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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10.謎云 ...


  •     汰液池上湖风正盛,浪似乎高了些,尖叫甫歇,宫人们俱提着宫灯向那湖中异物探视着,有几人或因心下恐慌,脚步便踉踉跄跄,手中宫灯霎时晃来晃去,与天际疏离的月光相映成趣,如满天星子下凡宴会,煞是明丽好看。
        月下如此意境却仍无法拒绝恐惧的入侵,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各色人声均骤然停止,人人屏息,目视那逐渐贴近的“人形”。
        卫悠移步舫栏,借着柔美的光亮,探身向外看去,只见那异物逐波而来,竟只是一袭白衣白裙,缠绕着水草般,如杂乱的长□□浮于湖面,人形状的徐徐随波飘荡,时而如绽放的百合一般缓缓下沉,时而营造声势般的缓缓上升,终于,迎着她惊讶的目光,无声无息地紧贴住画舫。
        她回过头,看着画舫上老成持重的内侍陈顺,大声问:“这是谁的衣物?”
        陈顺感觉到她语气的不稳,继而苍白着脸,迟疑片刻,低头应道:“老奴眼拙,夜里看不清楚。”
        “下去一个人,打捞上来。”她命道,然后仍盯着他道:“陈顺,仔细辨认。”
        陈顺应声是,便望着那忙着下水的船工发怵,手亦开始微微颤抖。
        “你在害怕?”她轻声问道。
        陈顺尚未回答,楚灏忽然叹息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的声音幽徊低沉,仿佛呢喃,蓦地吸引了她的目光。
        不知何时,他已斜倚在另一侧,慵懒地提着酒壶,自斟自饮,氤氲的悠悠月华映得他弧线完美的侧面愈见优雅,只是仿佛带着一种刺目的冷色。
        她凝视着那丝似乎永远挂在唇边的混沌笑意,第一次感觉到迷茫与寒冷。
        “知道我为什么执意带你走吗?甚至不在乎你心里有谁……”
        卫悠闻言错愕许久,她摇头,再扬目,望他一眼。于是陡然惊竦……
        他缓缓抬眸,看看她,又望向打捞出水的那袭刺目的‘白色’,忽然一侧首,自嘲而短促地笑了笑,旋即启步走来。
        “我很担心,真的。”他低低道:“我不愿意看到你再‘死’一次,我怕你过不了这一关。所以,我想带你离开,远离会伤到你的绝望。”
        见他走近,她不禁仓促地调整呼吸,充满疑问地探视他表情。感觉到她的不安,面色落寞的他似是居高临下地凝视她的脸庞,沉郁的目光与拂过她脸庞的夜风一样缺乏温度。
        “为何总是我?在你面对诡异风暴时充当着无奈而沉默的见证人?”他微微苦笑,情不自禁地抬手,欲抚上她的脸颊。她睁着一双清亮明眸,断然偏开头,毫不犹豫地无声拒绝着他的温情。
        “你是我的敌人,我会永远抗拒你的接近。你既然有洞悉人心的能力,就应该知道,曾经为你打开的那扇门已经关闭了,你永远也进不去了。”
        楚灏一哂,“无妨,我坚信总有办法打开这扇心门。”顿了顿,不无担忧地道:“我最不想看见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她,被你们逼到了一个即将疯狂的边缘,一旦她的疯狂蔓延,你将是伤得最重的一个。”
        “什么意思?”
