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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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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武林会伊始,一些小门派虽知无法与名门大派夺剑争胜,却也能够放手一搏来切磋武学,这时就听有人道:“还未问过方丈大师,这比武怎么个比法?”
空见方丈合掌道:“到场的同道朋友们众多,若要一一上台比武,却也不是办法。依老衲薄见,有门派的,每一门派最多可有三人上场;无门派的,则皆可上场一次。武学切磋点到为止,若在招式上输了分毫,那自然是输了;若被人打下台去,也算输了,不可再上。诸位朋友意下如何?”
众人见这规矩甚是简单公平,便一齐高声喝彩,纷纷动作起来。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就见刀剑齐舞,十八般兵刃在场内接连现出。守擂、攻擂比武不绝,在台上的起初都是一些小门派小角色,群雄也不以为意,便一边观战,一边在场内四处走动,相互之间轻声问候。
昆仑与武当比邻而坐,只见瑶光站起身,朝着左近的方向拱了拱手,微笑道:“小沈。”
武当派的年轻弟子见他称呼大师兄如此随意,不免有些诧异,却见沈秋水一袭青衫磊然,长身立起,随即回礼道:“瑶光师兄。”
瑶光走到他近前,两人寒暄了几句。江湖同道里多以为昆仑不把中原武林放在眼里,心有不满者甚多,就在此时,只见一个庐山派的黑髯大汉霍然起身,从两人中间的空隙撞了过去。
这黑髯大汉身量甚高,这一撞就如生出一阵疾风,却见瑶光衣带招摇竟不被吹动,说不出的柔绵宛转,侧头翩然一笑,只道:“这位兄台从未见过。”
“你们昆仑吃饱了饭,成日躲在西域修仙,自然没见过我”,那黑髯大汉见他神态笃定,心里更是火起:“你挡着路做什么?休想我与你请安!”说着撞开众人闪到一边,闷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瑶光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与沈秋水拱手道别,转身和那黑髯大汉擦肩而过,施然返回昆仑派的座位,坐在姬燕歌的身边。
过了片刻,忽见方才那黑髯大汉用手紧紧扼住自己的脖子,扔下腰间佩剑,时而倒立,时而舞剑,过了一会儿,竟“扑通”一声跪落在地上,咧嘴哈哈大笑:“天地玄黄,蒋沈韩杨。请安,哈哈,请安喽!哈哈哈哈!”听他言语行止,如痴似癫,竟像已经疯了。
在场众人无不骇然作色:只因这黑髯客说“休想与你请安”,瑶光在谈笑之间不着痕迹,就让他请安给众人看。不免有人心道:如此厉害,不知是法术还是妖术,但见瑶光玉面风流,却不敢乱说乱猜。
就这样过了两个时辰,观战的众人看着台上剧斗却哈欠连天,带来的干粮肉干也已吃了不少,正当酒足饭饱之际,忽听台上有个苍老声音道:“罗浮山门下,请教请教南海剑派的高招!”
南海剑派已是江湖中一二流的门派,罗浮山又是颇高明的修道洞天,众人一听,便知比武形势愈演愈烈,立时来了精神。
南海剑派的高夕海已过了中年,长得瘦高,眼神一扫台下,蓦地生出凌厉之意,手中长剑名作“月隐”,舞剑时如月华在天、隐没闪现。众人反观罗浮山那一方,对手却是一个干瘪的小老头,丝毫没有修道之人的仙风道骨,不由大失所望。
高夕海自知不可轻敌,仍是握剑向他行了一礼,道:“在下高夕海,还未请教老前辈尊姓大名?”那老头年纪虽大,到底精神矍铄,笑呵呵地道:“你叫我李老儿吧。”说话时已经发剑先攻。
高夕海的剑招四平八稳,一柄长剑本不易防守,然他心思精明沉稳,一连十几招过去,也未显出破绽,逐渐地开始守中有攻,令对手难以取胜。却见那李老头上窜下跳得不亦乐乎,手中一柄短剑宛如藤蔓,又似灵蛇,一招一式逼得极紧。
两人又过了几招,气息、步调几乎同步,待七八招后,人群里有人叫起来:“乱了,乱了!”只见高夕海的剑稍稍出慢了一步,李老儿手中短剑已像游蛇一般猛然窜至,破了他的剑法。
高夕海手腕一转,反手两剑身形后退,李老儿脚下轻功也比他快了一步,抢上前挑开月隐剑,道:“高兄弟,承让,承让!”
