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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诸局 ...

  •   “大理寺狄仁杰,见过太平公主。”一惊过后心中登时明了,反而冷静下来,从容行礼:“此花虽好,摘在手中不过片刻光鲜,岂不可惜?公主既然喜欢,何不让它们自在开放,日日纡尊过来一赏便好。”
      太平侧侧头:“狄大人倒是懂得惜花,只不知可懂得惜身呢?”脚尖一踮,横生低矮枝桠上一支浅红折在手中:“有些花虽好,偏偏生错了方向,只好忍痛修掉,可惜可惜。”
      身后一干高手立时有些骚动。
      此时御花园里别无他人,擒住太平简直易如反掌,众人仍可按原计划从容进发寝殿,手中多一人质岂不更好?
      两人脚下微移,被狄仁杰抬手制止:“皇孙百日,公主不在阁中诗酒尽兴,可是因着狄某?”
      此事策划隐秘,连天后都瞒了过去,为何会被眼前十多岁的娇生帝女看透?
      “是故我言,无欲无为,无德无证,如是四法。”太平仿佛知晓他心中所想,所诵《志玄安乐经》正是景教写本之一:“狄大人这几日的酒钱,还是欧教士仗义解囊的吧?”
      欧以诺在长安一住十年,武艺虽差眼睛却尖,李世绩坐在雅室隔着窗缝也认出来。更何况狄大人一向最爱歌舞,怎会为了个不入眼的洋毛子撇下热闹不看,专心追贼?
      想必二人间早已商定些什么,分头引开暗哨注意罢了。
      当然,这还远远不够。
      “唐右卿主管外衙之事,十年一日亲力亲为,但连接两件聚众斗殴致死案子,他竟一次也没有现身,应该是有更为重要的事去办?”
      狄仁杰直到此刻才真正动容:“什么?”
      两场恶斗,三条人命。摸清关键所在派人咬死唐临,终叫躲在暗处的夜鹰露出端倪,化作飞蛾徒然扑火。
      曾许少女采香径,宫墙不闻罢诸侯。
      真正露出端倪的,是太平终于开始朝着母亲的方向,一步步长大成人。
      “狄大人,有酒不饮,也许会错过一辈子呢。”众人停留院中不过一炷香时光,周遭齐整脚步声起,交错合拢。
      高手之中有对余姓兄弟,年少时心高气傲惹下大祸,全赖狄仁杰仗义才有今日,十分忠心。此时不敢违他意上前擒住太平,两人互使一记眼色,抽身疾退跃上墙头便跑,吸引侍卫注意。
      斜地里猛地飞出支雕花亮银剑鞘,“笃”一声将余老二当胸击下地来,跟着青钢剑尖抵住余老大咽喉,逼他踉踉跄跄,重新退回御花园中。
      十七八岁少年满头银白,月色下甚是诡异。神色沉稳收回长剑,一言不发站到太平身后。执戈武士跟着涌入。
      太平冲裴东来点点头,回身喝退左右侍卫,上前将微败桃花放入狄仁杰掌心:“狄大人,无论如何,我与哥哥们都是姓李的。”哪怕嫁做人妇,公主之尊也未冠以夫姓,所住府邸也还是叫做公主府。
      由始至终无人喧哗,显然受了嘱咐,不欲闹大事端。太平如此谨慎,顾忌的当然不会是天后,高宗定然无恙。
      狄仁杰长舒口气,忽而露出个奇怪的笑容来,由着双手反缚背后,从容走远。
      太平缓缓舒张握在身侧的拳头,冷汗随着微凉夜风悄悄散去:“今日之事有劳裴校官,回头论功时,太平自会与母亲说起。”
      “公主言重了。分内之事,不敢居功。”今日公主派人前往青霄门,可惜迟了片刻,父亲已被唐临引走。裴东来身居副校之职当机立断,遣心腹急报御林军所,自己则凭脚力先到一步司行护卫。
      他先天患病,连瞳色也较常人寡淡,灰蒙蒙盯住太平好一会:“微臣还有夜巡任务在身,先行告退。”
      谁知他如此奋勇,不过是为着好奇罢了。被那个人那样在意的,是怎样一个人呢?
      只是太平不以为杵,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对视回来,迫他不得不转开视线。有些事似乎刚要明白,旋即又糊涂了。
      天后尚佛,大兴释教举国皆知。此次登临夜宴自然少不了佛教歌舞。十二位俊秀少年僧端坐高台两侧,悠扬大悲咒声中,两名细腰姬各自翻飞水色长袖,杳杳如上云际。
      一曲舞毕,天后十分满意,吩咐各自打赏。太平不知几时回到下首座位,银筷沾了清酒作势要放入重润口中,韦氏嗔怪地拿眼瞪她,急忙吩咐奶娘把孩子抱远些。
      天后不禁莞尔,招手叫太平到身边来。女儿成婚后虽不及往日亲密,还是习惯性挪挪锦凳,贴在母亲身旁坐好。
      一开口,说的却是旁的事:“早朝时兵部来奏,我军英勇长线作战,突厥接连吃了三四场大亏,薛延陀达浑上月廿三率领五州四万余帐前来投降。”
      太平“嗯”一声,静候下文。
      “不过□□那边的咕咄禄又出了岔子,漠南一带边境不宁。薛仁贵年事已高,所以我打算另起统帅领军一万镇守瓜州,几个副手之中,太平以为谁最合适呢?”
