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夏∮雪

31、二十九、寻找冥后之途

　　三人齐肩走过水镜，展现在眼前的是冥王高耸入云的翡绿大殿。我们拾阶而上。手里的青藤玉树冰凉刺骨，我头一次发觉脚底下细碎的彩石那么扎脚。

　　黑羽的手一直紧握着剑柄，风掠过他紫红的发，轻拭着我的脸颊，撩拨着我更加忐忑难安的心境。想想他刚杀了人，这会就去和冥王自首，我还真担心他。

　　再看看左边神情肃冷的黑明杰，脑袋里翻腾起刘易斯得意时阵阵刺耳的笑，眼角一酸，忍不住开口：“小黑，你没事吧？”

　　“还真的多一点。”他若有所思。

　　“多什么？”

　　“十五个啊，十三多一点。白夕，真不敢想象你恢复记忆以后，会不会给自己这几年的傻样气得自杀？”

　　黑明杰低低的调侃，丝毫勾不起我的怒意。
　　看看这个与自己一般高的清秀少年，若不是我一意孤行的自以为是，他不会因为我而遭受灾难。他只是想杀掉那两个男人而已，他已做到，我却被心底油然而生的正义感蒙蔽，忘记了自己的无能，以为握着青藤玉树，我就能打到一切阻挡在我面前的罪恶。头一次，我痛恨起自己的愚昧无知。

　　“对不起。”我给的起的，也只有这句。

　　黑明杰扬起的嘴角略微一顿，继道：“好了，我能和个白痴计较吗？而且，也不怪你。”他望天，我跟着抬头，天空灰蒙蒙一片，惨淡的几缕薄云在游荡。“白夕，如果你恢复了记忆，可不可以帮我替安妮报仇？我说的是，真正的我力所不能及的凶手。”

　　黑羽道：“黑明杰你——”

　　我抢断，手攥紧了青藤玉树，信誓旦旦：“我不会放过上官行云的！”

　　“说好了。”黑明杰朝我伸手，勾起了小指，“我们拉钩。”

　　我笑着伸出手，已经勿庸置疑的是，恢复了记忆的白夕竟然可以与冥王的亲信相抗衡。

　　◎◎◎

　　黑羽清冷的声音：“到了，白夕。”我抬头望去，庄严轩丽的冥界正殿就踩在我的脚底下。这次没有任何幻景，缥缈的白色石柱，凝重的黑色石砖，以及，幽冷的墨绿色帐幔将冥王的议事厅装裱得肃穆端庄。

　　已经有人站在门口久候。沙加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道：“总算来了。”

　　那个应该叫上官非的男人闭着眼假寐。

　　我们一行人正要走进大殿。冥王的侍卫安可急匆匆跑了过来，“白夕，冥王知道你们要来，他，他说只肯召见你一个人！”
　　黑羽腾的抽出剑，架上了他的脖子：“我要去，谁敢拦？”
　　安卡的脸涨得血红：“黑鬼司，你不要为难我了……你都自身难保了，那个被你杀掉的花都城主已经跑到冥界告状了……”
　　黑羽冷笑，张手轻而易举地推开他：“我可管不了那么多。”说着，他径自拉起我的手直往里冲。我不安地朝后望去，沙加架着非的胳膊在门口争执了起来，而黑明杰，则静静地立在石阶尽头，对我微笑。

　　黑羽低声道：“白夕，不管冥王跟你说什么，你都要记住，你完成了和他的约定，筹足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怨灵，他都必须还你记忆。”
　　我茫茫然：“你也希望我恢复记忆吗？”
　　黑羽牵动嘴角，眼里一闪而逝的苦涩，“我会做一切你所希望的事。”

　　“比如，你会先我一步杀掉城堡里的那人？你明知道，因为黑明杰的事作祟，我当时已经对他萌生了杀意，所以就赶在我前面，是不是？”我从未如此的冷静过，“黑羽，你是不是不喜欢以前的白夕？为什么每每有人提及我的过去，你都会打断？而且，你还在我身边做了结界，就是怕其他人找到我，谈及我的过去，是不是？”

　　他默不作声。而冥王已一脸愠怒地站在了我们的面前。

　　“黑羽！你跟我承诺过什么？！”冥王有着一双极其漂亮的绿色瞳孔，只是他的脾气冷热不定，怒意发作时眼神分外阴冷骇人，“你难道不知道接二连三地违背我的意愿，会是怎么样的后果？！”
　　黑羽上前一步，淡淡道：“处分我的事容后再议，白夕已经凑足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怨灵，殿下，你应该先把约定的东西还给她。”
　　冥王暴怒：“你这是什么口吻？！”

　　我顿时明白了，黑羽怕是不要命了。
　　我曾经说过，黑羽是冥界的第一战斗鬼司，而他那些相形见拙的法力全部是冥王授予的——也就说，冥王随时可以收回他的法力，让他成为一个纯粹的武夫。

　　黑羽道：“冥王，三年前，你和白夕在望断台约定，倘若她失去了所有的法力和记忆，仍然能抓到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怨灵的话，你就该原谅她一时的失手，恢复她的记忆。这是你们彼此的约定，你不能欺负一个失去记忆的人。”
　　冥王冷笑：“可是你们作弊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都是她抓的吗？”
　　黑羽斜过眼看我，示意我该开口为自己辩护。

　　我是开口了，不过问的却是：“我当时失手做什么了，竟要剥夺我的记忆？”