众人无不拍手叫好,心道:这李老儿倒很有几招。许多武功不如他的弟子便心想:这老头虽然有几分厉害,总有前辈能打他得过。
等那李老儿连胜龙虎山赵守道和丐帮八袋长老骆云淮,场内观战的群豪就有些笑不出来,不免有人在心里打鼓:莫不是这老头真是何方的绝世高手,如此深藏不露?也有人暗自着急,担心倘若没人打他得过,难道今日中原武林要出一大丑,输给一个一文不名的老头?
正在此时,就听已败下阵来的骆云淮朝着北面一揖,朗声喊道:“李老前辈确实厉害!骆某惭愧,坐镇北面的朋友们,大家请吧!”说着又走到北面丐帮众人里坐下。
北面的诸多门派里虽然不乏热血沸腾者,但因摸不清那李老儿的深浅底细,唯恐自己也败下阵来,不但在江湖里大大丢面子,更失去了稍后夺剑的机会。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素闻唐门的暗器乃是一绝,不如请唐门的朋友现一现武功,让咱们开开眼界!”
这一句话如解众人之围,立刻听得有人附和道:“正是!唐门暗器精绝天下,今日有幸一饱眼福,当真无憾!”“唐门的朋友,有请!”
唐清影的眸子在唐熹和唐厉身上一转,轻声道:“小十七,你去。”她在唐门晚辈当中行七,便是在场资历最老的嫡系子女,她的话一出,自然无人反驳。
唐厉应了霍然起身,纵到台上行了一礼:“唐门晚生,请教李前辈的武功。”
罗浮山弟子们见他上场不曾带兵器,又想起唐门绝学乃是暗器和毒术,不由在台下叫道:“两方比武,若用暗器,却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不知唐公子用什么兵刃?”
唐厉从袖中现出一把乌金折扇,每条扇骨顶端各有一粒火红色丹丸,不知作何用途,却听他笑道:“暗器只做御敌之用,却不敢上来比武。李老前辈,请了!”
李老儿连胜三场,愈战愈勇,当即挺剑破空刺出,连挽三个剑花,只见剑光一抖如繁星流曳急转而下,朝唐厉攻去。
唐厉手中扇柄几下敲在剑锋上,化解了攻势。那李老儿手腕一翻,他的剑竟如游蛇盘龙一般缠着扇柄而上,剑尖直朝唐厉心口刺出,右手使剑左手夺扇,手上的擒拿功夫不似少林一脉,却比少林的小擒拿手更为狠厉霸道。
唐厉连退几步欲避开,李老儿纵身抢上,跨出左脚去绊他的右脚,手中长剑朝他面门急攻而去。只听得唐厉手中的折扇“啪”地应声展开,扇面上的绘画流金溢彩令人眼光恍惚之际,李老儿不由心中一沉,他的剑竟刺不破扇面,少年如斯,如何内息如此之深?
李老儿当即一式平沙落雁跃起收剑回刺,却听唐厉哈哈朗笑:“老前辈请看好,这是第一招!”他说着扬扇一收,内力逼催之下,只见扇骨上一颗火红色丹丸已朝李老儿疾射而出。
李老儿剑尖一转就要去挑,忽听那丹丸轰然一声爆裂,火光乍现朝着他迎面炸开,绽出一道绛红色的流痕,众人一惊,随即明白原来是极厉害的火器。
李老儿却不惊不乍,腾身而起几步逼近,左手呈鹰爪与他过拳脚功夫,伺机夺扇,右手使剑急收急攻。唐厉与他一连过了几招,趁这空隙轻身跃到李老儿身后,只见他手中扇面忽展忽收,自是风姿过人,剩下八颗丹丸纷纷激出,一时间宛如流火坠星,同时朝李老儿眉心、右腕、左臂、膻中等八处要穴急攻,听风打穴之术精准无比。
李老儿剑法虽好,终惧火器的威力,只见八道火珠迎面袭来,已将他的退路封死,脚下提起轻功退避两步,已被逼到台下,一时站着愣了愣,才拱手道:“李老儿行走江湖二十余年,未有比唐少侠打穴本领更高明者,罢,李老儿认输了!”
却见从台下站出一个年轻弟子道:“罗浮山李承祈,愿领教……”李老儿打断道:“承祈,我已输了,罗浮山弟子不可再战!”李承祈不服道:“师父,每派可上三人,待我和师兄再去领教领教!”
李老儿长叹一声,道:“切磋武学,会意而已,胜败输赢却是小可。中原武学后继有人,岂是一心夺剑之辈所能领会?”这一番话正中不少人心事,但因他武功不俗,也奈何他不得,只好纷纷投以白眼。
只见唐厉朝四下一拱手,朗声道:“唐门但为切磋武学而来,如今受诸位朋友的照拂,得以一展武功已经无憾。唐门到此为止,诸位请吧!”说着竟纵下台去,不欲再比。
众人心想又少了唐门这一劲敌,不由大喜,嘴上却忍不住客气道:“唐门武功精深绝妙,咱们还未看够,真是可惜!”“是啊,唐少侠、唐姑娘,何不再来露一手武功,好让大家开开眼?”
