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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烈日朗朗,高悬于无阴无霾的晴空中,安静而又肃穆地观望这熙熙攘攘的人世。凛冽的秋风从枫树的高处卷落几只尚未发黄的绿叶,打着旋儿送到宣镜殿外用白石铺就的长梯上,当作它为天选之子送来的贺礼。
      涂了蜡的鞭梢被人高高扬起,又重重拍在地上,群臣跪倒在地,向那高高在上的一人,如山风呼啸般高呼着“万岁”。日光无法触及的阴暗处仿佛也被这声音所震慑,不情不愿地退让了一步,几道白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闪了闪,倏忽间消失不见。

      刚从登基大典歇息下来的少年新皇坐在龙椅上,看着排列在地上的一具具尸体,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表情倒是没有丝毫意外,半闭着眼问道:“查出来是谁的人了?”
      “是宣国派来的死士。”沉稳而有力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那声音的主人说着还蹲下身,将尸体穿着的黑衣向外拉扯了下,露出胸口纹路复杂的刺青,“至于是否还有残党,臣会派人继续追查。”
      吕君白不看也知道那是一朵石青兰。
      石青兰专挑其他花草难以存活的险恶之地扎根。环境越是恶劣,花开越是繁盛,是不畏艰苦迎难而上的象征。宣国人一向自诩英勇无畏,时常有人在心口以刺青的方式种上这石青兰,用来激励自己。然而看着眼前这些只为了在登基大典恶心他一下而派来的死士,他觉得宣国的掌权者辱没了这石青兰。

      “父皇在世时,他们尚且还懂得安分。”吕君白挥了挥手,让人将这些尸体抬出去,看着眼前堆叠在一起的奏折,“如今屡屡在我雍国边境闹事,还派死士潜入京都刺杀朕。”
      宣国国主自然明白,光凭这些死士是没办法刺杀吕君白的。宣国要做的不过就是给他一个下马威,告诉他你雍国的国都并非那么牢不可破,他们的人想来便能来,也是在暗示雍国早晚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宣国的君主比朕早登基了两年,按年龄也比朕大了七岁。”吕君白将奏章归拢到一起,慢条斯理地嘲弄道,“还能使出这般小家子气的伎俩。”

      “宣国对我大雍国土虎视眈眈多年。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皇上万万不能轻敌。不如由臣带兵去贺州边境驻守,他们……”
      “陵安王。”吕君白出声打断了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被称作陵安王的池永逸就站在大殿中央,神色肃穆,棱角分明,神色冷硬不见半分柔情的脸上写满了他久经沙场的经历。他的右臂一直背在身后,如松柏一般直挺挺地站立着。
      池永逸曾是威武将军,骁勇善战,若是可能,吕君白自然是想让他去的。
      “贺州边境有常将军镇守。”吕君白放缓了语气,委婉地回绝他的提议,“长洲边境有风奇军的少帅,那是你的长子,朕相信他,你也应当放心他。”
      提到这个长子,池永逸便没了话说,却也只是不搭话,既不认可也未出声否定。

      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吕君白转了话题,语气不自觉亲密许多:“九言呢?来了么?朕特许他来观礼,怎么不见他?”
      听到这个名字,池永逸皱紧了眉头,语气生硬地回道:“他无官无职,不合礼制。”
      “朕是想许他一个官职的……”吕君白试探地说了一句,但见池永逸一副要吞人的架势,立刻抬手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了,安陵王也不必给朕扣什么不顾天下苍生的帽子了。”
      这话题显然不是第一次被提起,池永逸厌烦道:“幼子无才无德无能,当不起皇上的看重,臣恐误了江山社稷,无颜去见九泉下的列祖列宗。望皇上三思。”
      每次提及安陵王这个幼子时,安陵王总是要摆出一副“他不是个好东西“的态度,再来个贬低连发,能多严重就说多严重。
      过去这么多年,吕君白早已司空见惯,只得暂时放下不谈。
      待到安陵王离开,他才松口气般,露出几分少年模样,趁着大殿无人往桌上一趴,了无生趣地拉开奏章,又将它合上,喃喃自语:“九言这个混蛋,说不来还真不来了,什么事能比朕登基大典还重要?”

      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隐隐浮现出两道悠悠哉哉向前的人影。
      池九言骑着头小毛驴,撑着把荷叶伞,一颠一颠地走在空旷的山坡小路上。偶尔秋风轻舞,扬起路边的黄沙,暗器一般飞向他的脸,惹得他对着路边“呸呸呸”了好几声。
      “言庭,你确定镖局走得是这条路么?”
      荷叶伞灵巧地转了一圈,伞骨搭在池九言的肩上,遮住午后毒辣的阳光。他半眯着眼尽量往更远处眺望,却只看到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山路,别说镖局的车队,就连寻常路人的影子,他都没见过。

