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多半有病》二雅左卫门

2、第二章

　　日渐偏西，暖色的光与靛色晴空交融，徐徐铺开绚烂的画卷。
　　镖局的车队迎着霞光缓缓前行，从荒无人烟的山路走出，仿佛一下回到了人间。入耳的是集市上熟悉的叫卖声，眼前所见则是些孩童在路边追跑打闹。
　　沈无音轻拉缰绳，胯/下的白马便听话地止住了脚步，马蹄在原地轻蹭。
　　扈叔适时一抬手，向后方示意，车队便有序地停了下来。

　　白城的城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男女老幼皆有。他们时不时向城门眺望，观望着什么时候能轮到自己，瞧着时间还长的，就拉着前后左右聊起闲话扯扯家常。
　　六个小兵手拿长矛驻守在城门两侧，还有四人各站两边，细致地盘查着要入城的民众。
　　站在沈无音前的是两个臂挎蓝色布包的妇人，看到镖局的车队似是吓了一跳，拉着对方赶紧向前挤了挤，还拍着胸脯害怕道：“噫，那个小姑娘凶得咧，还瞪我。”
　　只是很平常看了一眼的沈无音：“……”
　　她怎么觉得今天这群人都打算碰瓷她。

　　队伍向前推进的速度很是缓慢，等了一刻钟，才过了五个人。
　　那个号称自己被瞪的妇人踮起脚尖，张望了好一番，挥着手帕抱怨道：“这又是怎么了？平时没见这么严过呀？你看那筐鸡蛋让他们翻的，过了好几次手，都快孵出小鸡仔了。”
　　“能过就不错了。”旁边穿着花衣的夫人一拍她，小声道，“早上我听说还抓了几个呢。”
　　“啊？还抓人呐？干什么了就被抓呀？”妇人低呼一声，悄悄探出头去，“他们怎么还扒衣服？这不耍流氓呢嘛！”

　　覆盖了晴空的暖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浓重。
　　扈叔慢条斯理地往烟斗里续着烟丝，火石敲出的零星火点落在烟丝上，恰好在升起一缕细弱烟气时，轮到了他们。
　　负责盘问的领头小兵看到插在马车上的布幡，显然是认了出来，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笑意，“原来是白虹镖局。”

　　扈叔利落地从马上下来，把通行证递给小兵的同时，将早就拿在手中的银钱也一同塞了过去，和善一笑，低声道：“这都日落西山，快要到闭城的时间了，各位还得在这盘查，实在是辛苦。这点钱就当是我白虹镖局做东，犒劳各位”
　　沈无音虽然是镖局的总镖头，但她只负责押镖，那些疏通关系，打点人情的事情，基本都是经验老道的扈叔在做。
　　这道门，扈叔走了许多次，从未被刁难过。

　　那小兵拿了钱，却没有像平时那样爽快放行，眼神瞟了瞟坐镇在不远处，穿着绿色官袍的官员，略显为难，悄声道：“你我是老相识，又有莫大人签发的通行证，平日里就算不查也行。但这次上头下了命令，又派人看着，我们总得做做样子。”
　　扈叔闻言向旁边让了一步，大方道：“查是应当查的。不过这次我们运的是些贵重的瓷瓶，各位查看时务必轻一些，千万不能摔坏了。”
　　领头的小兵闻言顿时拘谨了许多，冲着其余几人嘱咐一声，便各自查看了起来。

　　然而他们走到马车前，看着箱子上绑着的两个人，一时间不知如何下手，面面相觑，领头的神色复杂地问道：“……这两人是？”
　　扈叔淡定道：“捡来的。路上恰巧撞见这两人昏在地上，便打算把他们带进城寻个大夫。”
　　不等领头继续问“为何会绑在车上”，扈叔补充道：“你也见到了，我们镖局就只有这几辆拉货的马车，总不能把两个大活人塞箱子里吧。实在不好安置，只能先捆箱子上了。”

　　沈无音在旁边无所事事，听到扈叔的话，视线落在被并排绑着的池九言和言庭身上。
　　两人占据马车左右两边，被一条麻绳束在高高的黑箱前，被强行绷直了身体，脑袋贴紧箱子，露出两张沾了土灰的脸。
　　本来最开始晕的只有池九言一个人，但言庭看到镖局打算把池九言就这么绑在箱子上，抗议了起来说他家公子如何如何的，沈无音嫌吵，就让手下人把他也给敲晕一起绑了。

　　这次盘查主要是为了查人。
　　他们草草瞧过箱子，确认里面只有瓷瓶，便将箱子一一合上，拿出张画纸，对扈叔说道：“让镖局的男子拉开衣领，我们要查上面有没有这个刺青。”
　　扈叔辨认了一下上面画的图案，讶然道：“石青兰？你们要查的是宣国人？”
　　领头的不说话，算是默认。
　　扈叔摆了摆手，手下人依言将衣服拉开，露出胸口。
　　沈无音望着车队，忽然皱了皱眉，表情不快，见扈叔目光沉稳望她，怔忪片刻，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扭过头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车队很快便被放行，浩浩荡荡地进入了城中，随着扈叔的指引来到白城最大的客栈。
　　还未天黑，客栈门前早已点亮了通红的灯笼。马匹被殷勤的小二牵去马棚，扈叔先进门与掌柜的商定房间，而沈无音则靠在门柱上，瞧着手下人把那一箱箱镖物抬入门内。