唐厉接过属下递来的酒仰头喝了,朝众人一笑,道:“诸位要打,我却打不动了。”大家见他果然无意夺剑争胜,自然高兴不尽,又纷纷出言夸奖唐门一番。
这时,只见一蓝衫剑客已经跃到台上,向群豪抱拳道:“关中剑派容百川,有礼了!”
但听坐在北面的侠客稍有喧哗,从峨嵋派里走出一个俗家女弟子,身着鹅黄色裙衫,眉目清婉,眼角却微微上挑,环顾场内众人时极有几分不屑,她也不朝容百川行礼,口中淡然道:“峨嵋派师妙君,问容师伯好。”
容百川看她无礼虽然恼怒,却也压抑在心,只道:“师姑娘,容某不与女子动武,还请见谅。”
师妙君眉梢一扬,语出讥讽:“容师伯是不愿与女子比武,还是怕输给女子?”
容百川再也忍不住薄怒,握剑肃然沉声道:“容某多年不在江湖走动,竟不知峨嵋派出了如此高明的小师侄!”说话间手中长剑一纵,一招“曲栏春水”、一招“霜冷关河”,剑意乍起乍收、冷暖交叠,就知无论剑法或内息,此人都是一等的好手。
只见师妙君手执一对绛色沉银分水峨嵋刺,纵起而上,左手挽花手腕一翻,侧挑他的“曲栏春水”,身形一斜,右手腕上发力将峨嵋刺脱手刺出,已破了他的“霜冷关河”,随即提起轻功掠上,右手收回峨嵋刺握住连刺五招,身形真如行云流水,左挑右刺极为灵巧,转眼之间,已逼了容百川三四招。
容百川见师妙君年不过二十余,以为凭自己的剑法,三十招内必能胜她,不料已打到五十招以外,当即长剑一横,剑气如山风海潮一般朝她面门横扫。师妙君轻功甚好,一袭鹅黄衣裙影掠而过,身形纵出返还,手中峨嵋刺左右连攻。
峨嵋刺本擅近攻,只因容百川剑法了得,又过了十招,她仍无法近身。众豪杰正看在兴头,忽见师妙君足尖一点退出战圈,踏着容百川刺来的剑纵身而上。
她这一招放在百年之前可谓出其不意,在如今已不是什么新奇招数,容百川当即回剑上挑,伸手去捉她的脚腕。却见师妙君左脚一蹬,容百川的手背已被划了深深一道口子,众人定睛一看,才发觉她的鞋底嵌有一枚莲花形小银刀片。
众人心中暗怪师妙君这一招不够坦荡,但因容百川握她脚腕似有轻薄之嫌,两边互说不清,倒也不好开口。
容百川手上吃痛稍一分神,师妙君左手刺便向他的天灵盖刺下。容百川侧身一避,师妙君右手峨嵋刺已抵在他的颈间,向他淡淡一笑,道:“容师伯,得罪了。”
在容百川之后,师妙君又赢了他的师弟宁浩然,崆峒派和汴梁剑堂的两名弟子。她赢了这四场,众人已知这女子的武功绝是不俗,却见她唇边轻蔑一笑,一袭黄衫立在台上。
这时,只见群豪之中走出一个丐帮弟子,手握竹棍朝她拱了拱手,道:“丐帮六袋弟子史无明,请教峨嵋派的武功。”
不料师妙君唇角一勾,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傲然环顾场内一圈,忽然道:“峨嵋派师妙君,请教昆仑派同道庞清霜!”
此言一出,场内顿时一片哗然,众人未料她竟不理史无明的挑战,轻视之意不言而喻,一众门派不由大为不满。但群豪一听她出言挑战昆仑,知道从此将有好戏开场,心下谁不热血沸腾?
昆仑与中原武林素来生疏,庞清霜以“素衣白鹤龙抬头”名动江湖,众人料她在花信之年能有多少真正武功,向来心中大有几分不服。
丐帮众人一听这话,不由道:“本帮祖师创立打狗棒法之时,你恐怕还未出世!”
师妙君容色傲然,笑道:“若贵派祖师在世,小女子倒有心思领教领教。”
丐帮群豪怒道:“你一小小女娃,胆敢污蔑本派祖师?”
峨嵋派素来霸道,隔着偌大的比武台回敬道:“废话休说,贵派若有不服,不妨赢个第一与我们看看!”