        “你,还有赵王,你们知道。”他盯着她的眼睛,微笑耳语:“威远大将军请援的奏折已让永宁城风雨飘摇。想想看,不可一世的战神居然误入圆沙境内,身陷重围,苦苦鏖战。朝内朝外理所当然地被一种不安的恐惧情绪包围,你们竟然调动地方军队越境援助,无疑向天下人昭示,燕国,摆开阵势与圆沙对攻。可圆沙若不应战呢?若他们甩开圆沙境内的主力燕军,掉头围城,那么失去了军队的归息、夜皎、安悦三个重城便形同虚设,一旦圆沙入侵其中之一,必定长驱直入,直达永宁城下。”
        她沉默不语。
        “这是最悲观的预测,但却可能发生。自然,这也给了燕太子一个除去异己的绝佳最佳机会,对吗?可你却不会这样认为,对吗?因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战神,始终是战神,他不可能战败。”
        当他俯低在她身边时,她还保持着僵硬的姿态,似在细细琢磨他话中的虚实。在不断摇晃着的光影中,他的脸可以用波澜不兴来描绘,如此轻描淡写的优雅却于瞬间洞穿了她欲严守的秘密,这令她难以置信,但与生俱来的骄傲却阻止她示弱。
        因此,她咬着牙,狠狠的,狼狈地瞪着他。
        他叹口气,音律仍旧控制得恰如其分,“我记得你喜欢下棋。”
        她冷着脸庞,但还是情不自禁地点头。
        “秤上博弈,由于执子的是人,自然变化无穷,或生、或劫,往往极难推算。然棋逢对手,想要完胜,有时须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蹙眉,似有所悟。于是楚灏微微笑了,幽深的眼眸转而凝视她,复杂的眸光中微微泄露出些许柔情,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触摸那细腻光洁的肌肤,徐徐下滑,抬起她小巧的下巴,注视着这张年轻美好的脸庞,顿生怜惜之意:轻呢道:“瘦多了。以前我们在这里享受对弈的乐趣,今晚,我们却承受着对弈的沉重。”
        那缕缕若有若无的心疼在空气中化开,连月光亦不觉醉了三分。那一瞬,他们均忆起,这正是他们定情时的场景。四年时光空自流转,兜兜转转划出圆的轨迹,一切终究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我不再逼你了,因为接下来,你得用尽所有的心力去承受将要来临的风暴。明日我便会启程回国,尽管我希望在你失去希望时候能陪伴在你身边,可燕国的事态不容我置留。幸好,他快回来了。”他在她惊异的目光中静默,那眉宇间多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焦虑。他向来从容,即使在失去权利与尊严的逆境,他尚且能谈笑风生,此刻的异样引得她为之不安。“这是你的选择,我已无力阻止。”
        “什么痛,比得过爱人的背叛?”她退后几步,轻问。
        楚灏淡淡一笑:“当然有,比如至亲的背叛?”
        突然,卫悠听到身后“呯”地一声,船工已揩着那团湿皱的物什上了画舫,几名胆小的侍女尖叫着四下散开。
        陈顺细细查验之后,捧起滴水的衣物,硬着头皮上来复命:“公主,这衣料乃十余年前西蜀进贡的盛行一时的云锦,那时,静妃娘娘喜欢用此缎裁衣,引得宫中其他娘娘们争相效仿。然静妃娘娘圣眷正浓,云锦又产得极少,故只有她能获此赏赐。但自静妃娘娘殁后,陛下便下旨将宫中的云锦尽数毁去,从此便不见此物了。老奴实在不明白,静妃娘娘的衣饰怎会在十六年后出现在太液池中?”
        静妃,她的母亲。
        她记忆中无法勾绘母亲的形貌,但她的父皇不止一次淡然却深情地描述过:
        “她是一个柔美得不似凡间女子的世外仙子,有着温和的性情、更兼有知书达理的蕙质兰心,每每见到她温婉微笑,朕会觉得眼前刹那间明媚,心情便随之愉悦安宁。”
        “你在想什么?”晕眩中,又有人问,这次近乎焦虑地,在她听来,这声音却如阳光下的温泉那般令人放松。
        然后,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她的手,仿佛想给她几分支撑现实的力量。
        她当即收摄心神,回到此间时空,楚灏见她神思瞬间如常,唇边忽然绽出一缕浅淡笑意,并低声轻吟着什么。
        她未听清,却没力气追问,夜风掠过,她身子再次轻轻颤抖起来。
        楚灏透过被夜风摇曳着划破的明亮光影凝视她的每一个表情,本已放开的拳头骤然握紧。指甲蓦地刺入掌心,这一次力量大得超乎想像,几滴刺目的艳红染上了衣角,只是却为夜色所掩。
        “陈公公,送公主回宫休息。”他命道。
        她态度出乎意料的柔顺,安静地在侍女的掺扶下离去,一路上无喜无悲,惟神情有几分恍惚。
        将近眠月宫时,福公公捧着一领斗篷赶来,当他怔忡着瞥见陈顺手中的衣物时,终于唇角抽畜起来,然后仰首看夜幕中的清冷月亮喃喃自语,众人听得模糊,只能依稀辨出一句:“到底来了。”
        “谁来了?”她怔怔听着福公公毫无意识的自语,心中那曾经她刻意忽略的迷团越来越清晰。
        十六年前,母亲会在太液池中溺水?
        十六年后,母亲的衣物在太液池中出现?
        无数的疑问刹那拧成了细鞭,鞭苔着她的心。
        便在福公公张口欲言之时,突然感觉身后有道目光迫来,寒气逼人,有如芒刺在背。她下意识回头,却什么都没发现。
        那两道凌厉的目光似乎平空消失了。
        卫逸便在她回首的一瞬间侧身隐于一株桃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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