      言庭也同样骑着个小毛驴与自家公子并行,闻言,对池九言拍着胸脯保证道:“少爷您放心,我这次可是花了大价钱打探来的消息,就是这条路,通往荆州的,错不了。”
      池九言的手半撑着驴鞍,恨不得站在驴身上,让自己看得更远,但考虑到自己实在没那个不摔的本事,只好悻悻地坐了回去,看着言庭,将信将疑,“你从谁那儿打听到的消息啊?”
      “往镖局送菜的张大哥。”不等池九言质疑消息的准确性,言庭先抱怨了起来,“少爷你是不知道,那个镖局跟围了层铜墙铁壁似的,一般人混都混不进去。镖局里的人个个嘴还严得很,我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不奏效不说还差点被他们打出来。要不是这次张大哥家里有人生病,急需用钱,肯答应帮我们留心沈姑娘的行踪……”
      提到沈姑娘,言庭的余光瞟到池九言那瞬间泛起春心,双颊微红的脸,就知道自己没必要再说下去。

      陵安王府娇生惯养的小郡王,骑着个小毛驴,不辞辛苦来到这荒凉的小土坡,自然不止是追踪一个车队那么简单,但也实在不是什么高尚到能说得出口的理由。
      他要追的不是镖局的车队,而是车队里的总镖头——沈无音。
      言庭也不知道自家二公子这是怎么了。几个月前,郡王府人手短缺,他被拉去一同准备祭祖的事物,就那么一天没陪二公子外出。结果忙完,就看池九言恍恍惚惚走了回来,在椅子上坐了半天怔怔发愣,不论他怎么搭话都没有反应。
      白净的脸蓦地泛起红晕,言庭就见一向潇洒自如的池九言,如同少女春心萌动般,两手捂住发烫的脸颊,一双眼明而亮,他仿佛能瞧出里面正在盛开的一朵朵桃花。
      言庭被池九言这诡异的反应吓得半死,慌里慌张,冲出去就想让人找个大夫给他看看,话还没来得及喊出口,池九言那边终于有了反应,极轻地喃喃了一句:“她真好看。”
      言庭:“……”
      言庭:“……谁?”
      说实话,池九言也不知道自己遇到的那人是谁,就连“沈无音”这个名字也是后来别人告诉他的。不过好在,以他的身份,想要找个人,并不算难。

      “少爷,真的不用把府里的护卫调来护送你吗?”言庭拉紧缰绳,怯生生地望着荒无人烟的山路,“我买驴的时候,听人说这条路近来盗匪猖獗呢。”
      “朝廷不是去年才清理过一批么?”池九言皱了皱眉,“这又是打哪儿来的?”
      “我倒是听人提了一嘴,说这帮土匪八成是从霍州跑来的,年前不是说那里遭了雪灾嘛。”言庭说着还抖了抖,搓搓胳膊继续道,“那群人还说这帮土匪不止是抢钱,抓住了还要敲骨吸髓,可吓人了。”

      “朝廷不是拨过赈灾款……”
      池九言说到此处,忽然顿住,若有所思。
      言庭絮絮叨叨:“我觉得这事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少爷你喜欢归喜欢总不能……”
      “诶呀。”似乎想到什么,池九言抚着下巴,表情担忧,“沈姑娘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啊?”
      言庭:“……”
      又来了。
      与其去担心武艺高强的沈姑娘,倒不如操心操心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别走半路被土匪抓去扔锅里给炖了。

      言庭虽然跑上跑下去打探过沈无音的消息,但他并没有见过沈无音,也不知道这个沈姑娘给自家公子下了什么降头。刚开始那几天,池九言简直像魔怔了一样,只要一提沈姑娘,整个人就像被文人墨客的魂魄附了体,张口就是八百字夸赞沈姑娘的文章,句句不重样。
      什么翩若惊鸿,天人之姿,言庭听得耳朵都要长茧。
      后来池九言实在词穷,觉得夸不出新意来,才不情不愿作罢。
      比起那时,现在这种状态可以划分到正常的范畴中去,言庭已经十分欣慰了。

      池九言不知道言庭那活跃的心理活动,兀自低头瞧着自己胯/下那头仿佛要去春游般悠悠闲闲迈着小步子的驴,嫌弃道:“我让你去买匹马,你怎么给我牵头驴回来?这得走到什么时候才能追上镖局的车队啊?”
      言庭觉得自己实在是冤枉,委屈道:“少爷你又不会骑马。况且咱们这次是瞒着夫人偷跑出来的,我又没办法去账房报备支钱,刨去付给张大哥的,剩下的钱想支撑到荆州,只能买驴了。不过少爷你放心!”
      他信心满满地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被几层油纸细致包好的东西。
      池九言纳闷地瞧着,只见他小心翼翼将油纸一层一层地剥开,露出里面灿黄灿黄,与这秋色十分相称的——胡萝卜。
      池九言:“……”
      有的时候,他真心觉得言庭生活得过于精致了。