史无明站在台上,手中紧握竹棍,脸色尴尬已极不好看。
师妙君微微一笑,转头向着昆仑派道:“庞姑娘,你来不来比?”
只见庞清霜解下海蓝色斗篷,一袭玉白色深衣上系着荷青腰带,两道白绸从容环在臂上,从座位上起身走下。白绸宛转拂风,招摇之间,裙波浑似莲华灿动,出没于云汉之间。
庞清霜到了台上,向史无明轻声道:“稍后愿领教史公子的武功。”言语之间,竟不把师妙君放在眼里。
丐帮乃江湖一大门派,虽然武功不俗,却极少得人如此尊敬,史无明听她叫了一句史公子解围,不由心下感激,抱拳道:“多谢!多谢庞姑娘!”
师妙君身形一动,手中峨嵋刺已然疾电一般刺出:“庞姑娘,请!”接连两招“宝华妙花”、“暮鼓晨钟”快攻而来,势不可当。
庞清霜两道白绸柔绵扬出,飘然温存全无敌意,等内息传至,只见白绸两端形如鹤嘴忽然纵起激掠,风声急响,朝着师妙君迎面攻来,宛若两头白鹤绕身。众人随即了然,这就是“素衣白鹤”了。
师妙君手中峨嵋刺朝左挑去,右手刺从斜里刺下,身如玉蛟一般掠起逼近,想要近身寻找破绽,当即左手一划,将四下拂动的白绸划开。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绸当头疾出,朝她眉心点去。师妙君忙朝左近跳开,她与庞清霜过了三十招,气息已然不稳,但见一道白影化鹤掠来,只觉得右手一麻,峨嵋刺脱手而出。
庞清霜已经欺近,白绸就向她的天灵盖一点。师妙君纵身后倒,左手峨嵋刺竟刺不穿,被白绸追来迎面点在眉心,当即仆在地上。
师妙君在气血翻涌之际,认定自己一招不慎才被抢先,站起身来道:“每派可有三人上场,是也不是?”话音未落,峨嵋刺一挑,再次攻来。
只见庞清霜二指齐并,气息传至登时白绸扬开,一时如雾中生花、井底捞月。师妙君站在近处却看不分明,电光火石之间,白绸疾声掠出已缠住她的右腕,庞清霜内息如沉水深寒一般迅速传至,正当周身动弹不得,又被再次点中了眉心。
庞清霜淡淡看她道:“还有一次机会,你来不来?”
师妙君争胜好强,如何能忍,正要起身再攻,却听师父道:“妙君,回来!你胜不得她,我却不屑与她打。”纵是不甘,也只得就此放弃。
庞清霜转头微微一笑,道:“史公子,请吧。”
史无明也欲丐帮在江湖扬威,当即握住手中竹棍,抱拳道:“庞姑娘,请!”
待他的棍法施展开来,才知丐帮在江湖数百年威名绝不含糊,一根竹棍竟有无数般变化,便如水中游鱼、空中翔蛟。庞清霜十丈软绸击在竹棍上,只听砰然有声,此番已是高手间的内力比拼。
史无明脚下步伐看似痴巅凌乱,却能逼得对手无路可走,手上竹棍上挑、斜刺、横扫、击打,棍头几簇寒光一抖,当头棒喝,更生威力无穷。
庞清霜轻身纵起,白绸宛转,化作一道虚影如海底捞针似的挑来夺他的兵刃,史无明一个挺身腾翻,将内息传到手中化掌劈落,挡开白绸,几十招内竟能丝毫不乱。
庞清霜步步紧逼,但见白绸顶端如鹤嘴一般呼啸纵出,已将史无明手中竹棍劈成两半:“史公子,承让,承让。”
史无明拱手道:“史某粗人不会说细话,今日领教了昆仑的武功,这一趟就值得了!”说着跃下台去。
待庞清霜赢了青城派的迟莲洲,扬声清曼道:“哪位英雄再来请教?”群豪纷纷思量自己的武功和迟莲洲孰高孰低,一时竟无人应。
“什么素衣白鹤,炫技而已,昆仑愚弄中原武林竟到如此地步,当真可笑!”忽听场内一个清脆女声响起,霸道而凌厉。
庞清霜眸中淡淡,白绸化影闻声掠出:“哪个妖人?出来说话!”
只听砰声巨响,一条黑金火蜥长鞭从人群中扬出拂开白绸,随即有个穿碧色长衫的女子跃到台上,绛红鞭身上满是蜈蚣倒钩,令人望之生畏,冷笑一声道:“中原武林者众,绝不会让你们昆仑占到头筹!”
