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213、总第二百一十二章

　　（二百一十二）
　　千叶乘地铁到了春日大酒店。她一走进大门，便有一个人迎着她走了过来。她定睛一看，是穿着一身西装的多田俊，于是便也朝着他走去。认识以来，她好像还是第二次看到他穿非校服的正式西装。第一次，当然是在三年前长谷川和中野雪的订婚仪式上。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才突然发现，多田俊已经不再是她记忆里那个十二岁的嚣张小男生了。而现在，看着比自己足足高了半个多头的多田俊，她终于承认，他的确是长大了。

　　“你好像看得两眼发直……”多田俊笑着在她面前站定，“今天晚上，我是不是很帅？”
　　千叶脸上一红，随即横了他一眼：“别臭美了。”
　　多田俊又上前一步，和她靠得更近了。他稍稍低下头，脸几乎贴到了她的头发：“你今晚真漂亮……而且，你也总算是有一点女人味了。”

　　“什么嘛。你怎么……”多田俊这个过于亲昵的动作，不知为什么，令千叶突然想到了“耳鬓厮磨”这四个字。她想，某种程度上，她和多田俊也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了，因此，她虽然有些猝不及防，却也没有特别反感或不适应的情绪。

　　不过，与此同时，她也想到了另一件事。她记得，十七岁那年的夏天，在札幌的全国大赛期间，多田信也曾对她说过她像个男人婆这样的话……她相信，以多田信的性格，绝对不可能会和自己的弟弟提及这件事，因此，看来多田俊自己也是这样想了……她不由有些沮丧地想，难道说，她真是那么没有女人味吗？

　　“我们上去吧。”
　　千叶正自发呆，这时，多田俊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和多田俊一起朝电梯走去时，千叶蓦地想到了去年分别的那个时候，多田俊留给她的那三个谜题。白天在早川高，多田俊曾向她承诺过，今天晚上就会公布他的答案……不过，她这时自己也已经知道那些答案了。

　　望着多田俊清俊的侧影，千叶不由悄然微笑。她想，一年过去了，他并没有忘了她，还依然喜欢她，真是太好了……从此，他们就会有新人生了……虽然说，在此之后的好些年里，他们都将会因为长时间地身处两地而聚少离多，但只要他们一直都这么在意彼此，就是远在天边，也一定会如同近在眼前……因此，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她这样想着，不由握紧了多田俊的手。多田俊当即侧头看了她一眼。千叶分明看见，在他清亮的双眸里，有着非常明显的笑意，在她眼前盈盈荡漾开来，且无边漫延。
　　千叶这时想，或许，属于她的春天……是真的到来了。

　　走到电梯前，多田俊按了一下向上的按钮：“千叶，这一年来，你真的有想我吗？”
　　“这个问题，你昨天晚上已经问过我了。”
　　多田俊固执地看着她：“那是在电话里，而且，你也没有真正回答过我。我现在想听你当着我的面告诉我。”

　　“这……”这时，电梯来了，千叶抽回了自己的手，率先走进了电梯。站定后，她故意板起了脸，看着也进了电梯，站在自己身畔的多田俊，“你还真是任性。多田俊，你好像曾说过，因为我比你大了四岁，因此，我说的话都是真理，你都会听我的……那么，我现在警告你，你最好别再这么无聊了。”

　　“这怎么算无聊了？你不知道吗？其实……”多田俊想说什么，不过，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千叶有些疑惑地问：“我不知道什么？”
　　多田俊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电梯到了第十六层，门开了。出了电梯之后，多田俊领着千叶朝前走。走到看得见宴厅大门的地方时，多田俊突然停住了脚步，笑望着她：“千叶，你刚才还没有回答我呢。”
　　“多田俊，那太无聊了，你放过我好不好？”千叶无可奈何地看着一脸固执的多田俊，“好，我承认，一年来，我想得最多的人就是你……你现在满意了吗？”

　　“满意了。而且，是非常满意。我会永远记住你这句话。”多田俊笑着上前一步抱紧了她，“还有，你今晚真的很漂亮。就像一颗深海里的珍珠。”
　　千叶推开了他：“你今晚居然会一反常态地一再夸赞我，真是令我有点受宠若惊。老实说，我以前也没太在意自己好不好看……是你，害得我一点自信都没有了。”