      毛驴不知是闻到了味道还是看见了,蹄子躁动地刨了两下地,欢喜嘶鸣。
      言庭不紧不慢,从腰间拿下两个木杆,木杆上的粗线穿透胡萝卜,围着它绕了几圈固定好。他递给池九言一个,又依照这个样子给自己做了个。
      杆子往驴身一撘,胡萝卜便落在驴恰巧能看到却吃不到的地方,随着颠簸摆动。毛驴果然撒欢追了起来,也不知是它迈的步子太过喜悦跳脱,还是这驴鞍没放好位置,池九言总觉得自己随时会被颠下去。

      好在速度提高了不少,池九言不再抱怨,满脸严肃,嘱托言庭:“见到沈姑娘时,我万一冲动了,你记得拉住我。鹤哲说,在姑娘面前,第一印象很重要。”
      言庭瞧了瞧池九言手上的纸伞,估摸着这也是张鹤哲的主意,皱起脸来,嘀嘀咕咕:“张公子的话能信吗……”
      虽然这话听着确实没问题,但他不太信张公子,也不知又给他家公子支了什么招。
      哪次张公子去撩小姑娘,不是被巴掌给扇回来的。

      镖局一行人的速度并不算快,前后大概有二十人连成一个长队,五辆马车被他们守在中央,插着“白虹镖局”的幡子,两两相叠的黑箱由绳索牢牢固定在车板上,似乎是运了什么重物,一道道车辙清晰可见。
      骑在马上叼着烟斗的扈叔,微挑眉,看了看横卧在地上截断他们去路的粗树,眸光一转,落在目光凶悍,满脸横肉的匪首脸上,吐出口烟气,慢条斯理道:“这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你若在此地落草为寇,便该去打听打听。我白虹镖局是你们能劫的?”
      “少他妈废话!”匪首啐了一口,举起钢刀指向扈叔,“我管你们是什么白虹还是绿虹的,今儿个不把东西留下来,你们谁都别想活着走。”
      眼前的匪徒有近三十人,树林里应当还有人在潜伏,显然不是靠钱就能打发的架势。
      镖局押镖,自然希望一路上能顺风顺水,遇到麻烦也能避则避,但有人偏要往刀刃上撞,他们又不好意思不送他们一程。
      扈叔心下有了了断,从怀中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他那宝贝烟斗,拉长着音问道:“总镖头,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马蹄发出“哒哒”轻响,渐行渐近。
      沈无音骑着马慢悠悠走到前方,瞧都不瞧他们一眼,颇为厌烦道:“打就是了。”
      那匪首见到人先笑了起来,“哟,要说这镖局就是和我们不一样,出门押镖还带个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他猥琐地笑了几声,“爷改主意了,这货我要,人也给我留下,小娘子……”
      一道破空之声倏地响起,长鞭如同白蛇一般缠上了他的脖颈,将他要说的话扼进了喉咙。他跪扑在地上胡乱挣扎,却只觉得那冰而冷硬的鞭子越收越紧,令他喘不过气。

      “你放屁!”
      愤怒的声音如同炸雷般突兀响起,沈无音下意识卸下鞭子的力道,转头望向声源处,只见两名骑着毛驴的少年,奔着他们的车队直直跑来。年龄稍小的那个捂着眼睛一副不堪相认的表情,而另一名少年则不知为什么看起来气呼呼的样子,那声音显然是属于他的。
      沈无音:“……”
      沈无音:“……谁啊?”

      她收了鞭子,正想让手底下的人告诫那两个少年,让他们离远些别耽误他们打架,话还没说出口,她不经意间与他对视了一眼,就见他激动地扬起右手的杆子,胡萝卜在驴脸上一拍便向上飞了起来。
      小毛驴本能地去追那根胡萝卜,前蹄腾升在半空中,试图展现个“后空翻”,然而后空翻没有成功,却让池九言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脑袋还不走运地撞在一边的石块上,头一歪便没了声响。
      它却管也不管,叼住胡萝卜便顺着山路跑了。

      言庭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来到池九言身边,“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池九言呼吸绵长,只是晕了过去,额上还能看到撞在石头上的点点血迹。
      言庭慌了起来:“完了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
      他家公子虽然傻了点,但好歹脸长得好看能撑得住,这要是破了相了,不就只剩傻了吗。
      他回头,发现自己那只小毛驴不知什么时候跑走双宿双飞去了,凭他自己靠双手双脚,是没办法把池九言给拖回京都找大夫的。但又不能把池九言一个人丢在这,毕竟这么多土匪,指不定哪个就把他家少爷丢锅里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插曲,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殆尽。
      茫然无助的言庭下意识看向了同样对这发展十分茫然的沈无音。电光火石间,他扑向池九言,扯开嗓子嚎道:“啊!我可怜的少爷!沈姑……沈总镖头你得对他负责啊!”
      突然被点名的沈无音有些发懵:“负责?我做什么了?”
      言庭噎了一下,内心承认是他少爷自己作的,但要依靠沈无音帮忙,却又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憋了半天:“你,你看他了!他,他就,他就摔了!”
      沈无音:“……”

      沈无音对着这场景理解了好半晌,扭过头,满是复杂地问扈叔:“我是不是被碰瓷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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