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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064章 ...
对世上大多数的人而言,或许终这一生也不过有一次鱼跃龙门的机会,握住了,便是身价百倍,没握住,也不过碌碌平庸。但对有些人而言,却是穷尽一生只为等这一次的机会,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容许自己失败。
就在不久前,李祁毓得到早已安插在紫寰宫内的小黄门秘密放出的消息,李祁祯已经举兵造反,而他现在要做的,则是名正言顺的勤王。算来李祁祯手上的兵力实在并不比他少,柱国二将左开宇、孙坤骞,上护军刘冒,甚至还加上买通的禁军头子董霈森,他沉了沉气息,一振玄氅,步入朔风猎猎的夜色里。
亥时一过,便要阖门,此时也正是紫寰宫四门轮班换值的时间,率兵沿外城的玉清道向内城的丹墀门挺进,李祁毓听着身后橐橐齐整的靴声,心中并没有底。
没有底,但不能输。
事以至此,退,早已不能退,横在自己面前的,唯有放手一赌。
入城的这一夜,是从杀人开始的,那位揉着惺忪睡眼的可怜门官似乎还未看清接连天边的究竟是连绵的潮涌还是黑骑,脖下只觉一股沁入肺腑的寒,沾着初冬的冷,将艳丽的弧凝固在他脖间。
狠绝、冷绝、艳绝。
“入城!”有人低沉的喝道,可惜,他已再听不到了。
漫天的红,如惊心的雨,落入瞳间,天地尽赤。
怀中那块禁兵令牌正贴在胸口,紧紧的,已被捂的发烫,李祁毓按了按胸口,策马向含章殿的方向奔驰去。在他的身后,起伏的金铁声一如翻涌的怒涛,咆哮着,仿佛是要洗净这夜的罪孽,无边的夜色里,风贴着面颊凛冽如割,他不敢闭眼,只觉此刻间任何的速度都开始变得的不再真实。
和含章殿扶摇相对的是鸾照阁。
沿宫墙内的夹道而行,他如期遇到了禁军头子董霈森,突如其来的火光很快映亮了他的脸,也映红了他的眼,他勾着唇,看清在董霈森不远处站着的那一袭烟色似锦的人,他的二皇兄李祁祯。
“四王爷。”董霈森吞了吞口水,一脸巴结模样很是令人心生嫌恶。
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惜这招对李祁毓来讲向来无效。逆着熊熊火光,董霈森迎面便见来人一双瞳如冻墨,那是怎样一种清晰的尖锐,就像睥睨天下的鹰。
他动了动喉结,不知何有些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原来四弟也是来护驾的么?”不等他出声,李祁祯已经上前一步搭开腔,挑唇又一笑,媚然中尤带三分冷冽:“我还当四弟是聪明人,不趟这浑水。”
“兄友弟恭,难道不是二哥所希望的么?”李祁毓一牵左唇,倏忽从怀中拿出那方早被捂着发烫的禁军令牌,也不表态,只是玩味的摩挲着,“其实四弟心中一直不明白,何故二哥以为崔尚书为了二哥会选择放弃自己的未来妹夫,难道……是二哥的心意已经变了?还是四弟一直误会了二哥?”
此时此刻再谈旧情,连李祁毓自己都承认他是别有用心,他睐眼看着面前的李祁祯,那因禁令而略现一丝的迟疑亦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且听李祁祯轻呵一声,又道:“你二哥我做事从来只问结果,不问对错。”
“哦?我记得小时候二哥总不忘同我讲要我提防其他的兄弟,原来这都是假的,最想我死的那个才是二哥你。”
究竟哪里才是他的底线,究竟哪里才是自己的极限?这已不是现在的李祁毓能够思考清楚的问题,他叹息,知道这样问很卑鄙,但是,哪一个想成为王者的人又是真正光明完满的呢?
“二王爷,”董霈森小心扯了扯李祁祯的宽袖,哈着腰一副十足的墙头草模样:“这见令如见圣,卑职恐怕……”
“呵,你总不是想在这个时候反悔?”李祁祯挑眉,募地一拔身侧佩剑向他刺去,叮地一声嗡鸣,剑且被人瞬间截下。
“四王爷救命!”肥硕的身子跑起来倒是飞快,董霈森被这一吓,登时面白如死。
“你要救他?”