　　多田俊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笑了。他们继续往前走，进了宴厅，然后，在一个侍者的带领下，在一张桌边坐了下来。
　　“先喝点东西吧。”多田俊看着千叶，“千叶，你想喝什么？”
　　“什么都行……”千叶想了一下，“那就橙汁吧。”

　　“好的。”多田俊看向那个侍者，“一杯澄汁，一杯冰咖啡。”
　　千叶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这个季节就喝冰咖啡了吗？”
　　多田俊淡淡地笑了笑：“我就是冬天也喝冰咖啡的。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我绝对不会让季节或时令这样的无聊限制，影响到我的判断。”

　　“是吗？”
　　千叶四处看了看。这时，在这间宽敞明亮的宴厅里，人们三三两两地坐着，享受着昂贵而丰盛的晚餐。这样的生活……千叶心想，固然不会是她今后人生的常态，但偶尔为之，也还不错。况且，多田俊说得对，今天晚上，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因此，就是奢侈一点也无可厚非。

　　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才发现多田俊一直在盯着她看，不由有些不自在地问：“你看什么？”
　　“当然是看你。”多田俊笑了，“我说过，你今晚很漂亮。”

　　“你别取笑我了。我知道自己并不漂亮。”不过，为了这个将会改变她人生的夜晚，她的确是罕见地修饰了自己一番。她想，既然她决定真正地接受他，就该让他看到自己最美的样子……何况，如果不打扮给他看，又给谁看呢？

　　多田俊微微一笑：“但情人眼里出西施……不是吗？”
　　千叶不高兴地看着她：“那也就是说，你并不是真的觉得我漂亮了。”
　　“你怎么说都行。”

　　千叶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多田俊，一直都是你在说话，我都没有机会问你，这一年来，你在美国过得怎样……你在那里还适应吗？学业怎么样？”

　　“我到哪里都很容易适应。至于学业，那还用问吗？我想，我到二十一二岁时，应该就可以拿到博士学位了。”多田俊迟疑了一下，随即促狭地笑了笑，“或者说，到了你这个年龄，我就是拿两个博士学位也不成问题……当然，前提是……只要我想。”

　　“你不要刺激我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是天才，但你也得给普通人留条活路……”千叶沉默了片刻，“对了，多田俊，你现在回来，是请过假了吧？你父母和你……哥哥知道吗？”
　　“他们当然都知道了。我的确是请了假回来的。”多田俊看着她，“不过，我就是逃学几天也不会死的……这种话，我以前好像就对你说过了。”

　　“那是在你读高中的时候……现在，你毕竟是个大学生了。”
　　“读大学有那么可怕吗？”多田俊长眉一扬，不以为然地说，“至少我就不这样认为。”
　　千叶点了点头：“话是这么说。不过……”

　　“别不过了……你还真是罗嗦。”多田俊喝了一口冰咖啡，“千叶，你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远距离恋爱的事吗？”
　　“当然记得。”

　　“你觉得怎么样？”
　　千叶脸上一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很好啊。恋爱固然重要，但学业和工作也是很重要的……将来，我们又不是不能在一起。”

　　多田俊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你还记得吗？我以前就和你说过，感情和事业的重要性，对我来说是对半开。千叶，也就是说，你也很看好远距离恋爱了？”
　　千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如果女方比男方大呢？千叶，你是怎么看姐弟恋的？”
　　“好像也没有法律规定不能姐弟恋，何况，现在还很流行……在一本杂志里，我看到一位社会学家甚至说，姐弟恋还是时下男女扩大爱情自主版图打响的漂亮一仗呢。”千叶笑了笑，“我觉得，只要女大男小的情况不是太离谱的话，生理和年龄就不一定会是问题……倒是时间，依然是、也永远是爱情的唯一考验。所以，你不在意的话，我也不会在意。”

　　“是吗？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千叶，没想到，你现在也终于跟上时代了。”多田俊笑了起来，“但如果女方比男方笨呢？你觉得，这会不会成为一对男女恋爱的最大障碍？”
　　千叶怔了一下：“你真是的……你自己受得了的话，不就行了？再说了，这世上，比你更聪明的女人，恐怕也很难找吧？多田俊，我说，你到底……”