庞清霜转过一双眸子朝场下睇去,眼中冷意顿生,薄唇轻启道:“原来不是武林大会,却是讨伐昆仑大会。当真无聊。”
“少废话”,碧衣女子一扬手,火蜥长鞭曲成三圈迎面打风攻来:“百草祠谢黛儿,要来讨教讨教!”
长鞭如游蛇一般激出,只听得嗖嗖尖啸声响起,火红鞭身盘成三个圈去缠庞清霜的白绸。庞清霜纵掠而起指尖一拂,只见两道白绸如贯日长虹、流瀑飞泉一般左右环攻,谢黛儿鞭弯成勾,鞭尾似要刺破白绸,忽地手腕一抖,那长鞭竟从白绸之间纵出绕过,直逼庞清霜面门。
谢黛儿一招之下越打越狠,一时步步紧逼,打得十分霸道。
留瑕在台下观战,不由扁了扁小嘴,从身后箭筒抽出一支小金箭就要瞄准:“这个死女人讨厌得紧,我射死她罢了!”
姬燕歌忙按住她的手,低声道:“不可胡闹!否则我便去告诉你们苏师姐。”留瑕一听“苏师姐”几个字,脑袋上翘起的一绺头发也蔫了,只得没精打采地“哦”了一声。
谢黛儿长鞭曲成火圈与白绸缠斗,鞭梢一端朝庞清霜心口刺去,她一味求快求胜,自是露出不少破绽。庞清霜守中有攻,生怕不慎伤她性命,有意退让,只盼等她打得累了,自行罢手。
谢黛儿以为庞清霜已落败,口中冷笑道:“大名鼎鼎的庞仙子武功不过尔尔!”说着长鞭一卷,向她的衣袖缠去就欲扯落。
庞清霜护体真气自行散出,鞭梢还未近身就被弹开,却见她眸中冷意渐升,忽然内息狂作,长袖吹鼓有如舞蝶,只见白绸似行龙一般纵掠而出,抬手作掌,那条白龙当即昂首冲下,迎面朝着谢黛儿的天灵盖罩去。一时间但听白绸激扬啸声大作,两条白龙肆意冲撞,仿若龙吟山巅、狂风扫叶,竟起无限杀意。
在场众人无不讶然:“龙抬头!这就是龙抬头!”
谢黛儿惊呼一声急忙收鞭退开,道:“昆仑的武功果然不低,我……”
庞清霜以为她已服了,当即白绸一收就欲停手,谁料谢黛儿忽然疾电一般欺近,宽袖一扬,袖中猛地打出几枚银钉,竟朝她面门打去:“我仍是不服!”
这一击乃是谢黛儿全力打出,庞清霜白绸上立时被划出一道裂痕,当即纵开几步避让。谢黛儿不依不饶,接连从袖中打出银钉。
群豪因她使暗器偷袭,自是激愤不已。
姬燕歌望见庞清霜身处险境,侧头一瞥,只见沈秋水眉间颇有焦切之色,似要出手相救。
转眼间,谢黛儿的一枚银钉已划破庞清霜手背,朝着她的心口直刺而去,观战众人不由惊呼。姬燕歌不欲沈秋水为难,当即起身疾掠到台上,一手护住庞清霜后心,内息一纵送她到台下,一手扬袖卷出,把那枚银钉卷在袖中。
姬燕歌察觉庞清霜的气息微微有异,便对谢黛儿道:“你在银钉上淬了什么毒?还不拿解药来!”
谢黛儿见她年纪甚小,心下诧异,只当是个强自为师姐出头的女孩儿,一时唇边冷笑,却不理她。
姬燕歌微微一笑,忽然扬袖将那枚银钉打出,谢黛儿抬手欲接,那银钉已穿过她的手背钉在肩胛骨上,不由痛呼一声。
此时就见百草祠弟子忙不迭给她送解药解毒,姬燕歌看她吃下神色无异,劈手夺了解药抛给昆仑众人,朝谢黛儿莞尔笑道:“小姐姐的武功很是不错。”
话音刚落,就从台下纵上来一个身着灰衣的中年人:“不可!休伤我侄女儿!百草祠谢神农愿来领教武功!”
谢黛儿点了两处穴道止血,只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咱们来比一比!”
谢神农厉声道:“黛儿,你不是她的对手,退下!”
谢黛儿仗着厉害的鞭法行走江湖,如何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倔道:“我却不信……”
谢神农劝她不住,情急之下,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声色俱厉道:“胜败也罢,生死岂是儿戏,你还不退下?退下!”说着,手中握的长鞭咯咯作响。
众人见姬燕歌顾盼之间巧笑嫣然,艳若芙蓉,容色清朗,心下纷道:这男的真是大惊小怪!