　　黑羽挫败地叹气，别开眼，避重就轻地道：“你刺了冥王一剑。白夕，你能不能据理力争点什么？”

　　天，看来以前的白夕比我活得有骨气。

　　我眨眨眼，走到冥王跟前，“我当时刺你哪里了？”冥王估计被气翻了，对着我欲言又止，张大眼睛瞪了半天。我不以为意地耸肩，笑道：“喂，我对你不满很久了。所有的鬼司都是由冥王你重剔骨肉，冥后再重造身躯，然后以你的旨意行事，出生入死在所不惜！你以为鬼司是SD洋娃娃吗？我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我知道抽皮扒骨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黑羽一把拉过我，道：“白夕……你在说些什么啊？”没有迟疑，我推开他，再次走到瞠目结舌的冥王面前：“是的，我承认做鬼司有时候会带来成就感。但是，那些成就感不是你给的！作为统治者，你给的只有压迫，无理的苛责，除此以外，就是对着你那离家出走的女人莫明其妙的无病呻吟、不务正业！”

　　我想是冥王事先遣散了其他的人。整个冥界正殿只有我们三人。
　　我刚说完，只听得寂静的大殿上，冥王清晰且益发急促的呼吸声。用咬牙切齿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我在想，他是不是打算扑上来咬死我？
　　可是，既然黑羽都不要命了，我还需要矜持些什么？
　　人，大不了一死，我已经窝囊了三年，难道死前还要窝囊一番？

　　良久，冥王青白着脸，沉声道：“白夕，当初我是和你有承诺。你因为要维护一个我不能饶恕的人，不惜上殿刺我一剑，本是死罪，是冥后维护了你，才有了望断台上这一约定。只是，有件事，连一直和你形影不离的黑羽，恐怕都不知道。”

　　“什么事？”我和黑羽不约而同地问道。

　　“你是冥界的第一幻术鬼司，比起今日的碧廖，呵呵，兴许你还是她曾经的偶像。当日望断台上，是你亲手封印了你的记忆，而你的法力，则是我后来封印的。”

　　“你说什么？！”我不敢置信。人在什么样的境地下，会出手封印自己的记忆？抛弃曾经，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冥王讽道：“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怨灵，是你与你自己的约定。你自己和自己的誓约作弊，我能怎样？黑羽，你说我欺负一个失忆的人，我现在告诉你，我堂堂冥界的王，谈不上张手覆天，却也足够左右你们几位的生死，我有必要和你们玩诚信吗？”

　　◎◎◎

　　冥界第一幻术鬼司？
　　我低低地笑，不想让此刻蔓延整个正殿的沉默和无力感，将自己的灵与肉吞嗤。

　　多可笑，难怪刘易斯指名道姓要我陪夜，难怪那么久来，只有数不尽的鄙夷和唾弃，却没有人敢真正出手伤我。

　　冥王似乎也不适应此刻的沉寂，哒哒哒地不住在正殿的大理石地板上来回踱步。

　　只听得黑羽沉静的声音响起：“既然如此，请冥王把白夕的法力还给她吧！”

　　是啊，我还要替乌鸦小黑报仇，我还要把展舒从冰山底下救出来，如果我还要过去的那段回忆，我还得凭借自己的实力去抓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怨灵。于是，我也张口道：“冥王，请归还我的法力。”

　　冥王停下脚步，转向我，“白夕，我可以不责怪你们刚才冒犯我的事。我当初封印你法力，也是因为怕你失去记忆以后被恶人利用，要知道，能够当着几千人的面刺我一剑的人，在冥界，也只有白夕你一个。”

　　“只是，或许我低估了你和冥后，也就是我的妻子玫兰之间的友谊。为了你的事，我已经彻底和她闹翻。你也看到了，冥界最近的动荡，没有了冥后的辅佐，我有的时候确实无法客观去处理一些事务。”

　　冥王的痴情倒是比他的暴政更为出名。
　　隔着千人仰望着坐在高台的冥王足足三年，我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和他面对面。
　　出乎意料，他没有拿我方才的冒犯刁难我，而是耐心地跟我解释这一切。

　　忽然发觉，其实看清楚一个人，光靠揣测和远观是不够的。只是，他当面对我说了那么多，又是否真的全部属实？

　　压抑了半天，总算能换个轻松点的话题了。
　　“殿下，你该不是指望我去给你当说客吧？”
　　冥王爽快地点头，手一扬，他的墨色权杖自半空飞了过来，笔直地树立在我的跟前。“我现在就可以解开你的封印，白夕，作为彼此信赖的依据，我希望你能帮我把玫兰劝回来。”

　　冥王的权杖上镶嵌着一朵天蓝色的雪莲，蓝色清冷的光自花心渐散出来，将我的周身团绕。

　　“等等！”我出声喊道，指着边上的黑羽，“我需要黑羽陪我一起去找冥后……”

　　冥王弯起嘴角，“白夕，我忽然觉得，你和以前的白夕简直一个模样。那些该死的记忆，还是别找了吧，没差的。”

　　“至于黑羽，”他继而沉下脸，道，“别和你这个主人一样任性，当初你跪在我面前立誓守护白夕的时候，我以为三年已经够你成长了。没想到，一碰到白夕的事，就原形毕露了。”

　　当蓝光将我的视线模糊时，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主人？黑羽的主人？等等，冥王我还有问题要问你！