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相思（前传）》明草

5、姻缘劫（下）

　　除了照顾紫霄，我依旧每天去溪边捕鱼，顺便带几条回来烤一烤。我问他吃不吃，这本是个客气话，谁知他竟真从我手中把鱼拿了过去。
　　其实……我并没留他的份……
　　= =
　　早知道就不问了。
　　以后我每天给他留一条。
　　终于到了第五天，他皱起眉：“自我来便一直吃鱼。”
　　我理直气壮道：“我喜欢，不行啊。”
　　他盯着我看了好半晌，忽而笑起来：“行啊，一切随你。”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他这种笑了。
　　之后还是一直吃鱼。
　　又过了五天。
　　紫霄盯着我，一直盯着我。我装聋作哑地低着头只顾啃鱼。
　　盯……
　　终于，我被盯得再也不好意思啃下去了，只好悻悻放下手中的鱼骨头：“干嘛？“
　　“你这么爱吃鱼？”
　　“嗯。……其实也没办法。我不会打猎，只会捞鱼。”我有些惭愧地耷拉下脑袋。
　　他伸手揉我头发：“我以前喜欢的一个孩子也像你这样，很爱吃鱼。他经常会找一处地方，自己一个人烤着吃，吃得很香。”他说这话时，目光变得很温柔。
　　他以前喜欢的一个孩子。
　　谁？
　　我瞪大眼睛，用眼神询问他。他只是伸手抹去我嘴边的残渍，笑而不语。
　　四目相对，一时心跳得很快。

　　为了补偿紫霄，我特意到山下跟几位大娘学了如何烧鱼。清蒸、红烩、爆炒、煎炸……不再仅仅烤着吃。紫霄很满意，常常笑着夸我聪明。我红了脸，心里嘀咕着：也不知道是谁以前总嫌我笨。有时卖完鱼，便用钱再买些蔬菜回来。我虽不喜欢吃，但我觉得蔬菜水灵灵的，很适合紫霄。果然，他更爱吃蔬菜。
　　那段日子里，我过得很平淡，却很充实，也常常想：神仙眷侣，不过如此。
　　然而我并非神仙，我们也不是眷侣。
　　紫霄的伤恢复大半后，便每天去山中修炼。
　　那日，他恰好不在，白无常来找我。他询问了我近日的情况，我说很好。他又问：“仙君可好？”我眯起眼：“你是谁？”他笑起来：“果然瞒不过你。”
　　是妙姬。
　　她逼迫白无常说出了我的下落。
　　我从未想过一个外表清丽脱俗的女仙恨起来会如此狰狞。
　　她伸手掐住我的脖子，我呼吸困难。
　　可紫霄不在，他不知道。
　　我不想死，至少现在不想。
　　直到我快昏厥过去，她才缓缓松手，低声笑起来：“我真傻。毁了这肉身，你的魂魄又会逃走。没事，我可以慢慢折磨你。”
　　紫霄回来后，看见我脖子上的伤，问哪儿来的。我骗他说是不小心被树藤绕到了。他不相信，但没深究，只说：“以后我练功，你在我旁边，不许离开。”
　　我很开心。

　　自从我与紫霄形影不离，妙姬便没来找过我。我也放松了警惕，于是一人去溪边捕鱼。回去后，刚到门口，我看见紫霄在吻一个人。那人挣扎得厉害，不断地打他，但紫霄却紧紧地抱着他，不管多么疼，仍旧深情而执着地吻他。
　　我手中的鱼篓掉下来。
　　鱼落在地上，徒劳地挣扎。
　　紫霄听见动静，抬头看见我，微微错愕。
　　而那人转过来，面貌与当年的我分毫不差。
　　紫霄对我说：“我要回去了。”
　　我强自镇定：“你确定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紫霄不语。
　　“既然怀疑，为何将就？”
　　他说：“最起码，他们长得一模一样。我累了，想过得开心些。”
　　“你现在过得不开心吗？你就不能再等等？也许……也许……”我并不想哭，可双眼早已模糊，声音也哽咽起来，“他马上就会回来呢？”
　　紫霄不语。我没想过他有一天也会这么迁就命运。
　　我继续道：“我呢？你不能把我当做他吗？”
　　他摇头：“不，你们不像。你比他好太多。”
　　我最终还是没能留下他。
　　妙姬对我说：“怎么样？就算是冒牌货，一样可以分开你们。”
　　我觉得她很可怜：“自欺欺人，不难过吗？”
　　“反正那是我的傀儡，总有一天我会真正取代傀儡。”她笑道，“你别妄想破坏他们，那会让紫霄痛苦。”
　　她知道我舍不得。