姬燕歌袖中寒虬出鞘,三尺之内,寒意蚀骨,她向来擅使快剑,霎时间裙波翻飞,衣袖清扬,剑势如莲华一般绽开急攻,流光乍现招式纷迭,逼得谢神农十招之中只有三招可攻。
谢神农长鞭回护心口,一个大鹏展翅凌空跃起,忽然内力一震,衣袖上竟有绿烟腾起,无名障毒刚一散出,就被姬燕歌的护体真气弹回,霎时绿烟消散,化作一地尘埃。
谢神农心下一惊,却见姬燕歌一连三剑朝谢黛儿刺去,连忙纵身追去,扬鞭护住侄女。姬燕歌剑尖逼至,谢神农的鞭梢贴着谢黛儿面颊掠过,虽挡住了三剑,再收鞭却来不及,这三鞭竟落在谢黛儿的额上。
这一惊变来得实在太快,众人始料未及,一时都噤声说不出话来。
却见姬燕歌收了剑,道:“你不自量力,又罔顾道义、使暗器偷袭,更不敢担当。现下你的长辈罚了你三鞭,怎么样,小姐姐,你服了没有?”说着莞然微笑。
她这一招着实狠厉,令在场无数少年人为之悚然惊叹,然而话中有理,话末这含笑嫣然却如春水融雪,忽生暖意,顿时让人怕她不起来,一时自是心驰神荡,浮想翩然。
衡山派掌门正思量要不要上台比试,正在权衡之际,只见四个身影一齐窜上台来:“小姑娘,咱们比试比试!”
众人闻声望去,见是商山四怪,登时一阵长吁短叹:这四人一上台,无论输赢,恐怕都是旁人所难敌的。
姬燕歌道:“你们哪一个上来比?”
贾太易道:“自然是咱们四个一齐比!”程太初道:“然也,自然是一齐比!”
台下见他们打算以四对一,便有人道:“不行,你们四个人,这位小师妹只有一个人,这可不公平!”
谢太始道:“胡说!你问商山四杰是一个人还是四个人?那我问你,诸葛孔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张良子房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商山四杰,少了一个人,还叫四杰吗?倘若咱们师兄弟中少了一人,四杰做不成了,变成三个人,那才不公平!现下是以一敌一,我看公平得很!先师庄子所说的‘同一’,就是这个道理。”
在场群豪里少有通文的,被他这一绕几乎头晕目眩,正要发作,就听康太泰道:“三位贤弟说的有理,姬姑娘,请吧!”
众人听到“姬姑娘”这句,登时恍然大悟,心道:我道这小姑娘是谁,怎地如此厉害,原来是小十三杀姬少息。哼,亏我方才还为她担心不已,凭她的武功,和这四个怪人斗上一斗,倒也不至于太受欺负!
姬燕歌在心里暗骂:四个臭老头,到哪里都有你们管闲事的份!想了想眼珠一转,忽地一笑,朝谢太始道:“谢公公,你的拂尘修好了没有?”
谢太始闻言大怒:“妈的,谁是你谢公公!小姑娘心眼坏,弄坏我的拂尘,我记起来了,我饶你不过!看招!”
就在此时,忽见姬燕歌虚影一般逼到贾太易面前,已用近身功夫和他过了几招,贾太易只顾着听谢太始大骂,始料未及,已被她点了穴。
姬燕歌心知贾太易内功极高,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能运功冲开穴位,一边回手三剑,一边提起贾太易当作盾牌挡在身前,纵身连退几十步退到比武台的角落里。
她以一敌四本就困难,在这个位置虽保证了不会四面受敌,却容易被打下台去。
谢太始拂尘如剑破空探来:“太易,你莫要为小姑娘挡招!”贾太易道:“她制住了我的经脉!”康太泰一纵而上,左手判官笔点她天灵穴,右手铁笔横扫面门,程太初看准时机,剑走龙蛇,从右近攻来。
姬燕歌剑出了鞘,一招流金紫曜反手截住判官笔,腾出提着贾太易的手,出手挡开程太初的手腕。谢太始拂尘有如雪丝漫天罩下,姬燕歌提起贾太易迎面一挡,谢太始忽见贾太易挡在面前,内息一收,拂尘转而朝姬燕歌挥去。贾太易无法闪避,终是受了伤。
谢太始怒道:“小姑娘手段好不入流!”姬燕歌剑气行止纵收有如春水化雪,几招回开程太初的剑招,笑吟吟道:“以四对一,你们的手段入不入流?”