　　多田俊望着她，突然收起了笑容：“千叶，也就是说，对于我现在的新生活，你是一点反对的意见都没有了？并且，也不会有一点责怪我的意思？你还真是大度。”

　　千叶听到这里，不由愣住了。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有什么不对劲，她一时又说不上来，因此，她只能怔怔地看着多田俊。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大脑却很清明，甚至于能够清楚地体会到自己这时的心情有多么奇特－简直是奇特至难以描述……

　　她后来想，当一个人满怀憧憬且毫无防备地站在自己已然被弃置的命运面前，等待最后的宣判时，大概就会有这样的心情。
　　然而，是该怪自己对生活要求得太多了，还是该怪上帝总是忘了提前通知命运的新安排？亦或者，其实，在此之前，仁慈的上帝早就在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暗示她了，因此，只要她一回首来处，就会发现线索满布……可惜当时的她，就好像是聋了、瞎了、傻了一般，对于那些如此明显的暗示却根本就毫无觉察。

　　“那么，千叶，我也该介绍我的女朋友给你认识了。”多田俊站起身来，对坐在隔壁桌的那个正在看书的女生招了招手，“Caroline，你过来吧。”
　　千叶虽然一直面朝那个女生坐着，但她一向都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因此，除了刚坐定时，因为觉得对方外表很出众而多看了对方几眼之外，也没有太在意。

　　当然，她就是再聪明，也不可能会想得到，隔壁桌的这个女生，会是多田俊现在的女朋友……毕竟，在前一秒钟之前，她依然还以为，多田俊的女朋友，不可能会是别人，只可能会是她。

　　这时，那个英文名叫Caroline的女生笑着站起身来，走到了多田俊身边。多田俊笑看着她：“Caroline，我来介绍一下……”他把目光转向千叶，“这位千叶树小姐，是我高中时的学长。”
　　Caroline微笑着朝千叶伸出了手：“千叶小姐，初次见面。我是永原雅。”

　　当永原雅离开自己的座位，走过来，随意而亲昵地站到多田俊身边时，千叶觉得自己的大脑轰的一下，像是突然炸开了一般。没错，她也知道，这世上比她出色的女子多不胜数，因此，不可能只有她可以站在多田俊的身旁……但会想得到和能够接受根本就是两回事。她有些茫然也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来，梦游般地握住了永原雅的手：“永原小姐，初次见面。”

　　“我们别老站着……”多田俊拉了一下永原雅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座位上。他看了怔怔地站在那里的千叶一眼，“千叶，你也坐下吧。”都坐下后，他笑了笑，“Caroline现在是哈佛大学法学院三年级的学生，比我大两岁。哈佛和MIT虽然同在坎布里奇，但两所学校，也的确是有点距离……千叶，你和Caroline本来有机会成为同行，不过，你现在好像已经放弃了你的主修专业，对不对？”

　　“嗯。”千叶点了点头，低声说，“我现在打算成为一名心理医生。”
　　永原雅微微一笑，“我听俊说，千叶小姐是东大的高才生，修了两个专业，而且，都顺利拿到学位了，真是了不起……”她顿了一下，“因为，在此之前，俊曾对我说过，你是他从十二岁开始就暗恋着的人，因此，我一直都对你很有好奇心……我甚至于想，像俊这么挑剔的人从小就恋慕的对象，一定会非常……非常……怎么说呢？反正，千叶小姐，你和我想像中的有点不一样。”

　　“我就说你很笨……你是不是以为，我以前喜欢的人，不该是像千叶这么平常的女生？”
　　多田俊伸手扯了扯永原雅的直长发，永原雅笑着轻轻拍开了他的手，小声地说：“你别闹了。”

　　千叶望着他们，突然有些恍惚起来，心想，眼前这一切，是真的吗？还是说，这其实只是个梦，等一下，她就会醒过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总会有例外的。”多田俊这时朝她看了过来，微微一笑，“我自己现在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不管怎么说，对我而言，千叶，你都是我全部的过去；而Caroline，当然就是我甜蜜的现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