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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兽炉沈水烟,翠沼残花片(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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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早已得到了消息,此时的她正作为一家主母接受丽娘和心雅的见礼,她正襟危坐着,看见丽娘的那张脸以后她心下已经有了主意。李隆基早已交代过,张宜正送来的人只管好生照料着,只是内宅的事情决不允许她们插手或是出府。
王妃看着堂下的两个人,心中升起一股烦躁,让她忧心的并非是眼前的这两个怀有二心的女子,而是丈夫近来的变化。不知为何,一向镇定自若的李隆基最近开始酗酒,起初她以为这只是为了演戏给外人看,可日子久了她才发现李隆基心中已经藏了秘密,而且是在潞州以后才有的。
李隆基的一切她都了若指掌,可自从来了潞州,她觉得自己越发琢磨不透丈夫的心,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恐惧,好像抓不住主心骨一般的空落。思绪回转,她又成了那个有担当的临淄王妃,她看着丽娘那张清丽的容颜,竟觉出她的无害,王妃定定神问道:“你叫什么?”
赵丽娘惶恐地看了一眼心雅,直到对方传来鼓励她才敢开口,她微微一福道:“贱妾赵丽娘。”王府中的规矩她在刺史府跟着教习姑姑学了一些,虽不是很通透可也通些皮毛,今日做起来,也还算得心应手。
王氏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朝心雅问道:“你呢?”
心雅向来伶俐,此时倒也并不恐惧,她同丽娘一样微福道:“贱妾刘心雅。”
见过了二人,王氏也好像对这两人有了了解,她收起方才的亲切,正色道:“你们的厢房都已经整理出来,稍后便可以安顿下了。王府中尚有姬妾数人,你们要好好相处,切不可让内宅中的事情烦扰到王爷……”
王妃的话尚未说完,只听见前院有了动静,有人惊呼王爷回来了,丽娘半是惊慌半是好奇,她随着王妃的步子移到了院中,却看见好多家仆抬着醉醺醺的一个人径直走了进来,隔着数米远丽娘就已经闻到了酒气,她不禁皱起了眉:她一向讨厌酒气,难不成今日嫁了个醉鬼?
迎上前去的王氏好像察觉到什么,她用身子挡住了身后的李隆基,对着一干仆妇说道:“都愣着作什么?还不快将两位姑娘送到后院。”丽娘听出了王氏语气那股防备的味道,为了不露出马脚,她和心雅跟着那些人快步离去。
看见她们走远,王菱才敢把身子挪开,只见醉醺醺的李隆基面色绯红,神智已经不清,王菱有些心疼,她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王毛仲不禁斥道:“今日不是说去德风亭了?怎么还是喝成这样?”王毛仲听着呵斥的声音,没敢开口。他是李隆基的家奴,为了不让李隆基喝酒,王妃已经不知道交代了多少次,可他总也拦不住……
一阵凉风袭来,王菱不再追究,而是将外袍连忙脱下来盖到了丈夫的身上,醉酒之人吹风就倒,她只能让人将他抬回了内寝。
前几日,他虽然也喝酒,但醉成今天这个样子还是第一次,王妃隐隐觉出不妙,待众人安放好李隆基后,她叫着王毛仲走出了房间。
快步在前的王氏突然停下来,王毛仲还未站定就听见王氏疾声问道:“王爷最近怎么了?老实告诉我!”王毛仲深知王妃洞悉世事的本领,心中虽有为难却还是如实说道:“奴才只是听高大人说王爷看上了一个□□的歌妓,可那女子不知为何没有答应王爷……”
王菱听完这话心下已经了然,她突然记起丈夫绶带间那块不知去向的玉玦,那是他最挚爱的东西可来潞州的第二天后她就再没见过。她并不是那种被嫉妒蒙住心智的人,多年未生育让她的心性逐渐淡然,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还从未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让李隆基如此冲动。
挥手摆退王毛仲,王菱重新回到了内寝,今日他出门时还是好好的,甚至不忘记叮嘱她张宜正送侍妾的事。可他,是因为送来的女人都不是他想要的,而他想要的却得不到么?看着醉的不省人事的丈夫,王菱渐渐笃定了这个想法。
“丽娘…你不该走……”李隆基在醉酒中喃喃地说着,突然他一把抓住了王菱的手,那满足的样子就好像幼稚的孩童得到糖果一般的开心,王菱定定神凑上前去,努力听清楚他的呓语。当王菱渐渐听出眉目,她的眉头也随之皱了起来。“丽娘?好熟悉的名字。”王菱甫一出口,便意识到什么,她好像比那男人还要激动似得,连忙出去喊来仆妇。
“王妃,何事?”一个中年女子走至王菱身旁,只听她淡淡地吩咐道:“去把新来的侍妾赵丽娘请来!”