程太初一招“三花同寂”凌空刺来,姬燕歌剑换左手,挑开康太泰探来的判官笔,右手一拍贾太易腰间穴位,只见贾太易右腿猛然一抬,忽把程太初绊倒。
程太初本站在比武台边缘,忙退了两步稳住身形,却已掉到台下,不能上台再战。
康太泰道:“老四,你的筋骨还没有好吗!”话音刚落,一双判官笔闪电一般朝姬燕歌双眼刺去,姬燕歌倒身一躲,贾太易已然冲开穴道,就在这时忽地使出伏虎拳朝她颈间劈去。
姬燕歌身形一纵宛如倒钩,只有双足点地。谢太始旋即攻来,只见姬燕歌手变成掌似要抵挡,忽然手势一变,将全身内息急聚在手,提气紧紧抓住他的脚踝,就朝贾太易推去。
贾太易伏虎掌急收不住,登时打在谢太始身上,谢太始武功深厚虽不致受伤,正要回头大骂,脚上重心一个不稳就朝贾太易扑去。两人缠住难分,一齐落下台去。
姬燕歌轻轻一笑,朝康太泰道:“现在是一对一了。”只见康太泰手中判官笔左右刺出,比先前师妙君的峨嵋刺却不知高明了许多,他这一路武功叫做“铁字十式”,相传由怀素《苦竹帖》中悟得,忽而行龙走蛇,忽而狂草横肆,自是威力无穷。
姬燕歌凌空跃出几丈,手中长剑流光一般,“野草白驹”一招截断他左手铁笔的攻势,此时 康太泰左右两招又已攻至。姬燕歌自知避不过,索性提气护心,硬受了他左手一招,手中长剑一横,竟把他右手铁笔生生截断。
只听这“岑”地一声,全场寂然。
康太泰望着手中断笔愣了半晌,看向姬燕歌的长剑若有所思:“名器,果然是当世名器……不,名器虽好,人却难得。姬姑娘,你……你很不错,商山四杰今日服你啦!”说着捡起半支判官笔,飘然拂袖,跃下台去。
商山四怪落败后,场内群豪相互窃窃私语,心底暗自权衡思量,一时间无人上台挑战。只听一名少林戒律院弟子道:“可有英雄上场挑战?三声定局,这是第一声,可有哪位英雄上场挑战?”
众人眼见一小姑娘夺得头筹,到底心有不甘,便道:“武当派今日怎未上场?”“就是,武当派快快上台比试一番!”“少林武当为中原武学正宗,少林也罢,武当怎会无人?”
“这是第二声,可有哪位英雄上场挑战?”话音方落,就见一袭青衫隐隐纵到台上:“武当沈子珣,请教姬师妹的武功。”
人群中当即爆发出一阵惊雷般的喝彩!
姬燕歌许久未见他,心神稍一恍惚,终是微微莞然道:“请!”随即银光出鞘,迎上沈秋水的长剑。
姬燕歌擅使快剑,她的轻功极佳更助其势,而沈秋水所使剑法由两仪四象相生而来,不急不缓,仿若山岗之上清风明月、鹤唳云中,好似世间遗仙,身姿翩然。
沈秋水每出一招,快剑却要使四五招,姬燕歌心道如此若过了一百招,绝没有任何好处。她忽想起唐厉在拆招之时无意间的指点,心思一转,忽地轻身纵起,足尖凌空一点退开几步,剑招乍变,竟比沈秋水的剑法更为和缓。
姬燕歌回剑翻腕,众人在旁观战,只道她的招式浑似微风拂衣、月下缠绵,柔绵之中却有无尽变数,只是来来回回只用这四五招,甚是奇怪。
就在众人以为她招数用疲之时,姬燕歌忽地剑锋一冷,欺身抢上刷刷连使六七招快剑,直如流光坠星、银瓶乍破,令人目中缭乱,竟看不分明。
沈秋水回剑一护,电光石火之间,两剑岑然相碰火星迸出,却见姬燕歌剑意温柔,仿似一双恋人执手低喃。正当众人惊异未定,姬燕歌又是五六招快剑攻来,浩渺森然的剑气霎时铺开,起承转合行云流水,时快时慢、神出鬼没,凌厉之中竟有杀意凛然,看得台下观战的群豪胆战心惊。
两人缠斗一百三十招后,沈秋水依旧身形沉稳,气息绵长步调未乱。两人既不能控制对方,也未曾让对方控制自己,一来一去,竟不再是剑法与内息的比武,哪一方的意志更为坚毅,哪一方便能获胜。
沈秋水长剑格开青锋突转,顿有肃杀剑意铺天盖地般卷袭,一招“紫气东来”刺出,凭着轻功与腰力化身一道青影纵起,衣带飘摇之际,内息浩然逼出,似乎这不是一场比武,而是一场对武学化境的修炼追逐。