　　我独自一人过了许久，终于有一天前辈找到我。
　　他就站在我面前，没有开口。我自觉对不起他，心虚着没敢抬头。
　　“前……前辈。”
　　他长叹一口气：“早听我一句劝，也不至如今这样。但谁年轻时没错过呢。你应该直接告诉仙君，你就是他要找的人。”
　　我惊讶地抬头，前辈的目光中满是慈爱与鼓励。我突然更加惭愧了：“可我怕……”
　　我怕一开口，之前这种都会变成南柯一梦。
　　一旦拥有，便不会珍惜。彼时会更加痛苦。
　　而如今他拥有那个傀儡，他便会时不时想起我的好。
　　这样，他永远不会厌我。我也别无他求。
　　“若那时你如此瞻前顾后便能少吃多少苦，而今正是应当果断之时……”前辈眉眼间的皱纹愈发深邃，“罢了，罢了，你好好想想再做决定吧。但是，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前辈离开了。

　　后来，白无常来向我陪罪，我并不知他哪里得罪过我。我如今的安逸生活，大半都是他帮的忙。我问他傀儡的事，他道：“那傀儡的□□是用你的残躯拼凑起来的，妙姬费了不少功夫。我倒觉得紫霄是真喜欢你，或许神仙也会动真情。”
　　“可是，在我最希望他喜欢我的时候，他没有。”我笑道。
　　白无常想了想道：“或许他会回来。”
　　我并未将白无常的话往心里去，可两年后紫霄竟然真的回来了。
　　那天早上，我打开门，他站在我面前，形容憔悴。
　　我错愕地看着他，刚要开口，他忽而抱住我，将头埋在我的肩上，喃喃自语：“我好想你。我好想你。……为什么我和他一起时想的都是你？”
　　我愣了一瞬，笑起来：“傻瓜。”
　　之后的日子是真正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紫霄对我温柔倍至，我想起很久前未成妖时。
　　“你以前下凡当过人？”我问他。
　　“嗯。当时厌倦了天界枯燥的日子，所以……”
　　我笑：“你也会嫌弃天界？那你还记得做人时候的经历吗？”
　　他摇头：“不记得。不过从那之后我便开始喜欢猫。所以第一次看见……他时，便忍不住将他抱回了家。”
　　我笑：“那一世你有过一只猫，你很爱它。”
　　“你怎么知道？”
　　我得意：“我什么不知道？”
　　他俯下身，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缓缓勾起唇角：“其实你也很像猫，尤其是叫的时候……啊，疼！”
　　我用膝盖顶了他肚子一下。
　　哼，活该。他怎么可以说这种……
　　他坏起来真不像个仙君。

　　妙姬找到我，她说她认输了：“你想回到原来那个身体吗？我还给你。”
　　我说：“过段时间吧，等我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
　　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就一直没主动开口要回肉身。
　　妙姬已经找过我多次：“凡人会变老，你这样并不能长久。”
　　我说到时候再说。
　　于是，她直接跟紫霄点出了我的身份。
　　一开始紫霄并不相信，说她胡闹。后来我觉得妖的躯体应该比人类好用，便也索性挑明了。
　　紫霄半天都没理我。

　　于是便开始换肉身。
　　白无常突然伤痕累累地闯进来：“快住手！用支离破碎法分开的□□和灵魂不能重新汇合，否则二者必将毁其一。”
　　紫霄色变，一掌挥向正在施法的妙姬。
　　妙姬口吐鲜血，面容狰狞地看向白无常：“你怎么还没死！”
　　可是，已经晚了。
　　我的灵魂与肉身碰撞到一起，仿佛鸡蛋碰上了石头。
　　“不！！！”我听见紫霄撕心裂肺的惊呼。
　　终究，不能善终么？