      太平答得很快:“右前军副将上官静。”
      事实上,涉政未久身居皇城的公主,也只知道这一位副将名字。
      天后似乎并不清楚这一点,对于她的果断十分满意:“静儿确是将才。上次率死士横越沙漠包抄敌后力挽狂澜,勇谋都极难得,放在边关历练历练也无妨,就照公主意思办吧。”
      倒是天后在顺着她的意了。
      两人拣着些家常话再说上几句,总算玩得尽兴的公主终感疲累,起身向母亲告退前,轻声请示大理寺卿发落之事。
      “依你之见,狄卿此举,当以何罪论之?”
      太平一怔。狄仁杰与手下高手一不伤人二不作乱,严格说起也并非滔天死罪,只得道:“以大唐律,官员未得传召私入内宫,当削去官职,终生囚禁。”
      “狄卿是个离不得诗书的,就罚他去进奏院,做个焚字库的囚工吧。其余的统统发配到洛阳修葺寺庙去。”见她为难犹豫,天后笑着拍拍女儿手臂以示安抚:“大理寺卿一职悬缺,唐临的右卿眼见也做不成啦。那裴东来年纪轻轻,虽说身子有些不便,倒是个冷静少见的人才,就让他承你一个情进大理寺,日后也好帮衬着些。”
      太平自无异议,随着小监去了。天后兴致勃勃又看过两场大舞,欢歌将近子时。随后代宣圣意,封长孙重润为皇太孙,一时举座皆欢,都道大唐福祚延绵。
      第二日斥罪书下,狄仁杰擅闯内廷,贬为庶民押至进奏院,裴东来以十八稚龄出任大理寺少卿,原少卿薛勇官升一级为右卿,而新任主事正卿不是别人,正是唐临。
      十年蛰伏,漫长的时光足以修复一切破绽,击之必中。
      一向虚心求学的公主少见的心不在焉,欧以诺一本《荣福经》讲了大半,忍不住出言询问:“公主殿下有什么烦恼心事,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太平摇摇头,盯着眼前纵横交错,黑白分明:“太平只是记起欧教士前几日所说的‘天地之外,仍有天地’,现在想来,很有道理。”正如棋盘之上撕咬绞杀,个个以为尽观全局,却不知已身在其中,看不分明。
      还以为昨天那场游戏的庄家是太平自己,谁知别人早看透了底牌点数,一步步指点着投下正确筹注。
      欧以诺直觉不对,低着头不再接话。
      今日驸马又是一身酒气回府,说不上三句话便吐得昏天黑地,下人们见惯不惯,湖畔亭外匆匆来回,无人敢上前打扰公主清净。
      但至少还有棋可下。
      蓦地起身,一枚黑子远远抛进水中。惹得两条鱼儿争相而至,用嘴巴碰上一碰,摇头摆尾地游开了。
      西苑的鱼群则幸运得多。天后兴致好的时候,一日要喂上三四次,条条膘肥体壮。
      今天的食物尤其丰盛,鱼儿们吃得几乎游也游不动,还要恶形恶状挤上前来。几只体型较小的被同伴干巴巴顶出水面,徒劳地拍着尾巴,惹得天后合不拢嘴。
      此时的冯小宝已改名薛怀义,驸马都尉薛绍以叔父之礼待之,官居右卫辅国大将军。此番入宫奏报突厥事务,被天后留下叙话,却又自顾喂鱼不发一言。薛怀义也不多问,亲自换过好几道热茶,才听见叹息模模糊糊,无奈又好笑。
      “狄卿是个聪明人啊,可惜自己出了名的没耐心,就总是喜欢低估别人的耐心。也罢,他喜欢清静,就让他在那儿多呆上几年吧。”
      薛怀义跟着干笑几声,顾左右而言他:“前几天琉球进贡的五彩琉璃灯,天后要不要挑一些送到公主府上去?”
      天后吹着茶面轻呷,徐徐感慨:“你总是懂我心思。都送去好了,上次的君山芽尖也顺带捎些过去,再看看有什么缺的,只管向六司开口便是。”
      心不甘,意难平。
      到底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
      太平想必是忘了,她有一个天后所没有的母亲。
      也忘了在太平这个年纪的时候,她的母亲,还是太宗身边一做三年的低等才人。
      永淳元年夏初,薛怀义率军远征突厥,驻瓜州领将上官静挥军夹击,追敌二百里开外,沿路斩落尸身无数。
      不久,蜀郡出了一位道家奇才,据闻此人法力高深,上可窥破天机,下能呼禽唤兽,且来去如风,从无人得见其真面目。只知那日汶江烟波萦绕,恍惚有人踏水而行,几位眼尖船家急忙摇桨跟至,仍然失了踪迹。
      唯见沙地上小小一块树皮,似是用来渡江之用,上书两个古朴隶字:陆离。
      众人无不称奇,自此愈传愈盛。
      而遥远的长安城里,太子李显在监国的第一天,趁着风帘后的母亲与朝臣讨论政要时,蜷在椅子上偷偷地睡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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