声调一扬,神色随即转冷,李祁祯再次打量着这位比自己小上三岁的皇弟,那一瞬,他眼前突然出现这人幼年时趴在自己肩头的画面,那时的四弟还是小小的,有着黑亮而倔气的眼,不太爱说话,只是每当他说话的时,自己总会忍不住的想去亲近他,想努力张开了臂膀去保护这个和自己一样孤单的同类。
可是,是从几何时起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已经长成这样一位满腹心机的男人了?旧时的画面与现今交叠,倏的有一种直窜背脊的陌生。
原来和这人讲交情,不是他太残忍,而是自己太天真。
太天真。
“我只是要救二哥。”男人勾着唇,看似闲庭信步的神色,不知又掩藏着多少的杀机。很好,已经足够好,这样强大的你,才是我一直想要见到的不是吗?李祁祯晃了一瞬神,倏地,夜风中一抹弦音横过,弦音愈走愈急,愈压愈低,一若拍岸的惊涛在黑幕降下的夜中怒吼,须臾之内,潮水已游走四肢百骸,随着高潮来临,直直灌入颅顶灵识。
如此沛然的冷意,竟是《操戈曲》。
同室操戈么?真讽刺。
“难怪父皇到死都放不下他,看来我们这位尚书大人一手琴艺相较七叔也不见得逊色多少,你说呢二哥?”李祁毓偏过头故意看他,略长的眼尾这么斜挑着,很像是在念旧情。
可惜李祁祯已然不为所动。
到底是自己棋差一招,还是这人棋行险招?听琴音,无疑是自不远处的含章殿中发出,如此说来?李祁祯漾了漾唇角,一双丽水三千的眼弯起来似笑非笑:
“我还以为四弟到这个时候会说句好听的,哪怕假的也行。”
李祁毓沉声,上前一步将他拥住反扣了双手,“那么二哥,对不住了。”他的眼越过身后黑鸦一片的人群,却始终找不到苏少衍的位置,他忘了他的少衍不在这里,只是,不在这里的少衍却是为他出了这一招瞒天过海之计:
崔卿书叛变是假,借操戈曲通传消息更是假,唯一真的,只有他手上的禁军令牌,可那也是他的少衍豁命换来的。
他微阖眼,感觉有风雪在脸边肆虐,不知何,他开始产生一种轻微的幻觉:就像一个独行的旅人长久停驻在风雪的尽头,时光如洪流,他不期回头,只期一人撑伞盖过他的肩头。
原来,他怕的不是寂寞,而是怕他离开他。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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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过程不同,结局总是殊途同归,李祁毓总记得自己后来将李祁祯反捆双手带于含章殿后看见软榻边一脸惊愕看着自己的崔卿书,视线再往上,是一世帝君垂耷在床缘的手臂,一若柳叶无凭,被扑面的朔风恣意左右。
显然的,这名在位了二十四年的帝君已选择了孤独的离去。
他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不知何双眼瞬间便模糊了,他敛了敛心绪准备上前,不料被绊住了脚步,只见厚厚的水濑地衣上,绢书的明黄一时刺目。
许多年,他想了许多年,争了许多年,也斗了许多年,而现在答案就在那里,安安静静躺在那里,他却又觉得假了,是梦么?像是梦。
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他的少年时代,周围是四漫的大雪,他穿着破旧的衣裳小心翼翼捂着缺了一个角的暖护跑到胤祯殿外,他知道那里有一块名叫「奋勉勤政」的大木匾可以供他遮蔽风雪,但是他移了移步子却又不敢,他只能久久的望向那里,他想,会不会在他生命里也有那么一天,他能步入其中,逐鹿九州,一匡天下?
少年时代的理想,曾像他心底藏着的一簇火,是那样卑微的,不敢言之于口的,又害怕它破灭的太过理所当然的……他动摇、他犹豫、但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或许,正是这一点熹微的暖,才在以后无数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抵御了夜的严寒。
许久,他弯下腰隐匿了慢慢牵起的唇角,倏地,一阵疾风四起,伴随着的浅淡的秋昙香窜入鼻底,同一刻,地衣上的卷轴被吹开,他听见那哧一下的声音,就像是要点燃什么。
只见绢书上墨迹飞舞,仅着四字:九犬一獒。
原来……这才是真相。
而关于逼宫的这一夜,野史里总喜欢把它说的很传奇,但对于紫寰宫中那些个向来习惯将文辞修饰的模凌两可史官们而言,此时则是字担千钧,因为历史将进入新的篇章,而新的篇章,注定不能存有污点:
熙宁二十四年,腊月初五,楚江王李祁祯举事,倒戈紫寰。时日夤夜,懿轩王李祁毓持禁军令率勤王之师入驻中宫,道虽遇崩阻,然不抵其雷霆之军威,是夜金铁成灰,赤流所及,漫溢苍宇。乱方平,轩王退守鸾照阁,史称:勿庸称以为天下,天下称之,王亦称之,先后之事,帝名为无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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