　　我再次转醒时，是在一张熟悉的大床上。
　　是紫霄天界的那张。
　　好软……好香……
　　我激动地在上面直打滚。
　　等等……似乎有些不对劲。
　　我低头看下去……
　　！！！
　　为何又变回原形了！
　　喵～
　　紫霄走进来，神色激动地抱起我，将脸轻轻贴上来：“宝宝，你终于醒了。”
　　是谁救了我？
　　我疑惑地歪着头，睁大眼问紫霄。
　　没想到他真的看懂了，笑道：“是你的一位故人。”
　　他向门外道：“魔尊夫人，你不想见见自己的朋友吗？”
　　我想了又想，似乎不记得认识什么魔尊夫人。可看见来人，我眼睛立刻瞪得比铜铃还大。
　　道道道道士！
　　他他他……魔尊夫人？
　　我差点笑翻了。
　　道士，呸，夫人不自在地撇过脸：“仙君，那只是戏称。您还是称呼我澈月便好。”
　　紫霄道：“无妨。只要能令宝宝高兴，你牺牲一下也无所谓。”
　　“紫霄，我还在呢。你别欺负澈月。”
　　一位白衣似雪的神仙走进来，乌发妖娆，浅笑温润。如此仙风道骨的人物，眉间竟赫然是魔尊的印记。
　　我想了想，他应该是清月。
　　究竟他们之间发生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呢？
　　但他们三人很快便谈开了，我只能在一旁无聊地舔毛。道士，呸，澈月看见我这副模样，竭力忍住笑，忍得肩膀一颤一颤的。他这么快便报复回来了。
　　我无法，只能哀怨地看着他：喵～
　　他一个没坐稳，直接扑到清月怀里了。
　　清月似乎很高兴他的投怀送抱，不等他挣扎着爬起来，便带着他离开了。

　　殿中只剩下我和紫霄。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最终，他实在忍不住，伸手揉着我的脑袋道：“宝宝，你怎么还是这么可爱！”
　　他告诉了我好多我昏迷后的事。
　　比如白无常被妙姬伤得厉害，到现在也不能下床，全靠黑无常照顾他。小黑追了他这么久，估计这次应该能得手。
　　比如妙姬此举算是违反天条，但王母罩着她，天帝也无可奈何。不过，没多久她自己疯掉了，王母只好对外宣称妙姬抱恙，将她关起来静养。
　　再比如清月和澈月双双跳了绝魂台，却因祸得福，成为魔尊继承人。如今刚刚上任，天界魔界两处游玩，惬意得很。
　　又比如三太子竟然……
　　我觉得紫霄好像凡间山下的大娘们哦。
　　紫霄停下来，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我怕你无聊。我以为你喜欢听……”
　　我奇怪：你能听见我在想什么？
　　他点头。
　　我笑起来，用脑袋轻轻蹭着他的手心：我喜欢听的。你继续说。
　　“嗯。”
　　紫霄真的好温柔好温柔～

　　一日，月老来看我。他带了不少小鱼干来，笑眯眯地问我：“小猫咪，要不要去月老爷爷那里玩呀？”
　　我盯着那袋小鱼干，眼睛都发直了。
　　喵～喵～要！要！
　　紫霄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月老将我带走。
　　月老给了我一只小鱼干叼着，将我领至一处红线前，神妙莫测地捋着胡子道：“知道这是谁和谁的红线吗？”
　　我朝他翻白眼：很明显，是我和紫霄的嘛！
　　“大概你也猜到了。不过这结不是我系的，是紫霄自己系的。”月老道，“我当初把你的红线找出来剪了一截交给他，他便也要了自己的一截红线。你走后，他整个人都像疯了一样。魂不守舍地走到落凡台，就这么跳了下去。当时我眼睁睁地看着天雷击中了他，但他仿佛没有知觉一样，头也不回地一直下落，直到天界没有人再能找到他。之后，我便看见他和你的红线系在了一起。”
　　我呆呆地听着，心疼得厉害。

　　紫霄过来接我时，我一下子就扑到了他怀里。他笑着接住我：“这么想我呀！”
　　回到殿后，他刚把我抱到床上，我就把他扑倒了，一个劲儿用爪子往他衣服里挠。他好笑道：“宝宝，你要干什么？”
　　荷包。我要看荷包。
　　他沉默下来：“你都知道了？”
　　笨蛋紫霄！我忍住呜咽，用脑袋蹭着他的衣服。
　　他被我闹得不行，只好把荷包从怀里拿出来。他缓缓打开它，脸红着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
　　我看见他亲手系好的我们两人的姻缘线，看见我写的那首诗，看见我在人间帮他买的有意思的玩偶，看见我教他折的纸鹤……
　　他像个爱收藏东西的孩子，把我和他之间发生的一点一滴都保留了下来。
　　我再也忍不住，把眼泪鼻涕一股脑儿都揩到了他身上。
　　他没办法，只好不停地使用清洁术。
　　“对了，你写的那首诗的诗题是什么？”
　　……没想好
　　“叫《问婵娟》好不好？”
　　……这个我不懂，随你。
　　“我和了一首，叫《答宝宝》。”
　　……凭什么你是婵娟，我是宝宝！
　　“那改成《问夫君》好了。”
　　……先把你那首念一下。
　　紫霄打开我写的那张纸，他和的诗就在我那首下面。
　　我凑过去瞧，一个没忍住又哭出来，上面写着：

　　「清漪挽月接无痕，桂魄抚水留孤魂。
　　君心似水连绵去，吾为月华逐照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