姬燕歌先前被那道无名气息所伤,一时强行提气已然牵动心脉,心里暗想倘若此刻一输,黎阿剑拿不到手,将来更生无尽麻烦,竟将内息聚起护住心脉,纵跃而起向沈秋水的剑气撞去。只听一计铮然响声,寒虬剑反手破空刺出,剑花如雨抖出苍茫流光,这招昆仑的“和光同尘”总算未负他的一段剑意。
这一剑已是姬燕歌全力刺出,沈秋水虽然抵挡,却不由后退两步。姬燕歌心神涣失亦被剑气撞飞,手刚触到地面,足尖便使力一点挺剑纵上,几乎和沈秋水同时剑指对方。
群豪讶然,不知言语。
武功低微些的弟子尚且看不明白,在场像空见方丈、峨嵋派端仪师太、衡山派高掌门这样的高手却看得清楚:沈秋水的剑尖虽抢快了一步,姬燕歌的剑意却在他之前,要论输赢,当是姬燕歌险胜了半步。
果然,沈秋水静默片刻后微微一笑,朝她拱手道:“姬师妹的剑意超然物外,三百招里,子珣已输了。”
场内一阵哗然,许多武功低些的弟子纷纷向师长请教,这才看懂怎么一回事。
姬燕歌早先护沈秋水受了内伤,方才逆血行气更是大忌,勉强运气调息,扬声微笑道:“空见方丈,请你评断罢。”
空见合十道:“阿弥陀佛,沈少侠剑法颇有魏晋遗风、超乎翩然;姬姑娘剑意浩渺无极。此次比试,确是姬姑娘小胜无异。姬姑娘,年少如斯,恭喜,恭喜!少林当遵循此前承诺,将黎阿剑完璧交出。”
“不劳你们大费心神,我已为黎阿剑找到一个极妙的归宿!”
群豪悚然。
数千人同时听见一个人的传音入密。
这个声音宛如森冷钟鼓,在场内上空冲撞回荡,诡异而可怕。
空见方丈扬声传出:“阁下是谁,不妨现身说话。”
那个声音忽然爆发出一阵可怖的长笑,一些修为浅些的弟子闻声气血翻涌,竟感头痛眩晕不已,几不能挡。
“老和尚要我出来,我这就出来!”
一个铁塔似的人影照在比武台上,斜长扭曲,那人缓步走来,所有人都能听见他的脚步声,那是山崩一样的沉声。
姬燕歌和沈秋水遥遥对视一眼。当仇无名那张剑痕交错的脸阴沉出现,场内当即有人厉声叫道:“仇无名,还我师父命来!”
仇无名哈哈大笑,剑气穿过场内直朝那人逼去!空见方丈袈裟振起,纵身宝杖刺出:“仇施主,武林大会不容你放肆!”
仇无名面部扭曲一笑:“我另一断了腿的徒儿在场,可不容你少林老头这般逍遥!”
方白和黎淡薇坐在少林俗家弟子中间,见到仇无名,这才恍悟自己从前顿入迷途,不由脸色惨白,竟不敢抬头去看。
空见道:“仇施主此来,所为何事?”
仇无名冷笑环顾一圈,他本想直接出手夺黎阿剑,但剑由十八名武功高深的戒律院弟子看守,只怕一时无法得手,便道:“武林大会的赢家,就能夺剑,是不是?”
空见肃然道:“比武胜负已定,仇施主不必挂念。”
仇无名目光冷然朝台上扫过,一步步朝姬燕歌走近,猝然扬剑刺出:“我杀了她!”沈秋水与姬燕歌同时掠出,转眼与他过了几招。
仇无名嘿嘿冷笑道:“昔日你两人非我对手,今日再见,有何差别?少年人,我连你一起杀了!”
在场群豪不由心道:沈少侠何时见过姬姑娘?
仇无名说罢抬手挥剑,却听一个男声放肆轻笑,怒道:“谁?”
一袭白衣披着暗金月辉翩然走下,众人只见一抹虚影在身边从容掠过,瑶光已走到台上,扬唇笑道:“素闻仇前辈大名,久仰久仰。”
众人心中悚然一惊:瑶光这是何意?
仇无名道:“你是什么人?”
瑶光却不理他,只道:“空见方丈,每派可有三人上场,是不是?”
空 见道:“瑶光少侠所言确是。”
仇无名心下一凛,冷笑道:“哦,你就是瑶光!你是白帝的大弟子,那又怎样?只怕你的师 父如今朝不如夕,却不能敌我的剑法,我……”
“嘘……”瑶光伸出修长手指在唇间一比,打断他的话,眸中有光华暗涌流转,微微一笑:“前辈手中的剑,自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