说罢,她转身进了内寝,她拉过丈夫的手臂,眼中满是羡慕的自言自语地说道:“三郎,你的意中人也许就在你身边,可我心里的你在哪呢?也许只有你醉了,累了才能安详的呆在我的怀里,可这醉,终究不是为我而醉的……”王菱正自黯然神伤时,他不知道李隆基仍在做着梦,梦里是那个让他难以忘怀的下午,他们共乘一骑飞驰在后山,看过一座座山巅,俯瞰城池良田,仰观青天白日。他心中的郁结渐渐释怀,自母亲殁逝,除了她再无人让他如此眷恋……
门‘吱’一声被打开,丽娘看着这屋中陌生的一切迟迟没有进来,因为她已经闻见了满室的酒气,这分明是刚才那男子身上散发出来的……王菱察觉到有人站在门口,随即止住思绪静静地转过头去。
丽娘看着王氏身后的男人,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这是她对于恐惧最本能的反应。王氏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的异样,她并没有催促丽娘,而是径直站起身整理了下裙裾朝她走来。
“丽娘,今日王爷不适,有劳了!”王氏的声音平静地好像一波湖水,让丽娘猜不透其中的深意,王菱也并不管她,对她温和一笑后出了屋门。
伴着九月中难得一见的星空万里,整个院落一下子静了下来,不远处一棵柳树在月影中婆娑的舞动着,就好像那天为他单独舞动的《绿腰》,想起那个场景,丽娘心中渐渐安静下来,她看着屋内昏黄的灯光,终于还是迈出了那一步。
“本来就已经决定了不是么?”此时的丽娘质问着自己,可她怨不得旁人,因为是自己把自己给卖了。她逼迫自己想着仍幽禁在刺史府的弟弟,还有受她连累的心雅以及她的亲人,只有过了今晚这一关,他们才能重新获得自由。
夏夜的风从门缝中,窗棂处徐徐的飘进,把屋子里那恼人的酒气缓缓送出,丽娘透过眼前的窗棂凝视着她的丈夫,尽管素未谋面可丽娘仍对他抱有幻想,这源于她父母留给她的记忆……
记忆中的父母是那么的契合,无论做什么他们都是相随的,甚至是死也要在一起。那时的丽娘的太小,她还不懂什么是情爱,只知道保护比她还要小的弟弟…如今她长大了,也嫁人有了丈夫,可她不知道这归宿是否能让她像母亲那样爱的刻苦铭心……记得弟弟刚出生时,她趴在母亲膝下问出的那个稚嫩的问题:“母亲,为啥有了我还要再生弟弟呢?”那时的丽娘尽管小,却已经意识到这个手臂大的婴孩要分掉父母对她的疼爱。
母亲笑着摸摸她头上的朝天揪,脸上尽是慈爱的回答说:“因为有一天你会离开,那么我跟你父亲就孤单了……”彼时的丽娘甚至不明白什么叫做离开,直到经历了那场笼罩在长安城中的大火。她看着满目的疮痍瞬间明白原来这就是离开,可五步之外,曾经对她说话的母亲已经化为灰烬消失的无影无踪……今日以后的她,不再姓赵,可已经没了父母,这样的离开也算不得什么了……
丽娘想起那些往事,面目上又恢复了那股清冷,总是淡淡的不悲不喜。她没了恐慌和畏惧,于是走至榻边,她想要看清楚她的郎君,在她的新婚之夜。
李隆基没有了方才的呓语,取而代之的是轻轻地鼾声,他已经借着醉意沉睡过去。丽娘看着这熟悉的身影,惊愕地愣在原地,这…原来就是她的丈夫?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在她决定为张宜正卖命后的今天,竟然看到了决定深藏心底的男人。
丽娘答应张宜正的要求,是为形势所逼,她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为临淄王选侍妾,却不想这件事的背后藏着这么大的阴谋。她并不想成为谁的棋子,可当常奴以及刘家人出现的时候,已经容不得她选择了。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听张宜正的吩咐替韦后办事……
政事。她并不懂,可因为家中的变数已经让她对朝堂生出恐惧,逃亡了许多年,她终于又被时局带着回到了权力的漩涡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