，又不是真的沈家的孙媳妇儿，so，她现在是在干嘛？

　　撑着眼皮抵住困意等沈竞回来？？？
　　! ! !

　　这德行，都赶上二十四孝贤妻了，她又不是正牌的。

　　喧宾夺主不好，即使是老太太的话也不能盲目听从。

　　更何况，不就是出个差回来，为什么要大晚上留个人等他回来？这不是他自己家嘛，还能不认识路？还是怕房子太大迷路？

　　意识到自己在犯蠢的乔也打定主意要打道回房去，站起来往楼梯口挪了两步，就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她扭头。

　　“……”
　　好吧，她确实是个言而有信的人，答应老太太的事情做到了。

　　这次出差计划是一个礼拜，但临时京城的事情出了点意外，沈竞不得不亲自回来处理。

　　回到京城是晚上八点，他直接带着江承去了公司，又去了宋迟那儿一趟，等把事情基本解决，已经是半夜十一二点。

　　没让江承跟着，他独自驱车回沈宅。

　　平常出差回来基本是回别墅休息，老太太也是了解的，但这次出差回来，老太太非说想他了要见他，等不到他回来就不睡觉。

　　沈竞知道王嫂自然有办法把她劝回房间睡觉去，也知道老太太让他回去的心思。

　　对老太太，他已经不如小时候般亲近，在外人看来，甚至是生分的。但沈宅的人都知道，那只是一种纵容。老太太的要求，如果不是什么影响太大的事，沈竞基本都会满足她，包括她想留下乔也肚子里的孩子，耍小心思想撮合他和乔也。

　　前者他已经不动声色满足了老太太，至于后者，老太太自娱自乐，不当真，仅当一种生活乐趣可以，他也不拆穿，随她去。

　　回到沈宅已经是接近凌晨一点，这个时候老太太肯定已经睡了，楼下大厅还亮着灯，倒是让他微微诧异。

　　乔也看着推门而进笔挺的沈竞，摸了摸鼻子，有那么一丢丢尴尬。

　　上次是沈竞大晚上送她回来的，那时候腿刚包扎好，小细腿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膝盖也缠了厚厚一圈，行动非常不便。加上伤口疼，她几乎没敢走路。

　　沈竞带她回来的时候是大晚上，沈宅的下人们都睡了，她自己上不去楼梯，加之回来路上已经重做了心理建设，自认要以一种成熟的姿态来处理她和沈竞的关系，便学着沈竞的淡定，朝他伸手，主动让他抱她上楼，就像在医院地下停车场出口他把她从轮椅抱上车的那样。

　　当时老太太也还没睡，听到动静过来了，说天晚了，没让王嫂起来收拾新屋子，直接让她住的沈竞的房间。她发现沈竞也真是很听裴老太太的话，都让她住他的房间了，他也没异议。

　　“我几乎不回来，你就先住这儿。”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这算是更确定了乔也的自我认知。在沈竞眼里，她果然连根葱都不算，所以可以对她这么毫无顾忌。

　　不，她就不在他眼里。

　　仔细想想，淡如水的相处模式确实是最好的一种选择，不会尴尬，也不会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所以，她也学着很淡定平静地，接受沈竞的帮助，或是主动提出要求。

　　所以，沈竞抱她回房间后，还没走出房门，她又把他叫了回去，让他抱她去卫生间。
　　她永远记得沈竞把她从卫生间门口抱回床上时抿紧的薄唇和薄凉的眼神，他说，“乔也，别耍花样。”

　　切。她就是不耍花样才这么心安理得地指使他，在他面前都不能自在了，那才该真的是在耍花样了。

　　两人对视上，乔也率先打破沉寂，“晚上……，不对，沈总，早上好。”

　　沈竞只是看她一眼，嗯了声。

　　没得到礼貌回应的乔也：“……”
　　无所谓，要的就是这种冷淡又自然不扮熟络的相处模式。

　　不想让他误会自己在等他，乔也主动开口，“奶奶本想自己等你的，不过困了，就先上楼睡了，让我替她等你。”

　　这些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沈竞没过多表情，略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以后这种事情不用做。”

　　“好。”巴不得，乔也在心里回。

　　“我要上楼睡觉了，你过来帮我一把吧。”看沈竞自进门就几不可见微拧着的眉头，乔也决定不触霉头，溜为上策。

　　沈竞闻言，脚步不明显地微顿，随即审视质疑的目光如剑芒扫向乔也的腿。

　　乔也行得正坐得直，又没故意耍他，大大方方让他看，“医生说再过一两天估计就可以自己走了，现在最好还是不要拉扯到伤口，不然恐怕会造成二次伤害。”

　　估计是刚从外面回来的缘故，乔也被沈竞抱着，贴着他的衣物，竟被凉得身体微微一颤。

　　忽略身上的凉意，乔也问，“你出差回来是要回别墅住去？”

　　“……”沈竞没做声，脚步稳健上楼，乔也抬头便能看到他线条流畅刚硬的下颌。

　　“你奶奶说等你出差回来回别墅住了，我也可以过去那边住了。你现在回来是要回别墅住吧？”乔也巴巴看着沈竞。

　　沈竞没说回不回去，只是道，“我明天让管家送你过去。”

　　这就是她要的答案，他回不回去住她才不管呢，只有她自己在更好。

　　乔也也不客气，“好。”

作者有话说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