　　“总镖头，这两人该怎么办？”
　　她看向没了黑箱支撑，瘫在车板上的两个少年，揉了揉眉心，“单给他们两个开间房，找个大夫看看吧，死不了就救，要是白城的大夫不行……”
　　手下人犹豫了下，支支吾吾道：“总镖头，临走前大当家说了，走镖不能带无关的人同行。您，您多少得听大当家的话。”
　　沈无音笑了起来，目光却冷冷的没什么温度，“你要是那么想听大当家的话，就回镖局，陪他一起打算盘去。”
　　那人猛地摇了摇头，利落地扛起两个人，就入了客栈。

　　“你又何必和大当家置气呢。”
　　扈叔从客栈走出，将“天字一号”的牌子顺手交给她，却不多说，只是笑着道：“去吧，这儿有我看着，不会有人跟着你。”
　　沈无音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点头，道：“麻烦扈叔了。”
　　扈叔摆摆手，靠在门柱上，烟斗在他手中转了一圈，抖落些许烟尘。
　　被风一吹，便散落不见。

　　珍宝斋的老板拿着账本，手指灵活地拨弄着算盘，口中絮絮叨叨的，不知在嘀咕什么。听到门边有动静，他还未见人，脸上已经挂起了七分笑意，将账本一收，极是热情地招呼着进门的沈无音，“哟，这位姑娘，想瞧点什么？我们这儿可应有尽有。”
　　不等沈无音说话，他拿起一个金步摇，奉承道：“您瞧这金步摇，这质地，这做工，也就我们家能做出来。我都敢保证，出了我们店，你都瞧不到这么精美的物件了。这可是十足十的纯金，配上您白玉般的肤色，唯有美可以形容。”
　　沈无音见他递过来，摇了摇手，嫌弃道：“不要。沉。”
　　老板：“……”
　　为了美沉点算什么啊！

　　“我不买东西。”
　　老板毫不气馁，拿起旁边的白玉镯刚要再接再厉，听到她说不买，表情不由冷淡了几分，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算盘珠，“那您来我珍宝斋是打算做什么呀？”
　　她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白色玉佩被包裹在素色手帕中，显然是被精心保管的。
　　老板低着头，不太感兴趣道：“要是想当东西，您出门右拐去当铺。”

　　沈无音将那玉佩小心放在桌上，又掏出了些碎银子一同摆了上去，“我不当。我只是想让你帮我看看，能不能找到这玉佩的出处。”
　　商人自然不会和钱过不去。
　　老板笑着把钱收下，拿起玉佩像模像样地端详了一会儿，表情惊讶，“你这个和田白玉牡丹佩，材质上佳，做工必然是出自大师之手！你看这花瓣与花瓣间隙镂空，寻常工匠做不到这么细致，还有这茎叶的脉络……”
　　说着他露出肉疼的表情，指着玉佩上的缺憾，仿佛自己吃了个大亏，“可惜，这茎叶处居然有裂纹，还有这片花瓣，怎么就磕掉了一个角！要不然可是能卖一大笔钱的。”

　　这么多年，沈无音已经听过无数遍同样的话了。
　　她表情平淡地敲了敲柜台，问道：“能瞧出是哪个工匠做的吗？”
　　“这就有点……”老板为难道，“做工这样精湛，必然是个经验老道的老工匠了。我只能说我接触过的工匠，没这个本事。姑娘你还是到京都那样的大地方问问看吧。”

　　她就是打京都来的呀。
　　沈无音没有多言，轻叹了口气，看起来并不算失望，好似早就猜到了结果。
　　将那玉佩包好，她转身离开，顺着这条街又去找了几家玉器铺，皆无所获。
　　天空逐渐被深沉的黑色所占据，她估算了下时辰，只能顺着原路，回到客栈。

　　客栈的大厅十分热闹，各路人马聚在一起，高声畅谈着江湖见闻，或是什么国家局势。
　　她刚踏进大厅，镖局的一人立刻跟了上来，焦急道：“总镖头，你去哪里了？怎么出门也不同我们说一声。”
　　沈无音走上楼梯，凉凉道：“我出门什么时候需要向你们报备了？”
　　那人挠挠头，“可是大当家说……”

　　沈无音瞧了眼客房，想起池九言他们，顺便转了个话题，打断他，“那两个人醒了么？”
　　“啊。”那人愣了愣，忙不迭点头，“醒了醒了。大夫看过了。就是……”
　　沈无音不解：“怎么吞吞吐吐的？他们怎么了？”
　　他面露迟疑，隔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哭了。”
　　沈无音：“……”
　　沈无音：“……哭了？”
　　别是给撞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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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我睡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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